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公主》天宫雁

1、对不起

　　(1)对不起

　　“请问，铃木友佳子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恩……怎么说呢……她呀……嗯，铃木友佳子这个人呢，是个对面粉制成的条状食品，有着变态好感的女人啊……”

　　传说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正直又聪慧，善良又快乐。
　　昭和５０年２月２８号，铃木友佳子出生于大阪府茨木市双叶町。第二天是雏祭，婴儿床的四周堆满了亲戚送来精致美丽的洋娃娃。
　　那以后又过了很多年，婴儿慢慢长成了少女。她很聪明又快乐，只是，既不善良也不正直。
　　在从绫濑搬到镰仓之前，铃木友佳子一直同阿姨住在一起。十五岁的夏天，她从阿姨手中接到父亲罕有的来信，说“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可以的话，女儿的照顾可以交棒了”。于是她打包行李，一个人坐车来到湘南。辗转好久才找到信中结尾的地址。破落的小楼被夹在便利商店，学校，车站和小吃店里面，好像随时都会坍塌。友佳子拖着笨重的行李边核对着地址爬上三楼，停在最后一间敲门。满脸胡子半睡半醒的男人出来应门时，两人同时犹豫了几秒钟。友佳子斜眼对照信里附带的照片，扬起眉毛缓慢的说：“爸爸？”
　　“啊啊，欢迎回来。”男人如梦初醒，把手放在头上，脸上的傻笑被胡子盖住。
　　友佳子把行李拖进去，额头上浮现出众多黑线和汗珠：“我回来了……以后多关照。”
　　……
　　“吼，别提了！我老爸最没水准又怕麻烦。我之前听说我还差点被取名叫铃木昭和呢。”后来铃木友佳子这样跟别人说。
　　“因为生在昭和？”
　　“对呀，呼，好险！幸好不是大正。”
　　“那后来怎么没叫昭和？”
　　“因为啊，他到处推销这个点子，结果邻居家的新生儿就真的中招了，好惨！”
　　“真是惊险啊……”
　　“别说了，‘友佳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一百个日本人里就有两个跟我同姓，再加上这种普通得像路边被踩烂的番茄一样的名字，保证你在商店街放声大喊，有十个以上会跟我一起回头！吼，最受不了的是有一些还真他妈的丑耶！”
　　……
　　十五岁的冬天，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竟完全回想不起来。除了在又小又破的公寓里跟父亲每天不停争夺最后一碟拉面，还有打扮成小太妹强行霸占楼下竹内的机车后座。那时候重型机车已经很流行，由于山口组的关系。据说街坊里有人近距离看到过田冈一雄的样貌，传来传去就变得很像竹内——身材高大，长卷发，肌肉发达。这是友佳子极其崇拜竹内的原因之一。友佳子那时还在临街口的一家拉面店打工，竹内每天傍晚都会光顾，一定会吃三碗拉面，有时身边带着朋友。一群人骑着震耳欲聋的机车跟着铁男，看起来很有气势。友佳子于是完全无法抗拒的跌入了对竹内铁男的少女梦幻中。每次竹内的餐店一定是她亲手送到，还用骄傲的眼光看着对方吃光，令旁人无比汗颜。
　　一段时间后，她托着下巴站在台子里，跃跃欲试的看着他：“我说，铁男啊，你没有女朋友吧？”
　　竹内被口中的面条噎住，面色发青，斜视小女生。
　　“我做你女朋友吧！”
　　嘴边的面条静止悬挂了几秒钟后被吸了上去。若是以往，在酒屋或者在街上，从身着超短裙嘴里叼着烟的女人口中听到这句话，男主角的反应当然会不同。但从穿着围裙，梳着两条辫子，肩膀上挂着抹布的国中生口中听到，室内先是寂静，随后大家都识相的摸摸头，装作没听见。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但小女生的耐心一直延续着。
　　友佳子于是因为“拉面馆的告白留声机”的花名而在铁男的飞车党里变得很有名。
　　第二年，友佳子顺利上了高中。从小町街到陵南高校不算近，友佳每日要用两个钟头往返，所以只好每个星期五和星期六才去拉面店。失去了留声机的拉面馆一度充斥着飞车党徒失望的叫声，不过也因为这样，每个星期的那两天生意就变得特别好。
　　“友佳啊，今天的告白呢？”池野咬着一根牙签靠在台子上。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告白啊！”友佳忙着端进端出。
　　“啊啊，今天我们友佳心情不好哪！”池野向身后大声说，屋里大半穿着皮衣皮裤的飞车党都笑起来。
　　“吓——”池野刚刚转回身，鼻子前一公分处多了一盘拉面，里面的汁液被力道刚好的手劲控制在盘子边缘。
　　手的主人一手卡腰，微微仰着下巴斜视池野的脸。
　　“哟，是真的心情不好啊。”池野摸摸鼻子接下拉面，坐在竹内旁边，“怎么？是谁惹了我们友佳？”
　　“就是！是谁这么好胆欺负了我们友佳！”朝冈把筷子举到半空中挥舞着。
　　“讲出名字来吧！我们去把他拉来让友佳妳打到痛快！”大家随声附和。
　　友佳子身后阴云密布，她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是‘友·佳·子’啊，你们干嘛不能好好的叫人家的名字？”
　　“那怎么行！”朝冈满嘴面条，语意不清的说，“听起来完全没气势啊！”
　　“对嘛，友佳，不如还是叫‘昭和’算了。伯父当年的决定完全没错。”
　　周围响起无数“没错”、“本来就是这样”。
　　友佳子目光凶狠的俯视池野旁边低头吃面不敢抬头的少女：“朝比奈……香……织，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啊，友佳啊，这不能怪……吓！——”池野话刚出口，鼻子前端一公分处这次出现的是闪着银光的刀尖。
　　“友佳子……嘿嘿……是我……不小心……”朝比奈娇小的脸蛋上挂着面条，看起来楚楚可怜。
　　“全都是你们啊！人经常被喊‘傻瓜’也是会被变笨的啊。我就是被你们叫奇奇怪怪的名字才会变成这样的！”友佳子杀气腾腾的冲到竹内面前：“竹内铁男，我做你女朋友吧！如果我变成温柔可爱的小女生，就可以了吧？”
　　铁男缓缓抬头，懒懒的舔舔嘴角，把盘子举高：“再一碗。”
　　友佳子任命的垮下肩，接过碗回去后面去拿新的。
　　“啊啊——出现了！出现了！”朝冈仍挥舞着筷子，“今天的告白也出现了！”
　　“友佳加油！”年纪最大的和久井也插了一句。屋内沸沸腾腾。
　　“我吃饱了……”朝比奈小声说，偷看好友愤慨的表情。池野放好两人份的钱，跟女友朝比奈迅速向门口撤离，终于在火山爆发前安全上垒。千钧一发之际，友佳子手中的刀子以光速飞出，稳稳的插在门框上，晃了几晃。
　　“啊啊，出现了！是‘镇魂之刀’啊！”朝冈喊。
　　友佳子正要抽身再拿另外一柄刀去射朝冈时，头上突然落下重击。她痛得抱着脑袋弯下腰呜咽。巨人身形的厨师出现在友佳子身后。
　　“出现了！老板的‘盖火锅之魂’！”朝冈锲而不舍。
　　“是昨天才刚刚修理好的门啊！今天也罚妳只准带一份拉面回去！”老板巨大的身体挡住了通往厨房的门。
　　友佳子双手抱头，一脸委屈：“鱼……鱼住老板……明明是他们的错……”
　　“而且要把门修理好！”老板转身消失在帘子后。
　　“修理门是可以啦，但是可不可以带两碗回去？我不要和老爸抢了啦，我都抢不过他……”没有人应答这句话，友佳子回头扫视屋内寻找该对此负责的人。她的眼神定在朝冈身上，对方假笑着付钱起身。随着友佳子的一声“不许逃”，朝刚撒腿就跑。女猎人死死盯住猎物，娴熟的从架子上抽出刀，利落的挥出。门口传来“轰隆”和铃铛的响声，众人呆住。
　　朝冈虽然顺利的逃走，但新来的客人被突如其来的“镇魂之刀”吓了一跳。左侧门框上的两柄刀子距离他的脸只有五公分，其中一柄仍在轻微晃动。友佳子的动作僵在飞刀撇出的刹那，她在下一秒钟反应过来，瞬间恢复笑容和姿势：“欢迎光临。”
　　经过死寂的三秒钟，铁男先开口：“是三井啊，进来坐。”
　　原来是认……认识的么……友佳子这么想着，微笑消失。新人的出现只代表着以后又多一个人加入开她玩笑的队伍。一年来，“无休止的告白”这只限于朋友之间暗号般的密语会发展成今天整个飞车党“无休止的头条新闻”全是拜那些整天笑嘻嘻的大嘴巴所赐。友佳子阴沉的想。
　　门口的人走进来坐在铁男旁边，不像是来吃东西的。
　　友佳子把菜谱送到被叫做三井的人面前：“请。今天的特餐是螃蟹酱汤。”
　　“嗯，谢谢。”对方接过菜单，并没打算看，而是转过去背对着友佳子，靠在台子上沉默的坐着，偶尔和铁男说几句话。
　　好奇心作祟，友佳子趁着到门口拔刀时偷偷瞄向铁男旁边的位置。
　　男人下巴上有新长出的胡渣，长头发顺着脸颊垂到脖子，挡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的像是学校的制服，但又从来没见过，扣子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歪歪扭扭的荡在裤子外面。男人在此时也注意到友佳子在看他，投来非善意的一瞥，嘴角挂着坏笑。友佳子拔出刀，沉默的回到台子里继续低头工作。她以前见过这种阵势。那时铁男和大家在店里喝酒，外面有人进来称兄道弟，喝完了一杯酒后相安无事的走到外面，就在雪地上大干了一架。那一仗，朝比奈刚好来找友佳子玩，无意中撞见，吓得腿软，池野就在那时帮朝比奈挡了一刀，于是上演了从那以后只要提到友佳子总要作出嗤之以鼻表情的英雄救美。不过别人的事友佳子一向懒得管，除了有时会凶狠的警告朝比奈“小心交上这种人以后要当寡妇”以外，她都闭嘴静观其变。
　　是不是要打架呢。友佳子切着寿司，不动声色的偷瞄铁男的表情，不像有异样。而且若是来打架，一个人进来也太冒险了。
　　友佳子打量着三井。腿很长，鞋子的号码看起来也不小，站直身高接近一百八十公分。衣服下的身形看不清楚，不过光看手指的话不像是会打架的人。友佳稍稍放心，回头去做她的事。可就在这时，男人突然伸展四肢，似乎有所动作。友佳子来不及判断情况就迅速抓过眼前的一套菜单向背对自己的人头上砸去。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结。
　　那个人只是抻着懒腰打了个呵欠而已。此时的他头上却多了一叠沉重坚硬的塑料，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连铁男也惊讶的看着这副情景，眼神在三井和友佳子脸上来回的扫着。
　　“没……没事吧？”和久井最先恢复正常，瞪眼看伸直手臂，头上顶着二十公分厚的一叠硬塑的三井。
　　此时的友佳子只想变身成为案板上的一只死鱼。她熟练的瞬间变脸，抽回菜单放回原处：“咳，这、这位大叔，您想吃什么？”
　　“大……叔？”男人转过来，探身欺近女孩子。这是友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他的脸。
　　屋子里再次沸沸扬扬。
　　男人盯着自己，好像停格的镜头。除了下巴上青色的痕迹，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凌乱的长发下的眼睛炯炯有神，眉毛整齐轻微扬起，有着对于男孩子来讲过于漂亮的唇形，嘴角却故意歪起，作出坏坏的表情。友佳子险些笑出来，她见多了心存邪念的恶人，而眼前这男人实在不适合作出故意的坏笑表情，那就好像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微风拂面，少年手里却执意拿一把淌着刚杀过的鸡血的菜刀。
　　不过，那之后的许多年，友佳子都鲜少看到男人这个表情。他或者微笑纵容她说“别闹啦”，或者皱着眉头盯着她问“妳是认真的吗？”，或者咬着嘴唇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好像受伤的野兽。友佳子便总是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想着，那才是适合他的表情。

　　传说星期三出生的孩子，有很多忧伤。
　　昭和４９年５月２２号深夜，三井家在横滨大学附属医院迎接了新生儿的降临。
　　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婴儿渐渐成为英俊的少年。他确实有很多忧伤，可幸运的是，他总是懂得如何掩藏。
　　名字叫寿的男孩子，像普通的男孩一样长大。喜欢吃柠檬，最爱打篮球，讨厌喝咖啡，经常买名牌。男孩没有任何异样的成为人群中的一名。就像所有团体中一定会有受气包，书呆子，淘气鬼，马屁精，而他，注定成为群体的聚光点。这些事都发生在他进入十六岁前的第三个月。那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他隔断了所有与以前朋友的往来，开始建立新生活圈。偶尔会有些旧识仍不经意的提起他，议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便有人回答：“说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变化。那家伙还是喜欢吃柠檬，讨厌喝咖啡，永远买名牌，只是不再打篮球。”话题到此为止，再漂亮的衣裳也只能盛行一阵，男孩所扮演的聚光点角色渐渐被他人取代。他默默站在角落里望着外面灯火辉煌，希望有人停下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再把他拉回到光亮处。可从他面前走过的人行色匆匆，在被人渐渐淡忘的同时，他退回到黑暗中去。
　　他的眼睛于是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即使在黑暗中也是有人生存的。这是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这是光亮处的人类永远不会发现的世界，但这里的人们看起来自得其乐。原来，有人可以整天无所事事的玩小弹珠，各种烟包里的锡纸也可以当作收藏品，废物山上的电视修一修还可以再用，感情说不通的事可以用拳头解决，甚至，有行为极其古怪的女人在空气潮湿温热的拥挤小酒馆里撇飞刀。
　　这个女人有很不起眼的名字，虽然顺口，但若不想记住转个身就会忘掉。她个子很高，头发短短碎碎到肩膀，平日里扎成两条辫子，刘海用三个发卡固定在头顶。由于是不适合梳辫子的发型，工作时忙碌的行走，脑袋上总是凌乱不堪。三井不喜欢吃拉面或者寿司，他来店里纯粹只是跟铁男的机车党混在一起。于是每次他只要一客柠檬可乐，坐在旁边等大家吃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间若没有感兴趣的话题，他就托着下巴发呆，目光跟着那个不时穿梭在室内的身影移动。
　　“今天的告白哪？友佳。”池野总是这样逗女孩子。
　　站在柜台内的友佳子有时会低头切寿司装作没听到，有时心情好，她就会抬头用倔强的表情说：“闭嘴！吵死了！吵个不停啊！”
　　这简直成了飞车党的传统，连三井也禁不住期待每天这段固定对白。刚开始他多少还会替友佳子感到尴尬，可到后来他甚至也抱着认真研究的心态想着：真是神奇，这世上，不管多古怪的人种，都有自己的办法存活下来哪。
　　在三井看来，友佳子就类似于海马一型的动物——样子高傲，适应力强，还包括食量巨大。
　　“果然只有铁男才行吗？”朝刚咬着筷子大声说。
　　友佳子抬起头来：“罗嗦！总是关心别人的事会早秃啊，竹筒大叔！”
　　啊，回话了，今天心情不错哪。三井想。他坐在角落里，嘴里衔着吸管默默看着。
　　“哎，不要这么说嘛。我说友佳，铁男不行的话，我怎么样哪？”朝冈说。
　　女主角这次没耐性的抬头看了一眼，不打算接话。
　　“朝冈失败了哪。”和久井把坚果扔进嘴里，笑着说，“那我哪？友佳。”
　　“不行不行！”友佳说，托着盘子走出来，“饭团大叔我可以做你孙女啦！”
　　“什……什么话，还不到十岁……”
　　“总之，全部都不行！”友佳收回各个位子上的空盘子回到台内。
　　“是吗……”三井站起来，走到台子前拉张椅子坐下，“那我呢？”
　　他托着下巴仰头，歪起一边嘴角等着友佳子的回答。
　　女孩子把刀麻利的插回架上，用袖子擦汗：“丑死了！明明长了一张‘我是好人’脸，拜托你不要勉强做出狞笑的表情。丑死了！”
　　在听到那个答案的时候，三井的脸突然僵硬。友佳子身后的酒架后透出的镜子里反射出他此刻的表情。啧，好像被裹着手帕的刀子轻轻划过背部的感觉，男孩子似乎顺着通往黑暗世界的甬道看见外面点滴光亮，这让他少许不适。膝盖曾经受伤的地方隐约透着不该存在的疼痛，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抓。坚硬的骨头下是从凝固到沸腾的血液，他疑惑此刻异常的心跳声出卖了自己，好像被抓到作弊的国中生。如此凝视着镜子中的脸，直到他重新感觉到自己置身于温暖的小酒馆中，听到四周的声音。
　　“哈哈哈，三井踢到铁板喽！”
　　“我们友佳子很有气势吧！”
　　“喂，我说友佳，我怎么样？我的脸看起来呢？”浅山嚷嚷。
　　“丑丑丑！丑死了！笑起来就像在说‘我家的章鱼烧很好吃，请一定要来’，完全不是做飞车党的料啦！”少女低头随口应着，丝毫未察觉三井的视线。
　　“噢噢！只有铁男一个人长着‘机车脸’就对了哦？”
　　“没错！铁男最帅！”友佳子抬起头来，望向铁男。后者咬一根牙签，完全没把这番对话放在心上，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池野前些天供上来的情色杂志。友佳子向前探身，对铁男大声说：“喂，铁男，你可要保护我！”
　　女猎人友佳子企图学着柔弱少女的样子摆动身体做出撒娇的姿势，结果配上她的语调和衣着，只搞出了反效果。不仅是屋子里的人，就连友佳子自己的头上都不禁滑下一万条黑线。她甚至错觉自己是店内马戏猴子，虽然也做人类的动作，但就是充满莫名的喜感，免费提供着永不间断的笑点。
　　当然店里也不是永远都吵吵闹闹，友佳子感觉得到细微的差别。例如，身为美人的老板娘偶尔来访，屋内的画面会有不自然的停顿，好像卡住的胶带。重新动起来后，松弛的空气变得□□。这真是令人伤心的细微差别。友佳子咬着嘴唇想，她简直像是跟整个女性族群脱节的落单怪兽。
　　对这种状况，友佳觉得不耐烦又头痛。她唯一的愿望是让自己像录影带一样快送十年光景，届时她一定会成为身段优美，风韵十足，谈吐高雅的美人，身边有众多崇拜者环伺，美满幸福又快乐。但很久以后，真的到了预想中的时刻，友佳子才了解，原来十年前在那个冬暖夏凉，一年四季都闹哄哄的小酒馆的日子，才是她最美满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名叫爱染的神祇，代表执着。
　　传说恋人只要对着爱染神社前的桂树虔诚祈祷，便可获得美满的爱情。
　　“别傻了，去跟代表执着的神祈求爱情美满根本是自取灭亡。顺便说一句，离婚率低和畸形家庭全是她的错。”友佳子说。
　　她小时候住的地方每年夏天都会有爱染祭，之后是“天神祭”和“住吉祭”。参加庙会是小友佳子夏天的主要活动。妈妈的手工很棒，从外面买回来的普通和服经过特殊的缝制和装饰变得格外漂亮。换上新衣服的夜晚，友佳子就会跑到电话前拨出号码：“爸爸？……是我啦，我是友佳子！……友佳子啊！……对啦，对啦！……我很好呀，爸爸你呢？……我换上了新的衣服哦，非常漂亮哦！妈妈等下会帮我拍照片邮给爸爸……对啦！有啊！当然有啊！足足五公分，我已经不是去年的矮冬瓜了！……”
　　后来友佳子怀疑起自己小时候的智力，为什么她从不好奇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的事实。在没和其他人共享过生活经历前，她一直认为所有人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分开来住，所有的爸爸必须只有在圣诞节才拿着礼物出现，自己和其他人没任何不同。
　　友佳十岁，母亲得了alzheimer症，最终变得和其他阿尔茨海默病人一样，不再记得身旁的人，基本自理也需要请人照顾。于是友佳搬去和阿姨一起住。智子阿姨早已过了三十岁，连个咖啡也不会煮，两个人日常三餐都是叫外卖，友佳子从此爱上既方便又可口速食面。从牛肉到咖喱，韩国泡菜到美国鸡腿，几十种不同口味的包装盒堆满半间仓库。泡面吃得太多，友佳子的肾脏变得不太好，三天两头要跑医院。每当那时，她就趁机跑去探望妈妈——给母亲讲故事，读报纸或者擦口水，如此耗上一天。母亲有时候好转，眼睛会直直的看向女儿，更棒的时候还能够叫出正确的名字来。就算说友佳子的国小是在医院中度过也完全不过分。
　　这样的状况在父亲收到同照片一起寄来的成绩单时告一段落。阿姨带着友佳从大阪搬到神奈川，住在父亲临时安排的绫濑的处所。
　　在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这种东西时，友佳子一直认为父亲所从事的职业跟那个红袍白胡子老人相近，即使性质不同，但也一定充满神秘感。终于得知其实是摄影师后，女孩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少许失望。男人能够固定呆在同一个地方的时间很少，对于女儿疏于管教这件事终于在看到成绩单上满满的不及格后成为正式的内疚，只是男人的健忘大于内疚，友佳子于是逃过了一劫又一劫。
　　少女满十五岁，父亲决定退休。男人在公寓的暗房里洗最后一套底片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人字典中长期缺失的“女儿”这个词汇。
　　作为搬去和父亲一起住的交换条件，友佳子提出要把母亲接到镰仓的医院。
　　作为被准许去探望母亲的交换条件，父亲提出每个学期的考试起码要全部及格。
　　两人合作愉快。
　　不需要探视的时间，友佳子用来打工。她习惯把自己搞得很忙，或者，她只是怀念每天都可以吃面食的机会。楼下的竹内同她有着同样的食谱，友佳子于是拿给男人一盘拉面，然后野蛮的霸占人家的机车后座：“我是铃木，住在楼上。答应载我去医院的话，这盘就是免费的哦。”
　　男人不屑的眼神在女孩脸上徘徊了一阵，几口把面倒进胃里，将一只安全帽抛到友佳脸上：“真麻烦啊。”
　　飞驰而过的风从头盔的缝隙吹进，友佳眯着眼睛看前面那颗不喜欢戴安全帽的脑袋，嘴角露出笑容。偶然与马路边一群少年迎面而过，其中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向这边大力挥手叫着竹内的名字，其他人也跟着向这边大喊。车子并没停下。
　　“没看错吧？那不是铁男吗？”池野边走边说。
　　“后面坐着女孩子哪？”
　　“是穿制服的哦！真是不得了。”
　　“不愧是铁男哪。”朝冈咂舌。
　　“啧……”黑色长发垂肩的男人用手拨起前发，“这家伙真不怕死……”
　　“三井，不如我们也去打劫个女校……”朝冈拍拍黑色长发男人的肩膀。
　　“啊，这么丢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池野打断他。
　　“什么，我那是……”
　　哄笑声盖过了争论。三井偶然回头，只是瞥了一眼吞没了机车的马路尽头，便收回目光加入大家的对话。
　　这是友佳子告别爱染祭后的第五个夏天，她享受着没有神社的祈福，没有热闹的庙会，也没有美丽的和服的快乐。

　　Q & A时间：

　　Ｑ１：请问今次的题目是……？
　　Ａ１：哦，每天用这个词的频率太高了，我忍不住拿它来当题目。

　　Ｑ２：关于铁男的姓氏，妳是不是又……
　　Ａ２：是，我是又瞎编的。

　　Ｑ３：四十出头的女人会得老年痴呆症吗？
　　Ａ３：只是被翻译成老年痴呆症，并且多数病人群年龄都在那个阶段。但alzheimer是任何成年人都有可能得的。

　　Q４：那么说，铁男真的长得很像田冈一雄？
　　Ａ４：……幸好田冈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