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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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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那天早晨我去上班,上司通知我出国计划取消,我愣了一愣,脱口问:“为什么?”
他也挺为难:“小林,你家里最近出事儿了吧?我看你工作也心不在焉的。”
“可是。。。我自问还是做好了本职工作。”我认真地替自己解释。
他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有关方面跟我们打了招呼,认为你现在不适合出国。”
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倒是人力资源的孙阿姨替我无比惋惜:“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这么变卦了。”我笑了:“不出去也挺好啊,我的英文实在太烂了,省得给咱们分公司丢脸。”
事实上,我的心情无可避免的感到沉重。毕竟,成为犯罪嫌疑人的滋味不好受,而受害者还是自己的父亲。
不出所料,当天下午我就被通知去公安局协助调查。贺玮问话,陈天晓笔录。
一开始,贺玮对我的态度可以说是不冷不热:“林小姐,请问你三月二十三日夜晚在哪里做了什么?”
“在家,睡觉。因为我第二天要赶飞机回老家,帮忙钱嘉瑜母亲的丧事。”我看看他,心里有一丝愤怒。这是警方工作的疏失。本来他们对钱嘉瑜失踪的调查应该是秘密进行的,可是却没有很好地跟C市公安局进行沟通,当地公安局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案,就贸然找白阿姨问话,导致悲剧发生。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可是一般来说,我对自己的想法很有把握。
“你能够证明你哪里也没去么?”贺玮问。
“我一个人住,怎么证明?对了,我们楼下的大堂有录像,你们可以调来看看,我当夜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出门。”
贺玮诧异地看我一眼,陈天晓也抬头不满地瞪着我。
“后门没有录像。你还是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出去过。不过,我想请问你,为什么对钱嘉瑜给你电话刻意隐瞒?”贺玮还是捧着他的茶缸,冷冰冰地问,从前那团和气一扫而光。
“这一点我已经主动向陈警官交代过了。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也知道嘉瑜失踪了,所以下意识地想保护她。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好朋友会伤害自己的父亲吧?”
“你冒充钱嘉瑜给公安局打电话,混淆警方视听,是非常恶劣的行为。”贺玮把茶缸啪的一放。
这次我没有争辩,毕竟他这是责备,却不是指控。而我胸口那股腾腾燃烧的火也渐渐熄灭。逞什么口舌之利呢?这个时候对谁生气也不能挽回发生的一切,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贺玮也换了一种口吻,又礼貌客气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你父亲遇害的当夜,给他的手机,办公室以及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
“钱嘉瑜失踪了,他是嘉瑜的导师,我当然第一时间想到去问他。”
“可是你当时已经知道他不在本市,而是一直在考古现场指导工作,为什么还要给他办公室和家里打电话?”
原来,这是真正的疑点:为什么我会知道父亲已经突然赶回本市。
我苦笑了一下:“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是觉得生气。因为给他手机打电话,被他摁了。”不知道他们肯相信多少,但这确实是我当时幼稚而冲动的决定。
“林小姐,你为什么想要调查你的继母?又为什么和你父亲的博士生频繁接触?还有,你为什么和考古队成员周东河一起喝酒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队长,您有孩子么?”
“嗯?”
“假设,我只是说假设,您出了什么事,您觉得您的孩子会不会想追查真相?更何况,外界流言不堪入耳,又牵涉了我的朋友。您以为我该怎么做?做为受害人家属,我好像并没有从你们这里得到太多的及时通报,我甚至需要通过传言才知道,你们把钱嘉瑜当作了嫌犯。”
贺玮盯住我看了一会,突然笑了:“想不到你这么会说话。”他转头看了看陈天晓,又转向我,“林小姐,你很聪明。不过我奉劝你,不要试图左右和利用我们的办案人员。”
我感到一丝惭愧。之所以早就对陈天晓说明我会调查下去,就是怕警方会追问我的行为。贺玮当然会觉察到我的用心,可是在道理和证据上,又无法辩驳我,这才是他最恼火的地方吧。
我很想问贺玮,警方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动机伤害父亲。可是这样的行为也许会被当作挑衅,只能忍下当作根本没有想起这一茬。
我出公安局的时候碰到陈天晓也刚好出来。我主动迎上去:“陈警官,我。。。感到很抱歉。”他低头凝视我:“林榛,你别犯傻,成么?你别让自己变得被动。”原来,他一点责怪我的意思都没有。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咳嗽一声,转身离去。
许久之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当所有的痛苦和磨难都无可挽回,我曾经反省过,是什么使得当时的我变得那么尖锐那么咄咄逼人。也许,是我埋藏了二十年的另一个自己苏醒了吧。我也曾是那个让父亲引以为傲的孩子。当他躺在病床上无法为自己辩驳,无法进行他最擅长的逻辑推测,我的斗志就被熊熊点燃了。这一点,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包括最了解我的钱嘉瑜。因为最后我终于知道,出事后的嘉瑜一直想对我说一句话:“小榛,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都要袖手旁观。”其实无论她劝与不劝,结局都是一样的,或许,只是悲剧发生的速度会有所改变罢了。
我回家躺在床上发愣,却接到母亲的电话:“小榛,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其实上个月,你爸爸曾经跟我联系过。”
“啊?!”我一下坐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想要修改遗嘱。可是我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就挂了电话。他后来又跟我联系了几次,我都没有搭理。我这两天想了又想,还是得告诉你。”
我恍然大悟。父亲知道自己随时可能病发,起意修改遗嘱。警方已经知道了这一点,甚至很可能判断母亲已经知道了新遗嘱的内容,再联系保险箱失窃,理所当然地给了我一个杀人动机。
只是他们忘记了,人的心理是那么复杂莫测。母亲对父亲要做什么丝毫不感兴趣,多年前她已经被伤得心如死灰,决定将这个男人彻底摒除在生活之外。而他们大概也忘了,我的动机取决于旧遗嘱的内容是否对我有利,当然,因为父亲还活着,他们无权调查遗嘱的内容。还有,谁又知道父亲保险箱里的东西究竟价值几何,值得我铤而走险。
想明白了这些,我觉得十分荒谬,笑出了声。
母亲担忧地唤我一声:“小榛,你这孩子,这当口还笑。”
“没有,妈妈,我只是觉得人生是一个黑色幽默。”
她沉默一会,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你还是考虑找个人照顾照顾你吧。我看那个顾松黎就不错,对你也真的挺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让妈妈操心。”
我没想到她会提这一茬,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能唯唯诺诺,挂了电话。
有的人对所有人都好,才不会对爱自己的人特别。如果嘉瑜在,她会懂得我的意思。七八年前,某个被顾松黎无心伤害的夜晚,我就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钱嘉瑜啊钱嘉瑜,”想到她,我忍不住在心里一次次感叹,“你如果还活着,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一定会出来澄清一切,维护我爸的名誉吧。可是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手机滴滴响起,不知道谁在半夜给我发了条短信。
我打开一看,没有显示来号,而内容里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适可而止,否则危险。”
三十秒之后,手机自动休眠,屏幕光芒骤然熄灭。一切重新沉没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