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钗误》蘑菇君不蹲

3、心事难明

　　自那日家宴后，沈执往西院跑得越发勤快了。

　　他总能寻到各式各样的由头。有时是下朝归来，袖中揣着一包刚出炉的桂花糖糕，还冒着腾腾热气；有时是街市上看到精巧的草编蚱蜢或泥人，活灵活现；有时甚至是兵部同僚送的异地瓜果，他也觉得稀罕，定要拿来给她尝鲜。

　　每每到了西院，他却总不直接寻林微，而是先高声唤着云香的名字。

　　“云香姐姐！今日路过稻香村，见这新出的枣泥酥饼香甜得很，顺道给你和微妹妹带了些。”他将油纸包递过去，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那个安静读书的身影。

　　林微闻声抬起头，放下书卷，起身微微一福：“多谢表哥美意，只是微儿近来脾胃稍弱，不宜多用甜食，还请表哥留与云香姐姐吧。”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目光轻轻掠过那包点心，并无半分留恋。

　　沈执满腔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有些讪讪的，只得将东西一股脑塞给云香，嘴上还要强撑着：“无妨无妨，那云香姐姐你便留着吃。微妹妹既不宜甜食，下回我寻些别的来。”

　　云香何等伶俐，早将这对表兄妹间的微妙情愫看在眼里。她笑嘻嘻地接过，打趣道：“少爷如今可真真是体贴人了，知道惦记咱们院里的人。只是这‘顺道’也忒频繁了些，莫非咱们西院竟在少爷每日必经之路上不成？”她边说边拿眼瞟沈执，又偷偷去瞧林微的反应。

　　沈执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耳根顿时泛红，有些狼狈地瞪了云香一眼，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含糊道：“就你话多！给你吃的还堵不住嘴！”

　　林微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云香那带着戏谑的亲昵语气，表哥那看似恼怒实则纵容的反应，像细小的针尖，轻轻刺在她心上，泛起一阵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酸涩。她立刻为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感到羞愧——云香姐姐待她极好，表哥亦是好意，她怎可有如此狭隘的心思？

　　这日，沈执更是得了一件好东西——一套来自江南的澄心堂纸、徽州李廷珪墨、湖州紫颖笔外加一方端溪老坑砚。笔墨纸砚皆非凡品，雅致非常，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他兴冲冲地捧到西院，依旧先寻云香，只是那期待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的本意。

　　“云香姐姐，快来看！我得了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想着微妹妹平日最爱习字读书，定用得上…”

　　云香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一看，便啧啧称赞：“哎哟，我的好少爷，这样名贵的东西，奴婢可不敢收。这哪是‘顺道’能给奴婢带的？分明是特意为咱们小姐寻来的吧？”她笑得促狭，故意将“特意”二字咬得极重，“少爷如今对小姐可真真是上心呢。”

　　沈执的脸“唰”一下红透，像是被点了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嘴上却还要强辩：“胡、胡说！不过是恰巧遇见了，觉得…觉得你们或许都用得上…”

　　他越是窘迫，云香笑得越是开心，只觉得逗弄这个平日在府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十分有趣。她自然也存了些别的心思，借着这由头，总能得些好处，况且…被少爷这般“惦记”着，哪怕只是借口，也让她心底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然而这一切落在林微眼中，却全然变了意味。她看见云香笑得花枝乱颤，看见表哥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分明是被说中心事的窘态，是少年人情愫被当面揭穿后的羞赧。他们二人站在一处，言笑晏晏，气氛亲昵得旁人插不进去。

　　那套名贵的文具此刻在她看来，也仿佛成了某种印证，印证着云香才是表哥真正想要讨好、想要接近的那个人，自己不过是他用来遮掩心事的幌子。

　　心中那根刺又深了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酸胀和刺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走上前去，声音比平日更淡了几分：“表哥厚爱，微儿心领。只是如此贵重之物，微儿实在不敢承受，且平日所用已尽够了。既是云香姐姐也觉得好，表哥不如…”

　　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已很明显。

　　沈执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ジ的是一片茫然和失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片热忱，换来的总是她这般客气而冰冷的拒绝。

　　云香见状，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忙打圆场：“小姐这是说哪里话，少爷是真心实意送给您的…” 她却悄悄将那砚台握紧了些。

　　最终，那套文具还是被硬留了下来，只是林微此后几乎未曾动用过。

　　自那日起，林微待沈执愈发疏离客气。若在园中远远看见他，必会提早绕道而行；若他来访，她也多是借故温书习字，让云香出面周旋。

　　沈执苦恼万分，如同困兽，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他只觉得微妹妹像是一株含羞草，稍一触碰，便将叶片紧紧闭合，让他无从亲近。他满腔的热忱与欢喜，一次次被冷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困惑与挫败。

　　而林微，则独自陷在更深的矛盾里。每一次看到沈执与云香说笑，那刺心的感觉便清晰一分，随之而来的自责也更深一层。她觉得自己心思龌龊，枉读了圣贤书，竟会对真心待自己的云香姐姐生出这般嫉妒之情。于是，她只能选择远离，将那份初初萌芽、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情愫，连同那莫名的酸楚，一同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流露分毫。

　　西院依旧花开花落，只是气氛却悄然凝固。一个满怀热情却不得其法，一个心绪纷乱却自我禁锢，中间还隔着一个看似明白却又各怀心思的云香。少年少女的心事，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月色，朦胧难辨，却又真切地影响着彼此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