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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十七章 阿里阿德涅,酒神的新娘 ...

  •   站在纳克索斯岛西北的海滩上,目送挂黑帆的航船远去,航向那虽已不再咆哮翻涌却依旧阴沉的天际,进入另一场已经注定的悲剧……也暂时离开我所关注的舞台。

      自沉眠中醒来后,雅典人在忒修斯的命令下,于第一时间扬帆离开纳克索斯,继续归国的航程。
      那场令船只搁浅的暴风雨没有夺取任何船员的性命,离去的船上仅少了一个人——阿里阿德涅。

      我怀抱中的少女,依旧沉睡着,浑然不知四周正发生的一切。
      那些雅典人甚至没有试图寻找她,包括忒修斯。
      年轻的王子驻立于船头,僵直着身躯,不曾回首,唯有那死死抠入船沿的双手泄漏了一丝真实的情绪。而我只能推测狄俄尼索斯惘顾我之前的关照,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当那张美丽的面孔流露出残忍时,不需要酒香的迷惑,便能拥有足够的说服力。更何况没有人类男子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甘冒触怒神灵的风险——或许可笑,却是事实。

      ——————————————

      直到雅典人的船只消失于视野中,我才徐徐转身,如预期地见到在不远处等侯的狄俄尼索斯,却不料会见到他身边的阿波罗。
      光明之神收敛了身上的气息,融于四周的一片阴晦中,平静的面孔上不见一丝情绪。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对我和狄俄尼索斯之间即将进行的交易又知道多少?
      没有迟疑,我举步向他们走去。
      预计到我不会按照他的期望行事,于是前来阻止?
      我在心中为自己的设想暗暗冷笑:他应该知道那是无谓的。

      将阿里阿德涅交到狄俄尼索斯手中,我的视线始终交织在阿波罗身上,等待不悦在那完美的面孔上浮现。
      这并非挑衅。
      在锌托斯山上酒后失言,我追悔莫及,却无法放低姿态,却也厌倦了那些冲突。于是总尽可能不再冒犯他,但那并不代表我真的就处于弱势。
      “我已遵守了我的承诺,接下来就看你了。”我公式化地提醒酒神。
      “放心。在克里特,大人会得到我的全力支持。”他保证着,注意力却都凝聚在臂弯中的人类少女身上。
      我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再次不动声色地觑了阿波罗一眼。他始终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或反应,却在狄俄尼索斯转身欲离去的霎那开口道:“有没有考虑过,她或许会拒绝?”
      “很少有谁会拒绝我。”不修边幅的男子半侧过身,露出自信的笑容,“至少没有人类会。”

      目送酒神抱着他的新娘离去,我悄声叹息:“他是不是守信恐怕已不重要,就像你说的,结束了。”不会再有血祭,弥诺恩王的传奇就此结束——这是我对阿里阿德涅的许诺。
      温暖的手指轻巧地擦过我的脸庞,将落到脸颊边的发丝挽至耳后。我转过头,见到阿波罗一脸莫测高深,并得到迷样的回答:“这只是开始。”

      ——————————————

      三天后,酒神的婚礼在纳克索斯一座小小的神庙外举行。仪式仓促而低调,但美惠三女神依旧将一切安排得温馨喜人。
      出席的宾客中,重要的人物一个都没少,只是并非每位都带着诚挚的祝愿之心而来。我站在神殿的长廊上,望向诸神聚集的正殿,轻松捕捉到数张不甚自然的面孔,在一片愉悦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醒目。
      且不提从来都对狄俄尼索斯厌恶至极的神后,这次能赏脸出现已足以说明她对自身职责的重视;也暂时忽略阿佛洛狄忒那一派懒洋洋的姿态,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趣与不耐,我对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态度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得墨忒尔却是另外一回事。

      我一直不确定应该如何评价这位女神。除了与女儿相处的方式难以让我赞成外,她并不曾真正留给我任何负面的印象。然而近几年来,这对母女间的关系却是每况愈下,以至于原本由珀尔塞弗涅逐渐接替其职责的计划都被无限期搁置。冥后在某些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愤慨则令我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身处酒神的婚礼,得墨忒尔端庄而矜持地坐在神后的右手处,并不高高在上但充满了冰冷的距离感,我回想着过去每次见到她流露出那种姿态时的情形,隐隐察觉了某个共通点;然后,联想到珀尔塞弗涅的眼睛在开始为狄俄尼索斯准备婚礼之初便闪现出的光芒——叛逆的光芒,我开始意识到,那位女神的偏执可能并不限于她的女儿——那位女神对血缘的执著只怕不输赫拉——“喂,你能不能不要再唉声叹气了?”终于还是无法忽视身边不断制造负面情绪的某女神,我不得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你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止抱怨过,没人一定要你出席。”
      “不是不想来,只不过婚礼这种事总让我浑身不舒服。”雅典娜一口饮尽手中的葡萄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气势——虽然这种凡人常喝的酒是喝不醉的。
      “不想来、不舒服,有区别吗?”
      “有,前者是个人情绪,后者为无奈的事实——每次我出席一场婚礼,总有奇奇怪怪的事发生。”她的手开始伸向安布罗希亚果酿制的甜酒,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住。那是特意为婚礼准备的圣品,现在就下手也太失礼了。
      我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上次参加婚礼又是什么时候?”对这样的场合雅典娜总是能躲便躲,这次也是碍于我和珀尔塞弗涅的情面,又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才勉强出席的。
      “赫斐斯托斯和那女人的。你真要亲身经历,才知道什么叫尴尬……哦,抱歉。”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一直以来我们缄默再三的话题,但那道歉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在里面。毕竟,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早就该被遗忘了。
      “没事,早无所谓了。”我随意地挥挥手,同样没有较真,尤其心知自己也没有什么权力去“有所谓”,对当时的事情经过更是兴趣缺缺,“放心好了,这次应该不会有谁来闹场的。”
      “也是,貌似没有听说狄俄尼索斯有什么不清不白的;至于阿里阿德涅……忒修斯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听到“不清不白”几个字,我忍不住在心中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从正好打身边经过的侍女手中取来一杯饮料,尚未就口便被那阵阵馥郁酒香弄得胃里翻腾不止——苏摩。显然某人为了这特别的一天,不惜血本地启用了自己的秘藏,此刻却被我如丢烫手山芋般塞给了雅典娜,不过没有忘叮嘱她慢饮——前次的亲身经历告诉我,苏摩所导致的宿醉绝对不是好碍的……

      ——————————————

      当狄俄尼索斯出现时,我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一改过去的邋遢面貌与奇装异服,他居然穿上了传统的希腊式长袍、剃净了胡根,原本纠结的长发修剪成及背的长度,整齐地梳理在脑后,显得那么年轻……恍惚间,我仿佛又见到了巨人之战中那个安静却出奇强大的半神。

      “福柏,看来你需要重新教导你那宝贝弟弟关于神族的衣着与基本礼节了。”我顺着雅典娜的声音回首,恰好见到阿波罗步入神殿的回廊,面容冰冷、一身沉黑。“要么你真如传说般不喜欢那孩子,要么你患了色盲。”雅典娜继续调侃着走到我们面前的光明之神。我没有应声,只因清楚雅典娜的玩笑其实离事实不远。
      阿波罗低头省视了一下自己,随后木然回道:“我觉着一切都很适当。”
      轻挑眉梢,我忍俊不禁地别过头去,一条熟悉的臂膀却在此时毫无预兆地搂上了我的肩头——总是这样,无论多么激烈的争执与分歧,往往最终会在不经意间,被我们以最不起眼的方式化解……或者逃避——我握住肩膀上的手,将自己的重量交给边上伟岸而温暖的身躯——这次也不会例外。

      “潘多拉,你没事吧?”听见阿波罗略显忧虑的问话,我抬起头,只见潘多拉苍白着脸朝我们走来。刚才还见她伴在赫斯缇娅身边,与新郎聊得甚是愉快;不想才一恍神,她竟已如见塔塔罗斯本尊般惊慌失措。
      “怎么了?”我急忙上前询问。
      潘多拉只是紧抿着唇,一个劲地摇头,身子却跟着轻颤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想拉她,却被迫切地推开。然而就那么一瞬,我的手接触到她的,一线思绪流入我脑中:“他是个错误……”
      “谁……”我欲追问,却被名一脸期期艾艾的仙女打断。
      “殿下……我,我找不到阿里阿德涅小姐。”她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哭意。
      我刚想打发她去向负责操办婚礼珀尔塞弗涅求助,阿波罗却发话了:“应该去看一下,毕竟你代表女方的长者。”
      “但……”
      “潘多拉,我会照应着的。”面对那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随那仙女往神庙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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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时间和场合里,让大家久等并不是很明智的选择。”在内殿搜寻不果后,我遣退了那名侍女,独自追寻着阿里阿德涅的气息来到神庙后的山坡上。
      “那我很抱歉,”她坐在一棵古树的高枝上,摆弄着手中金色的腰带,平静地解释道,“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想清楚一些事情。”
      “你可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是的。”
      “很好,下来吧,在自己的婚礼上缺席是极其不礼貌的。”
      “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
      我没有回应,只静静地等待下文。她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腰带,那金色的织物在她的手腕上缠了又解……

      “您是她,是吗?”如此这般十多次后,她终于再次开口,“阿玛宗人口中的以弗所夫人,那座位于爱奥尼亚的宏伟神殿的主人?”
      我耸了耸肩,没有应声。
      她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听说过阿玛宗人所崇拜的阿尔忒弥斯,善射的生育之神,动物的主人——就像波特尼娅•忒戎。但与我的女神不同,她听起来是那般恣意不笃,不需要太阳神,或者其他任何男性神祗。尽管与阿玛宗的战神阿瑞斯一起被崇拜,她却是一个完全独立而强大的存在,就像阿开亚人所崇拜的雅典娜一般,而阿玛宗的女战士们总表现得如此接近她们的神祗……”
      “而我为何离克里特如此遥远?”
      她轻轻地摇头:“若是过去,我会这么问。但如今……我明白一切是如何运作的。”
      “但是?”
      “但是为何如此对我?”终于,她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你相信意志的自由,为何却将我当作一件礼物般转让出去?”
      乍闻这样的话,我只觉无稽:“如此这般形容一名神祗对自己的青睐……亲爱的阿里阿德涅,你到底是在试图羞辱谁?”
      她没有理会我的嘲讽,反而对我微笑,与土壤一般色泽的眼中充满回忆:“从小,我所感应到的波特尼娅总不同于长老们所描绘的大女神。为此,我不止一次质疑过自己的信仰;我无法理解,为何那远道而来的商贩、探险家和吟游诗人口中的以弗所夫人会令我感到更真实……直到见到你本人,真正的你,一切突然间变得合情合理。”
      我没有在意她省略了敬称,也没有反驳的意愿——在那暴风雨中,与她对视的霎那,她对我的感知便毋庸置疑;而那天,在进入她的意识之后,我更无法再否认那种感知是互有的,一直以来都是,只不过被我刻意地忽略,一并淹没在无数人类的祷告声中。
      “我无法将你置于‘她’的保护之下。”她,阿里阿德涅口中的以弗所夫人,那个角色是我在这场政治交易中绝对不能扮演的,“成为酒神的新娘是你唯一的生路。”
      “而我的存活、我的婚姻则将令弥诺恩王朝延续下去——那不是我想要的,那不是你向我许诺的……为何如此对我?”她听起来几乎显得愤怒。
      “你的父亲不会再有任何男性子嗣;你的妹妹将终生不孕,这样的诅咒对她不公,但因为是你的愿望,我照办了——弥诺恩王族将在你这一代结束,男性或女性,没有人能够依靠血缘来继承克里特的王位……”“
      “那是不够的,只要弥诺恩帝国存在一天,即便没有血缘作为依持,依然会有野心勃勃之人妄图以弥诺恩王的名义统治克里特。”
      “于是毁掉整个国家,只为了不让克里特有另一名弥诺恩王?!?”我愈发感到自己无法理解面前的女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守护’自己的人民?”
      “我的忠诚不属于君主或者所谓的国家,我的忠诚属于这片土地以及所有由她孕育的人——在这个时代,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没有意义的。而从宙斯与欧罗巴之子弥诺斯起,这个家族已统治了克里特近两千年……太久了,完全违背了自然的规律,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你又懂得什么是自然规律?”笃定她将成为神族的一员,我干脆与她摊牌,“弥诺斯的后裔之所以一直以来统治着克里特,完全是基于我们的意志;只有当我们决定要结束一切时,你们的统治才会结束。而目前……对不起,我还不能那么做。”
      “即便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你当我什么了?困在油灯里的魔神?貌似是有几个落在了尼罗河以西的某个地方,如果去远东的话应该能够找到更多。你可以试着向他们许愿;不过小心了,那些家伙行事不择手段且言而无信,不少人都陪上了性命。”决定将她的控诉当作小孩子闹别扭,我转身准备离开,顺便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快跟上,“下来,仪式要开始了。”
      “然而,若是以我血与灵魂作为献祭,您便也不会拒绝了吧……”
      平静的话语,太过平静……待我意识到其中的生死攸关以及阿里阿德涅的意图,已经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十七章 阿里阿德涅,酒神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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