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序曲 ...
-
被钢管砸过的脑袋已经疼了一天半,眩晕如潮汐般间歇性将意识淹没,根本不让人安生。
我看着阿德林娜·林恩护士带着吗啡注射器,出现在病床边,只觉得她仿佛现身于人世的天使——圣弥赛亚在上,在这夜深人静的时间,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可在送我进入梦乡前,她先掩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林恩小姐很困吗?”我轻轻地说,“我自己来吧。别担心,我是来自康沃尔王立机械学院的医学生。”
林恩护士有些讶异地抬眼。
我努力让我的笑意变得可靠起来,“学生证在我的包里,您需要我拿出来吗?”
我在医院里待的这一天半里攒下的好印象凑了效。几秒钟的沉默后,我将左袖卷起到肩头,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针剂。
针尖对准上臂三角肌下方,指腹推动针管。写在教科书里、再标准不过的动作,只不过我耍了点小把戏,减轻了些注射带来的刺痛。
护士小姐看上去如释重负地靠进椅背,又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我把用完的针管扔进垃圾桶,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手却在半空中突然没了力气。
“砰!”
仿佛杯子正正砸中我的头颅,那声音在我本就晕眩的脑海中被无限放大,成了海浪在崖壁上坍圮一般的震响。
碎裂声瞬间驱散了林恩小姐的困倦。她惊跳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没有。”我凝神缓了缓,抱歉地微笑,这才看清了地上陶瓷碎片散落的狼藉模样。不过除了袖子沾上了水渍以外,我的确毫发无损,“手突然软了一下。抱歉。”
“没关系,”她的指尖安抚似的掠过我的发顶,“你是病人呀,谁会因此责怪你呢?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我说。
她微微地笑了。清理完地面后,她帮我灭了灯,我只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了极轻的关门声。
再睁眼,站满一屋子的警探告诉了我她的死讯。她是被人用利器割了喉,在医院的长廊上咽了气。她死在一扇敞开的窗边,而凌晨正好下了场该死的暴雨,将一切痕迹都洗刷得干干净净。
按理说她死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会被警方扣上嫌疑人的帽子,但我却因为那一针吗啡获得了不在场证明——服用了镇静剂的人,怎么有力气割开另一个人的喉咙?
“是啊,真可惜。”我不无遗憾地对来例行询问的警探说,“阿德林娜·林恩小姐是那么善良且有责任心的一位女士,却如此不幸地离世……真是令人感伤。”
但他们最后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终日看着身着制服的身影在医院里似乎不知疲倦地穿梭,几乎怜悯起这些被社会正义绑架的工作犬。
因为药物带给我的特赦,我很快就以正常流程出院,并回到了学校。这似乎仅仅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小小注脚。
这件事通过报纸传遍了整个明斯克城。我的同窗艾米丽为此好奇地问我:“那几天你也在医院里吧?你知道些什么吗,希特斯?”
“我的确在医院,只是我并不是死者阿德林娜·林恩护士负责的病人。我一次也没见过她。”我说,“不过,我听说,她的其中一位病人因为当晚被注射了吗啡,被认为不可能中途醒来而排除了嫌疑。
“照我的想法来看,就算是明面上注射了吗啡,也有行凶的可能性。比如凶手掉包了医院的吗啡,换成了兑水的低浓度药物;再比如,其实那针吗啡根本没有打进凶手体内。”
“噢,你说得对。”艾米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光凭吗啡确实不足以成为判断的依据,警方还是太大意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那张带着学生气的侧脸,清澈的、纯洁的,有如被哄骗的新生羊羔般惹人怜爱又发笑。
您是否还记得,之前在我注射吗啡时,我提到的“耍了些小把戏,让自己不那么疼”?因为实际上我让针尖刺入手臂,留下针眼后又迅速拔出,这才推动了针管,珍贵又冰冷的吗啡只是在我的袖口附近无声地悄悄溅开。
但这样做,我的手臂上就会留下些可疑的水渍。于是我打碎了那个杯子,让衣物彻底沾湿。一片叶就此藏入了森林。
剩下的,简单得像场反复演练的默剧。我早就摸清楚了阿德林娜·林恩的夜巡路线,便趁夜深人静、暴雨倾盆时走出去,拿上一直被我埋在包里的手术刀,绕路藏在她尚未经过的阴影里。
然后安静地等待、等待着——
以上笔录我已看过,所述无误。
犯罪嫌疑人:洛尔缇·希特斯
……
倦鸟归巢的黄昏,酒吧内除了红发的调酒师以外空无一人。他坐在吧台边,读完了这篇从警局偷偷复印回来的笔录。
手段低劣、根本没打算演的栽赃嫁祸。他想。
一切需要着重强调的点都被避重就轻地盖过。凶手是如何落网的?她是如何在脑震荡的情况下完成了精准的割喉?她的凶器藏在了哪里、为什么没被人发现?
他将手上的纸张随意地扔进壁炉。身边的玻璃窗如一泓泉水般汪着将暮的橙黄天光,能看见日轮正好堕到了鸟巢里,远山的轮廓被夕照衬成了暗淡的青灰色,再渐渐、渐渐地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