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钗误》蘑菇君不蹲

2、初见的涟漪

　　时光荦荦，林微在将军府已安然度过三月。这日清晨，府中气氛便与往日不同，下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气。庭院四处洒扫得格外仔细，连廊下的灯笼都换上了新的，朱漆廊柱被擦得锃亮，映着初春的日光。

　　云香一边利落地为林微梳头，一边喜滋滋地道："小姐可知今日为何这般热闹？是咱们执少爷要从军营回来啦！老夫人吩咐了，今晚设家宴呢！"

　　林微闻言，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那个只闻其名、在众人话语中顽劣不堪的表哥，终于要回来了。她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丝好奇，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淡淡的期待。

　　"来，小姐，今日穿这件新裁的春衫吧，鹅黄色的，衬您。"云香捧出一件簇新的衣裙，衣料是上好的苏缎，触手生凉，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在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林微下意识想拒绝，她穿惯了旧衣。但看着云香殷切的眼神，想到今日场合特殊，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换上新衣，镜中的人儿果然明丽了几分，只是眉眼间仍带着惯有的沉静。

　　待到傍晚，花厅早已布置得灯火辉煌。四角立着鎏金铜雀灯，烛火通明；中央的紫檀木大圆桌上铺着锦绣桌围，上面已摆满各色精致餐具：白玉碗、银箸、青瓷碟，件件非凡品。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灵芝炖乳鸽、芙蓉蟹肉、八宝野鸭…一道道珍馐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端上，琳琅满目。林微从午后便未曾进食，此刻胃里不免有些空落。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背脊挺直，目光微垂，听着老夫人时不时关切地问她是否饿了，再温顺地摇头。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管家满脸喜色地奔进来禀报："老夫人！少爷回来了！正在卸甲，即刻就来！"

　　话音未落，但听一阵铿锵之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已大步跨进门来。

　　林微不觉抬眸，竟一时怔住。

　　只见来人一身银亮铠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冽寒光。甲胄制作精良，胸前护心镜锃亮如月，肩吞是狰狞的狻猊首，腰束皮革鞶带，更衬得人身形挺拔如松。他行走间铠甲叶片相碰，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带着战场特有的肃杀之气。再看面容，分明还是少年模样，肤色是常经风日的微黝，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双眸子黑亮如墨玉，顾盼间锐利逼人，眉宇间已初具英武之气，全然不似传闻中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纨绔。

　　他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单膝跪地行礼，铠甲随之发出沉沉的摩擦声："孙儿给祖母请安！孙儿回来了！"

　　"快起来！让我瞧瞧！"老夫人忙不迭地扶起他，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好，好，瘦了些，也黑了些，更精神了！这身铠甲穿着，倒真有几分你祖父当年的风范了。"

　　沈执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厅内，随即落在了安静坐在一旁的林微身上。只见灯下少女一身鹅黄衫子，愈发衬得肤光胜雪，鸦鬓如云，低眉顺目的模样，与他平日里在军营或京中见过的那些或活泼、或娇蛮的闺秀全然不同，像一株安静绽放的玉兰，自带一股清冷气韵。

　　他眼睛一亮，脱口问道："祖母，这位便是林微妹妹？"

　　老夫人笑着点头："正是。微儿，这便是你执表哥。"

　　林微依言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林微见过表哥。"声音轻柔，却并无怯懦。

　　沈执忙回礼，眼神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老夫人见状，轻咳一声，叮嘱道："执儿，你微妹妹性子静，身子也弱，可不许像以往那般胡闹，吓着她。"

　　沈执立刻收敛了些，正色保证："祖母放心，孙儿知晓了，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绝不惹她烦心。"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晚宴正式开始，沈执虽与老夫人说着边关见闻，眼神却不时飘向林微。见她始终安静用餐，举止优雅，话极少，偶尔被问到才轻声细语地回答几句，心中那份新奇与好感又添了几分。

　　宴毕，众人散去。林微由云香陪着回西院。月色如水，洒在青石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行至一处僻静拐角，花木扶疏，暗香浮动。忽然，一个身影从假山后跳了出来！

　　"嘿！"

　　林微被吓得低呼一声，后退半步，心跳骤然加速。待看清是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的沈执时，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热。卸去铠甲的他，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分少年清气，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沈执本是想逗逗她，可见她受惊后微白的小脸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准备好的玩笑话也噎在了喉咙里。他摸了摸鼻子，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只得转向旁边的云香，故作轻松地扯了几句闲话，问了些"妹妹在府中可习惯"、"缺什么短什么"之类的场面话。

　　云香笑着应答。沈执又偷偷瞥了林微一眼，见她已恢复平静，垂着眼睑站在一旁，月光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似乎并不打算开口，便只得匆匆道别："天色不早了，妹妹早些歇息。"说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月影花丛间，林微轻轻松了口气，方才被惊吓到的情绪慢慢平复，心底却漾起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

　　这位表哥，似乎…并不完全像传闻中那样令人讨厌。而那身铮铮铠甲与方才月白常服的身影，却在不知不觉中，在她心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