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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疏可走马,密不容针。 ...

  •   日光如水飞逝,九月底,海风带上微末凉意,船队沿着近海稳稳向南。

      伴着海浪轻响,小小舱房里,少女夜话依旧,只是这次,话头的主角换了人。

      张纭平躺在自己的小铺上,望着头顶低矮的舱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两个好姐姐,你们可认识胜哥哥?”

      “胜哥哥?”秀秀和吴碧秋几乎是异口同声。

      躺在另一侧的叶文珠“噗嗤”笑出来,翻了个身,朝着张纭调侃道:“是了是了,旁人叫他阿胜,到了我们纭儿嘴里,可不就是胜哥哥?”

      秀秀迟疑问:“莫不是皇京那家道诡茶楼的说书先生?”

      她话音刚落,张纭便立即坐了起来,动作快如风,鞋子尚未穿好,便“噔噔噔”跑到秀秀床边,一屁股坐下,两手拉着她问:“秀秀姐姐,你认识他?”

      秀秀借着月光,看清张纭眼中的精光,也坐了起来,她点点头:“算是认识......我在茶楼见过他。”

      张纭得了肯定的答复,甜甜一笑,索性盘腿坐到秀秀床上,便讲起她与阿胜的的初相识。

      原来在登船前一日,张纭与叶文珠总算得了空,溜到街上去玩,走累了,瞧见一家清净茶肆,便进去歇脚喝茶。

      正赶上说书,讲的是一个女孩半夜被一女子掳走,后来又认了那女子为师,一番苦练后连成绝技,回到故土,爹娘却都死了。

      听到结局,张纭和叶文珠直替故事里的人惋惜。

      叶文珠在一旁幽幽插嘴:“可不是么,当时我俩正叹气,便听见旁边茶桌有人低声在说,这故事还有一段隐秘的后文。”

      张纭立刻接上话:“就是胜哥哥,他和一个叫四勺的坐在那儿,我们一听还有后续,哪里忍得住?我和文珠便想去问......”

      “明明是你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忍不住凑过去问的,”叶文珠拆穿她,跟着笑起来,“怎还带上我了?纭儿,你这记性怕是被你留在茶肆了。”

      张纭理直气壮:“那有什么区别嘛!总之,我们说上话了!胜哥哥说起故事来,比茶肆那先生还有滋味,又懂得好多奇闻异事,他说自己是在道诡茶楼做事的,我一听,更是觉得有缘!”

      叶文珠听着,忽地长长“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侧过身,用手支着头笑道:“前些日子是谁,口口声声说心仪我表哥,这才多久,怎么便被那人的几句话给勾走了?”

      叶文珠顿了顿,朝张纭看去,揶揄一句:“纭儿,你这心意,比海上的天变得还快呢!”

      “明明是你表哥太无趣,是他没本事留住我,怎地成了我善变?”张纭答得坦坦荡荡,下巴微扬,显出几分娇憨的傲气,“如今想来,我还是喜欢胜哥哥那样,有趣活泛的。”

      吴碧秋一直安静听着,此时才温声笑说:“纭儿这般心思透彻,拿得起放得下,倒是给咱们打了个好样呢!”

      这话像是说到张纭心坎里,她挺了挺胸,颇为自豪,掷地有声:“正是这个道理,碧秋姐姐最懂我!”

      她越说越激动,一字一句噼里啪啦往外蹦:

      “爱来爱去,情深意长,最后还不是一个人去踏黄泉路?我又不是要抢他们的性命,不过是多喜欢几个男人,多瞧几处风景,又何妨?再说,我也不是那等没眼光的,什么阿猫阿狗都看得上。能被我喜欢,那是他们修来的福分,他们还得偷着乐呢!”

      她顿了顿,目光在房内扫一圈,总结似的道来:“周大哥自然极好,可再好,也不过是万千森林里的一棵树罢了。我可是良民,良民啊,是不会在只一棵树上吊死的!”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将秀秀震得半晌没回神,她细细咀嚼着张纭的话,起初觉得惊世骇俗,可越想,竟越觉得其中自有一番歪理。

      神不知鬼不觉,她又想起周允的话来,“女子和男子毫无二致,男子同牲畜也半斤八两,皆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对啊,为何男子可以,女子便不行?

      莫非,这“理”本身就是歪的?

      秀秀正思索着,这时,但闻叶文珠却笑起来:“这么快便改口叫周大哥了?”

      张纭总算觉出一丝赧然,方才那昂扬的气势稍稍弱了下去,她嘿嘿一笑,靠上秀秀的肩膀,说:“那不是......不喜欢了嘛,既不喜欢,自然要有点分寸。”

      叶文珠努努嘴,轻轻叹了口气:“纭儿,我真羡慕你,等船再靠岸,你便能见着喜欢的人了......”

      她话说一半,张纭立刻从秀秀肩上抬头,反过来安慰她:“你有什么好难受的,你与李聿,这是‘小别胜新婚’,等回了皇京,还不知谁羡慕谁!”

      她这话说得直白,顿时大家都笑起来,叶文珠被她臊得又羞又恼,急着下床要打她:“纭儿,你安静会儿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纭见势不妙,一声惊呼,便又跑去隔壁的榻上,叶文珠紧追不舍,两人一个追一个躲。中间隔着试图拉架的吴碧秋。

      “文珠!”,“纭儿!”,“快别闹了,别人都要睡了!”

      舱房笑闹成一团,秀秀独自蜷在榻上观戏,好一会儿,隔壁床榻总算安静下来,众人归位,各自躺下,她却止不住地回味起张纭的那句话。

      既不喜欢,便要有分寸,可什么叫分寸?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

      那日在桥头,被周允戳穿,她紧着面皮便跑了,此后连着两日,只要她和碧秋一踏出客栈门槛,便总能见到周允和杨钦杵在对面巷口,像两尊门神,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吴碧秋总是递给杨钦一个眼色,杨钦便快步过来跟上,像被人架着骨头的皮影似的。

      周允也给她一个眼色,她扭头便又回客栈。

      这家客栈临河而建,上下两层,楼下是吃饭的地方,楼上便是客房。

      秀秀与碧秋住在南面,窗户推开,外面便是河水,客栈后墙与河只见,仅有一条窄窄的青石阶。

      这日秀秀回了房,刚坐下不多时,窗棂便轻响一声,她没理会,隔了片刻,又是一声,不轻不重,像是有人朝窗户扔石子。

      她纳闷,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抓着窗棂探头向下看。

      只见在那条石阶上,周允正仰头望上来。他手里还捏着一颗小石子,见她开窗,他便将小石子随意投进河里,咚的一声,河面漾开一圈涟漪。

      “秀秀。”他仰着脸叫她。

      秀秀左右瞧瞧,见四周的窗户都关着,暗自放下心来,压着嗓子朝下面喊:“你到底要怎样?”

      “你出来,我告诉你。”

      “就在这儿说。”

      周允倒是不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又从脚边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手腕一扬,石子划了道弧线,扑通没入水里,惊得几条小鱼仓皇摆尾,四散逃开。

      “说话呀!”秀秀催他。

      他这才抬起头来,直直仰面望着,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映在他眼里,晃了一下秀秀的眼睛。

      他说:“你赔我一条帕子,我便不怨你了。”

      秀秀一愣,忽然觉得他在桥头是故意说那话,目的便是在此处等着她,只为要一条手帕。

      她没好气地问:“不是有一条?”

      “那条破了。”

      “破了?好好的怎么会破?”

      “......”

      周允顿了顿,视线飘向别处,才含糊道:“没留意,薄薄的料子,抓两下便破了。”他很快转回视线,直截了当,“你给不给?”

      “不给。”秀秀偏过脸,“给了你,我用什么?”

      “到了闽北,我再买新的送你。”

      “那你自己去买一条便是。”秀秀打定主意不松口。

      周允听了,不气不恼,反而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拍打身上的土,拍干净了,这才又仰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

      秀秀忽地警铃大作。

      “既然你不肯偿我,”他慢条斯理地说,“那我也不能白白受了疼,帕子可以不要,但这‘债’总得平,你咬了我,我得咬回来,这才公平。”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秀秀合上了窗。

      回到房里,她心想,大不了她今日不再出门,横竖不过还剩这一天光景,等明日开了船,隔着海,任他再能耐,难不成还能飞到她跟前?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还未来得及在脑中转完一圈。

      下一瞬,周允便从窗户飞进来。

      见他站定身形,好整以暇地抬眼看过来,秀秀只觉得眼前乍黑,险些没晕厥过去!

      依她看,周允不该下棋,也不该铸锅,最适合他的,分明是做贼!

      仗着自己水性好,连这般险的墙也敢攀翻,有如此身手和胆量,什么宝贝他偷不到手?怕是那鼓上蚤时迁也要甘拜下风!

      周允不以为意,从窗边步步靠近,边走边问:“给帕子,还是让我咬回来?”

      秀秀从方才的惊骇中定下神来,看周允不像是在说顽笑话,她猛转过身,走到桌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罢了!

      她伸手进袖袋摸索,触到那方手帕时,犹豫片刻,索性心一横,捏着帕子重重往后一甩。

      帕子悠悠飘了过去。

      周允刚在凳上坐定,帕子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脸上。

      清淡幽香丝丝缕缕地过来了。

      周允眼睫忽闪了一下,帕子顺着他高挺的鼻梁骨缓缓滑落。他把帕子拂进手心,垂眸看了一眼,又将其妥帖折好,放进怀里。

      做完这些,他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抬起了眼帘。

      秀秀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周允,有些话我早就说得明白,我不喜欢你,十五那晚......我醉了。如今给了你帕子,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纠葛。”

      “我知道。”他答得坦然,看不出情绪,却敛容正色,“今日过来寻你,原也不只是为了讨你的赔偿。”

      周允就势转了话茬,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本书。

      “在旧书摊上瞧见的,”他把书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心想你会喜欢。”

      秀秀瞥了眼封皮,是一本《江南食珍录》。

      “那本《千字文》已学完了罢?船上日子枯燥,也无甚消遣,你顺便多认些字也好。”他语调平平。

      秀秀垂睫多看两眼那书,终究还是撑着面子,又把话茬拉回来:“我不能再收你东西,你也不必再白费心思,给我送这送那。”

      “我可没说是送你的。”周允眉梢一动,神色自若。

      见他这副模样,秀秀只当周允故意逗自己,心中稍有不满,双眉颦蹙,忍不住地想呛他,未等开口,便听见他又说:“秀秀,这书不送你,是赔你的。”

      她云里雾里,甚是疑惑,皱着眉头,不禁歪了歪头:“嗯?”

      周允却不再解释,躬下身来,秀秀眼前一暗,他的气息横冲直撞地覆下来,转瞬他已伸手抬上她的下颌,接着,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片刻,她的唇被轻轻一咬,随即又被松开。

      秀秀梗着脖子,头仍半仰着,身子好似被抽了筋骨,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脸颊被他的拇指摩挲几下,少顷,一片空白的脑中才飘进来他的一句话:

      “秀秀,十月见。”

      待人去房空,秀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去窗边,探头往外看。

      见他正站在河边,仰头回看,似乎料定她会来看他。眼神轻轻触上,他便要笑不笑地垂下眼帘,转身沿着石阶离去。

      河风从窗外灌进来,秀秀额前的碎发随风扬起,在她身后,桌上那本蓝皮书册,也正被风吹翘一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疏可走马,密不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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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榜随榜更,无榜隔日更。 多谢各位的收藏、投雷、灌溉、评论、捉虫等等~ 催更我都看到啦,元旦我将哼哧哼哧码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