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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祸端 ...

  •   车没有了,房也没了,除了还未兑现的支票,他只剩一个自己。
      但是能保全自己,已经值得庆幸。
      我们并肩行走,在这安静寥落的深夜长街,麦当劳的招牌依然在冷风中立着,这一次,它的光辉不再孤单。
      “我想带你去看一个人。”
      “看谁?”
      “我妈妈。”
      “她在哪儿?”
      “天上。”
      “啊?”
      我以为自己听错,诧异地看着他。
      他笑笑,面容平静,“她未婚生子,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在百货店做售货员,虽然生活不宽裕,我们生活的很幸福。十岁的时候,有个叔叔待我们很好,我以为他们会结婚。有一天放学回来,妈妈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我吓坏了,呆在她身边不敢出声。后来她醒过来,过好久才认出是我。”
      “后来呢?”
      “我妈妈是个很美的女人。”
      “所以?”
      “所以知道她患上癫痫,那个叔叔也没有立即嫌弃,随着病情加重,发作越来越频繁,他就把她弄到省城的医院,做摘除海马的手术,希望可以缓解癫痫。”
      “后来呢?”我记起一本书,有关一个著名的实验,一名美国癫痫患者被切除海马后,患上可怕的失忆症,每个清晨醒来,他都不记得从前所有的事,包括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对于一个美丽的女人,上天会不会格外开恩。
      “后来,妈妈的癫痫病痊愈,却患上了顺行性遗忘症,刚发生的事情,过一会儿就不记得,工作也丢了。那个叔叔越来越少到我家,也没有和我妈结婚,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会过来送些钱,直到我十五岁,考上省城的重高。”
      “你不可能出去打工,没有经济来源,你们怎么生活?”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像一个黑色的预言。
      “学校旁边就是CBD区,有很多高消费的娱乐场所,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去坐台,会有四百块钱的收入。”
      “我每个月用两百块的生活费,两百上交给店里,再留五十块备用,剩下的寄给家里,托邻居帮忙照看她。”
      “高考前,家里打电话,说妈妈忘记关厨房液化气阀,差一点就去了,还好抢救及时。”
      “邻居帮忙垫了抢救的费用,可我不想欠人情,他们毕竟也只是普通人家,孩子在上大学,老人要治病。”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水雾迷蒙,慢慢地说下去,“刚好有个女人发现丈夫在外面养情人,大概受到打击,来店里寻欢,指名要处男。业务知道我缺钱,就推荐了我。”
      “我吃了专门的药,伺候了她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整整六个小时,她都在尖叫。”
      “她没有看上你吗?”我看着他优美的肩线和下颌,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笑了。
      “第二天早上,她甩给我一万块钱,衣服都还没穿,躺在床上,说‘你们男人就是贱,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虽然年纪小,不好好发奋学习,陪女人睡觉挣钱,早晚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骨头’。”
      “我站在床边,以为她就要把钱递过来,低着头去接,结果快到手边,她随手一撒,那叠钱就纸片儿一样掉在地上,满地都是。”
      “我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来,说了谢谢,然后拿着准考证和考试袋去考场。”
      “去年的作文题目是廉耻,X荣X耻。”我说,这简直是一个灾难。
      他又笑了。
      “所以我写的一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不明,主体不清,论证失败,等到交卷,后背额头一层汗。”
      然后问:“你呢?”
      “我有心理强迫症,改错了11道文宗选择,数学从几何开始计算错误,又不愿跳过去,执拗地僵在那里,近乎自杀。还好语文、英语都上了125,扳回一点劣势。”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问。
      “大概是猿粪。”我说。零下十摄氏度的空气包围着我们,开口,划出一道白雾。
      “后来呢?”
      “后来,我用这钱还了邻居,把妈妈接到B市,找到XXXX,在那里继续坐台。直到碰上那个男人,他给我不少钱,我就把她送到专门的疗养院。有一段时间,我很恨自己。”
      “你妈妈,怎么死的?”
      “疗养院的护工说,她站在阳台上晒太阳,忽然很激动,从楼上冲下去,死死抓住一个人,一直哭,被人隔开,后来我去看她,她很平静,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再没起来,安眠药瓶,全空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疗养院的资助者,最成功的民营企业家,2008十大年度财经人物。”
      “不论他是谁,都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人,你妈妈走了,形体消灭,灵魂安息,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这么说。
      灯下,他模糊的面孔分外英俊,眼神执着深邃,慢慢说:“你说得对。”
      不知从哪里来的车灯突然打在我脸上,闭眼,再睁开,远处响起疯狂的按喇叭声,在安静的街道传出老远,刺耳惊心。
      嘭地一声,车门被狠狠摔上,冲上来的男生,恶形恶状,抓住我肩上的帆布包冷冷质问:“他是谁?”
      “朋友。”
      “朋友?这么晚了还肩并肩优哉游哉地走,我发的短信,你为什么不回?”
      “同学,我们并不熟,你发那样的短信,要我怎么回?”
      “不熟?你怎么这样?”他皱着眉,目光凌厉,指着周晓川,声音抬高八度,堪称疾言厉色:“不熟,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一起走,难道你们很熟?我不是跟你说了,把这工辞了吗?”
      又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回事,你这样,真TM扯淡!”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恶狠狠瞪着我,再把目光扫过周晓川。
      我生气了,这人是谁,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关系,敢对姑娘耍横,我欠你钱啊。横眉冷目冲着他说,“你吵什么吵,你管我跟谁走,辞不辞工,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最后冷冷一笑,“同学,麻烦你把我当空气一样忽略掉吧。”扯住周晓川的袖子,说,“我们走。”
      背后的袋子被人拽住,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一歪,被扯到一边,这人冲到周晓川面前,挥手一拳砸过去,直指他的脸。
      周晓川紧紧抓着我,护在身后,扭开面孔避着要害,那凶狠的一拳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提气抡拳,眼疾手快,接住他凶猛攻来的拳头,往回一带再痛快撒手,那人一个趔趄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还要冲上来。
      “够了!”我忍住不耐烦,语气沉稳地说,“同学,我们根本并不认识,有什么事是不能用和平手段解决的,非要动武?再说我们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动辄大打出手?”
      “我白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要当着他的面给我装傻。”
      “你是说要和我同居的事吗?抱歉抱歉,如果是这个要求,我万万不能答应。”
      “他要和你同居?”旁边的周晓川吃惊地问。
      “啊,是呀,我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在我们学校混乱的男女关系,想必你也知道吧。”
      “他向你表白了吗?”
      “没有啊。”
      “向你提出交往的要求了吗?”
      “也没有啊。”
      “这样就要你跟他同居了?”他表现出很真实的吃惊,却脱不了故意的痕迹。
      我会心一笑:“是啊,大少爷天生自信,大脑沟回异于常人嘛。”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要这样的男生做男朋友。”他闪动黑亮的眼睛,笑的温柔。
      “你肯定?你注意,他长得可是挺好看,人不笨,貌似也很有钱啊?”我随机应变。
      “我怕师姐师妹们磨刀霍霍让我劳神费心不得安宁,我更怕他花言巧语让我分神牵挂,又被一脚踹开,吃喝不下。”
      这念打油诗呢?我抑制不住地微笑:“我也很怕。”
      被我们无视的江宇辰暴躁地扒扒刘海,眯起眼睛,小小的面孔看起来很危险,阴沉地问:“你们说够了没有?”
      “同学,别生气,你的要求我拒绝,你条件这么好,还有大把的姑娘可以喜欢,少一个我不算什么。就这样,抱歉。”
      我拉着周晓川离开,把这个叫江宇辰的男生丢在身后,他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寒冷的空气被昏黄的路灯照亮,铅色的天空飘起大雪,原本安静的世界被衬托出几分肃穆的感觉,冷清的街道上除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加长凯迪拉克,就只有夜行的长途货车偶尔经过。
      还有我们两个经历颇为波折坎坷的年轻人,肩并着肩,在这条回家的路上安静行走。
      “咱们现在去哪儿?”他问。
      “去那家网吧啊,我请你包夜上网。”我豪气干云地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顺带摸摸口袋里的钞票。
      “恩,也对。”他点点头。
      我想起来一个问题:“你的行李呢?”
      “来不及收拾,还甩在那房子里,不过也就几件衣服,还不是我的。”
      “以后住宿舍?”
      “是啊。”
      “为什么以前我就没在学校见过你,你长这么美貌,不应该啊。”
      “我低调。”
      “我记得你说过,好像之前见过我?”
      “恩,你很扎眼。只是自己不觉得。”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你妈妈吗?”
      “恩,本来是要去的,我还在别处租了房子,她的骨灰在那里。”
      “那现在为什么不去了?”
      “那地方有点远,而且,”他露出迟疑的表情,“其实,那只是个托辞,我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的情况,好让你了解。”
      他转过身,眼睛水雾一样迷蒙,“我更想知道你的情况。”
      我笑笑:“故事有点长,不妨改天再讲。”
      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打开电脑,继续看动漫,一个朋友坐在身边,感觉确实和独自一个不大一样,昏昏欲睡的时候,电话又震动起来,莫名其妙的人发的泄愤意味强烈的短信:“今天的你都统统忘了吧,算我自作多情。看你们能走到哪里?”
      “哪里都走不到,谢谢关心,天晚了,在外驾驶注意安全,晚上好好睡哦。”按下发送键,我言不由衷地坏笑,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真讨厌。
      “你笑什么,谁发的短信,刚才那个吗?”周晓川从电脑屏幕前扭过头。
      “是啊,他说看我们能走到哪里?”
      “哪里都能走啊。你想和我走到哪里?”迷人微笑如花绽开。
      “我想一个人一直走下去,过路都是风景。”我淡定解释。
      “我也是?”
      “恩。”我点点头,故作神秘状,“这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决定的事,我偷偷告诉你了,不要讲给别人听啊。”
      他还笑着,可是已经透着些勉强。
      他只有18岁零四个月,是个比我更小的孩子。
      我知道,我很残忍。可是,如果一切美好都有完结的那一天,为什么不把它留在最纯粹的开头?当一路的坎坷波折都经过,回头,记忆里只有缤纷的颜色。
      这个寒冷的晚上,我拿到400块钱,拒绝了一个追求者,拥有一个朋友,可我还是一个人,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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