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十六章 布里托玛缇斯，迷宫的祭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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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将是我的终点，我所侍奉的神祗将在这里对我的命运作出裁决……
再见了，勇敢的外乡人。你已经完成里自己的任务，你的人民将永世感激你。回去吧，回去你的故乡，安抚你那正在港口殷殷期盼的老父；然后娶妻生子，为自己建立一个幸福的家……
我感激你的爱，却无法接受，我全部的情感在很久以前便已经献给了那片养育我的土地以及守护那片土地的神祗。所以，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吧……
愿仁慈的太阳神原谅你的罪过，佑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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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没有毁掉忒修斯的船只，而是把它推至纳克索斯岛上搁浅；酒神制造的迷雾让船上的人们陷入沉眠，包括阿里阿德涅——我接受了狄俄尼索斯的请求，听取她的自白。
然而，真正让我对她产生兴趣的，却是她与忒修斯在船只搁浅后的对话。在那之前，我一直认定阿佛洛狄忒从中施加了某些影响。虽然，她曾公开声明与此无关，我却从来没有相信过，直到那一刻。
于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要求狄俄尼索斯布下睡眠的魔咒，以便我接触那个……人类的灵魂。对于她“背叛”波特尼娅•忒戎的理由，我终于有了了解的欲望。
进入阿里阿德涅的意识，我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克诺索斯迷宫的中央——毕竟，那里维系着其人生与信仰的全部。随意地穿梭于错综复杂的回廊上，没有刻意去确定自己的位置，笃定这个意识的主人很快便会出现在面前……但我很快便发现了这个幻象与众不同的地方——浩淼星空下的圣所显得太过真实、太过客观，不戴任何感情色彩，纯粹是记忆的投影——这个明明应该充满负罪感的灵魂却是令我意外地平静。
左转……右转……右转……直行……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屋前，凭直觉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进入视线的是一个跪在神像前祷告的红色背影。那尊才半人高的神像，不同于波特尼娅•忒戎传统的带翼女性形象，反倒形似我在阿玛宗人中的模样：胸前缀满了□□、躯体上装饰着成排的麋鹿——生育与自然本能的象征。
红衣的祭司转过身来，投向我的目光一片清明、没有任何茫然或畏惧。她轻巧地来到我脚边，双膝着地，捧起我的右手亲吻：“这一刻，我等了很久……主上！”
沉默了片刻，我轻声问她：“我可对你不公？”
“不。”她答道，低垂着头。
“我可对你残忍？”
“不。”她的额贴上我的手背，依然回避着我的视线。
“我是否已经失去了你的信仰？”我又问道。
“当然不！”这次，她飞快地看向我，语气中有着迫切。
“那为何要背叛我？”这么问的时候，我的语调依旧温和，心中并没有太多愤怒，只是纯粹想知道原因。然而，她的回答却令我失望。“主上，我永远不会有意做出这样的事！”她选择了辩解。
“无视我的权威，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明知你所做的一切在他人眼中将代表我的意愿……”轻抚着她那黑色的长发，看着她逐渐惨白的脸色，我无比耐心地说，“对我来说，这样的行为便是背叛。”
预期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并不着急，悠闲地退开，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四周……突然，她嗫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令我心中一震。
“再说一遍！”我回过头沉声命令。
她再次抬头，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您停止了倾听！”
“倾听！？”闻言，啼笑皆非感油然而生，“安定、富饶、力量、公正……我给予克里特一个帝国所能期望的一切，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倾听的！？”
“信仰呢？那些古老的仪式与传统、对自然的尊重、以及对您本身的崇敬呢？您已经不在意了吗？不在意您所青睐的君王正在夺走我们的信仰！？”适才还谦卑的语调，此刻却显得忿然，“这里曾是膜拜生命循环的地方；追随克里特大女神的人们在这里安然迎接生命的尾声——祭司的箭镞穿透他们的心脏，他们的鲜血是对您最虔诚的献祭……这一切，对您来说可还有任何意义？”从来没有一个下级神祗胆敢如此“质问”我，莫说人类了。然而，她的话却刺中了我的隐秘、神祗间最肮脏的内幕……
在族人普遍的认知中，由于与波特尼娅•忒戎的神性相似，我未受任何阻挠便顺利地继承了她的位置；他们有所不知的是，为了将她取而代之，我和阿波罗处心积虑地计划了整个“同化”过程：青铜时代之初，意识到克里特大女神的日渐虚弱，在巩固自身作为兽神的影响力的同时，我亦有计划地将狩猎以及处女神的元素加入古老的血祭中，进而将克里特大女神的形象与自己混同。其中最主要的手段便是影响祭司的人选，布里托玛缇斯的名号便是那个时期产生的，专门给予那些善于狩猎的少女祭司。至于对血祭本身……我从来都是不碰的，又岂会在意祭品的“品质”——阿里阿德涅说得不错，对克里特的信仰，我已经不关心……确切地说，从来没有关心过。然而，人类永远不会也不能知道这一点。
面对这个不平的灵魂，我知道自己必须隐瞒事实，却又打心底里蔑视这般懦弱的行为……于是，烦躁感在胸臆中堆积，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来回踱步，耳边则继续传来阿里阿德涅的控诉：“祭坛上洒满的鲜血已不再属于心甘情愿的信徒。那里充斥着小偷、强盗、□□犯、杀人者的怨念……那些不曾忏悔的罪人们，还有那些来自外邦的无辜祭品……这片圣所被变成了行刑地，弥诺恩王用来恐吓整片大陆的工具！我无数次地祷告，祈求您惩罚那些玷污主上荣耀的人，但是您从来没有……”
“所以，你便以为自己有权利以我的名义行事！？”我打断她，略尖的音调透露着薄怒，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年幼时，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您强大的存在，可如今……我以为您已经放弃了我们……”她站起身，试图接近我，却在我的瞪视下怯步并再次跪倒在地，纤瘦的身躯明显在颤抖。
“你的任意妄为，让太阳神的祭司付出了性命！”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阿斯特里昂的死不是她的错，忒修斯作为一个外乡人的恐惧才是这场悲剧的肇因。
我的话应该是击中了某个要害，她如同失去了声音，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再一次，我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没有再说什么，我只是努力平复着胸腔中涌动的焦躁，因心虚而生的焦躁——出于某些原因，在阿里阿德涅面前，我无法保持神祗应有的高高在上，反而因自身的谎言而感到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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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错……”最终，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中满是绝望，眼中却没有屈服，“我背叛了自己的父亲，我的罪，却要由阿斯特里昂来背负……我那无辜的兄长，我永远都不会希望伤害到他！那是个意外，我以为太阳神会保护他的……我错了，是吗……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最痛恨的恶行，却成为我的原罪……”
想告诉她，惩罚并不存在；想告诉她，我根本无所谓；想告诉她……呵，怎么可能！？神祗怎么可能告诉人类他们最肮脏的内幕、最卑鄙的心思！？还有，最残酷的，连我们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父王亵渎了您的神圣，他与我一般终将在先祖弥诺斯面前受到裁决，但如何能让克里特的人民一同背负君主的罪孽？一切的功勋与荣耀都有成为历史然后被淡忘的一天，但那些以神的名义所犯下的罪孽……敌人也好，所谓的盟友也罢，谁都不会忘却。当帝国逐渐衰弱、随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崩溃时，那些潜伏在黑暗中、不断累积着憎恨的影子们将毫不迟疑地进行它们的复仇、执行他们的正义。男人被屠杀，女人与孩子成为奴隶——当克里特的人民在无尽的苦难与折磨中哀嚎时，剩余的世界会站在那里旁观，然后说我们是罪有应得。我主，公正何在？那些血腥，源自我的家族，我的父亲、他的父亲、一直追溯到第一位弥诺斯王，却从来不是克里特人民的选择。”她朝我伸出双臂，清丽的面孔上布满恳求的意味，“我是您的祭司，同时也是弥诺恩王族的成员，无论哪个身份都有责任守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不是战士，只是一个女人，唯一的武器是弓箭，却只能在祭奠时使用；我无法像男人一样上战场厮杀，无法举剑捍卫这个国家；但是，我至少能够守护他们的未来……”
未来，又是未来，狄俄尼索斯想要守护阿里阿德涅，她却执意守护自己的人民；无论哪个，最终都在试图捍卫心目中更好的未来。那么我呢？做这一切，处心积虑、汲汲营营又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谁的未来？在这个凡人面前，我竟感到迷茫……“任谁都没有选择其统治者的自由，就像谁也不能选择其父母一般。”我喃喃道，却不确定自己所指的是否真是那些凡人。
“正是这样，不是吗？国王、贵族、统治者……并非他们的父母，不曾给与他们生命或者灵魂，那么何来的权力要求那些无辜的平民与他们一同万劫不复！？”她直起身子，脸上的恐惧早已消退，言辞愈见激昂，“神祗的青睐不会久留，随时随地，一个小小的疏失，克里特便可能失去主上的恩宠……届时，谁又来守护这里的男女？谁又来为他们抵御我的父辈所造的孽障？是的，我自身的罪害死了阿斯特里昂，但我别无他法！”
“那么，你又是以何种身份作出的选择？”说这话时，胸腔中一片麻木，内心深处，我几乎痛恨自己的残忍。
阿里阿德涅顿时哑口无言，惊骇在眼中凝聚；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她垂下头，双手落在膝上，复又缓缓抬起，将面孔深深埋入双手间，颤抖着蜷起身子……很久之后，她才以破碎的声音低喃：“我……我是愚昧的。惘顾您的意愿，选择以自己相信的方式守护这里的人们；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们对您的信仰，而我自身对您的信仰却在那个瞬间动摇了……在布里托玛缇斯和阿里阿德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背叛了您，波特尼娅•忒戎！”
她的话如秋日的雨，敲在我的心头，一片悲婉凄切。
于是，某些一直被我视作无关紧要而弃置在记忆角落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与我身处的意识幻境完美地融合：明朗庄严的圣所，祭司虔诚的祷告，信徒迎接死亡的安然，小女孩充满仰慕的眼神凝视着我的神像，冥冥中中她感受到我的存在，而我也感受到她心中的爱与温暖……而杀戮，先在波特尼娅、后在我的意愿下进行的杀戮本都是自然循环中不可缺少的环节——迎接生命，然后带走生命……曾经，那是祥和的……
突然间，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我在听。”
“主上？”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疑惑与不确定。
“你说，我停止了倾听……”我的目光越过面前满脸迷茫的少女，落在“波特尼娅•忒戎”的神像上，“我现在在听了。”
我尝试体会历代布里托玛缇斯们看着“她”时的感受，却发现自己并不清楚他们眼中的大女神究竟是何等模样，除了那既不会是真正的波特尼娅，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克里特的阿里阿德涅，你的愿望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第十六章 布里托玛缇斯，迷宫的祭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