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凉梦》木川景

8、第四章（下）

　　安玉珂发现，面对澹台瑾，许多事都只能是嘴上说说，到了实际，往往会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小如、小意，你们去澹台家把那两个不中用的丫鬟换过来，将后的两个月由你们俩负责澹台公子的饮食起居。大夫说了，公子的背切忌受寒，这眼看冬日也将近了，你们到长丝庄找葛掌柜，跟她要上次我寄存她店里的蚕丝被……还有啊，牛老板说过年要送百只鸡给安家，你们提前取了来，每日炖上一头。”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从来她们都只会看到安玉珂狠狠地在安家人身上花钱，可从来不见她对一个外人——平日在安家，她都把澹台家的人叫做“外人”——这么好过啊！
　　“傻愣着干嘛？”安玉珂打趣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会白白叫你们多做比别人重的苦力么？那是不可能的事！明年小如家定会有辆崭新的牛车，而小意家的大哥也能多得一亩地了！”
　　“奴婢谢过小姐！”小如、小意喜出望外，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安玉珂突然叹气道：“你们哪里知道，随随便便的一支人参便抵过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我安玉珂究竟是造哪门子的孽啊……”她转向床榻上熟睡的男子，无奈地摇摇头。
　　从此——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从枯叶尽落、枫红胜火的深秋到了初冬，到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澹台瑾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惨白，双唇也红润起来，他总是默默地望着窗外，目光飘忽不定，时而随着片雪花在窗棂上融化，时而随着老鸦振翅的那声哀鸣远去，时而只是落望着，无边无际。
　　而安玉珂则是一日比一日更长久地在她的钱庄、酒楼和澹台家所管辖的关口奔走，总之，所到之处必定闹得鸡犬不宁，不是催债就是交易，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傍晚，她喘呼呼地回到屋里，像个雪人似的站在屋子中央，抖去满身的积雪，接过小如递来的姜茶，她大刺刺地做在那张藤椅上，埋怨道：“该死的破天气，好端端的下什么雪，都没法子出门了！”
　　小意俯身问道：“小姐，你看公子今日精神会不会更好些了？”
　　“是么？”安玉珂瞥了眼默默望着窗外的澹台瑾，“我觉得差不多嘛！”
　　“可是公子在早上时候说想起身走走……”
　　“什么？”她一口姜茶没咽下，呛了出来，“怎么不早派人来告诉我啊！大夫说了，要在深冬之前多走动走动，不然到了冬天他的背会受不住寒的！”
　　“这么大的决定小如和小意不敢妄断，因此想还是等小姐您回来再禀。”小意一脸惊慌，解释道，“还请小姐恕罪！”
　　“罢了、罢了，你们先先去准备晚饭吧，我快饿昏了。”
　　屋子里又剩下她和澹台瑾两人，隔着书桌，她看到床上的人已将目光收回，幽幽地望着自己。
　　“你不好奇我的伤是哪里来的么？”
　　安玉珂愣了下，含糊道：“自然是那该死的刺客砍的……”
　　“该死的刺客？”
　　“正是！该死的刺客——”她愤愤地道，好像的确有个该死的刺客在一个月前闯入澹台家将澹台瑾砍伤，“你还真是没用，读书又不能当饭吃，一副文人的酸臭像，随便碰到个小毛贼就束手无策，哪里像人家萧仲卿萧大人——”她顿了下，仔细留意澹台瑾的表情，“他可是智勇双全，谋略过人呢！”
　　“自然，仲卿从小便聪敏，王爷又给他请了最好的师傅，读书习剑未曾断绝，十六岁那年中的会元，二十岁金榜题名……”说到这儿，澹台瑾的脸上似乎有了微弱的变化，眉头未皱却像添了愁绪上去，灰褐色的眼瞳被垂下的眼睫盖却一半，“他确是人中龙凤，你不必再将我与他做比较了……”
　　“啧啧啧，澹台大公子居然也有自知之明了，可喜可贺啊！”安玉珂觉得心头有些苦涩，却仍不忘试探他，“你对萧大人好得很呐，可我觉得他对你却是一般，都一个月了，也不来看望看望你，肯定是把你这个好‘手足’给忘了！”
　　“他怕打扰了我。”澹台微微地皱眉，好像对安玉珂的话有些不满，“我与他亲如兄弟，他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
　　“是是是，我也没说萧大人是个坏人呀！至少他待我就不错，瞧——”安玉珂掏出黑珍珠，“这是他作为赔罪送来的，如何？”说罢，将它放入掌间把玩起来。
　　“连萧王府的镇府之宝‘如意’都赔上了，自然是待你不错。”
　　澹台瑾的语气变得淡漠，稍稍柔和的表情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不愠不怒的，安玉珂正尴尬间，小如来请她去饭厅，她这才草草收起紧张的心情，慌慌张张地退离房间。
　　“真是个可怕的人，说变就变……”安玉珂默默吃着饭，思绪却凌乱不堪，“他这样袒护萧仲卿，自然不知道那晚对他下如此重手的便是萧仲卿，倘若我说了，他也肯定不信——傻瓜，被自己的好朋友弄得差点要死了，还在替他着想。还有——”她又开始想那几个几乎天天都要思虑的问题，“为何要去刺杀自己的爹，还挑了个那么不吉利的日子？明明身怀绝学，为何刘校尉说他什么武功也不会？而那个神秘的木易山夕说的‘豪赌’又是什么呢？”她忍不住打了个抖，突然觉得澹台瑾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他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可自己又不能当面去问他，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什么所以然出来的。
　　她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她完全猜不懂，一个是澹台瑾，还有一个是当今圣上——先皇驾崩七年以来，每年的第一天，皇上都会召集天下富豪齐聚宫内一座白玉砌起的塔楼，自己则端坐在帷幔之后与佳丽们说些风月之话，待到午夜，才每人赐一枚刻着“财源广进”的宝玉，打发着离开。
　　安玉珂已连着三年都被请入那世人艳羡的玉楼里，喝着玉液琼浆般的贡酒的同时不忘打量同来的周有忠，随着自己的位置一年比一年尊贵，周有忠却是坐入末尾的席位，她总会忍不住在那细细地想，不出几年，他必定会家财耗尽，从此在豪贵间除名，再也登不上这玉楼了——这大概便是她新年伊始所给自己的动力，期待着来年的新春，她能在玉楼上春风得意地看着周有忠身败名裂、一蹶不振。
　　“小姐，今年的万祈宴还会继续么？”小如上前盛汤，小声问道。
　　“什么？”安玉珂回神，险些打翻递来的碗，“你说万祈宴啊——大概要拖到年后了……诶，今年真是事事不顺，好端端的为什么皇上要征用土地庙来祭天？难不成要让我去太庙大摆宴席，请来千万乞丐么？”她撇嘴，更加觉得这皇上也是够难侍候了，前几年他都对安家办的万祈宴赞赏有加，表示要继续下去，怎么今年却出人意料地征用了土地庙呢？
　　小意又跑进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安玉珂不耐烦地摆手道：“还让不让你们主子吃饭啊！有什么事都先放着，等我把这碗饭吃了再说，别在我面前晃了，头都给你们晃晕了！”
　　“不是啊，小姐！”小意道，“萧大人来了，还带着如家的小姐！”
　　“什么？！”安玉珂霍地起身，这回，桌上的碗再也没能免除厄运，打翻在地，“你说萧仲卿来了？还有那个如昕音？！”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沉的，“哼，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这就去会会萧大人和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