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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小堂倌跨出雅间回身掩了门,腋下夹着红漆茶盘走出两步,转头正朝方才出来的房间张望,便给正巧上楼来的掌柜揪住了耳朵。“小兔崽子鬼鬼祟祟看什么呢。”“哎哟东家您轻点,小的可就这么一双耳朵可不想被您揪下一只卤了下酒。”小堂倌别着头护住耳朵可怜兮兮低声叫唤“方才进去的大叔倒像是个有钱的掌柜,小的我去送茶便多看了几眼。”“少见多怪,在我这酒楼做了这几年跑堂怎么还和乡巴佬似的不上台盘。酒楼天天迎来送往来两个财主有什么稀奇?就是宛州的大商号也有叫管事在这里谈生意的,你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搅了人家正事小心你两只耳朵都不剩!”一顿排头下来小伙计跟在东家后面下楼一脸晦气,嘴里还是嘀嘀咕咕。“做生意的我也见多了,没见到脸色差成这样的,那是谈买卖还是号丧哪。还有房里头躲在角落里的人,那大叔进门的时候门窗都关着他倒是怎么进去的呀……”

      中年男人捧着茶盏端坐桌边脸色铁青,富态的脸上两颊的肉微微有些抽搐。手里的茶渐渐冷了,盖上结了一层香气氤氲的水珠,男人却顾不得饮上一口,强按下满肚子愤懑朝着隐藏在多宝格边的一个黑影开了口。“十三公子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在同行之间提到都是及极赏识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鄙人并不是十三公子,不过是公子门下一名行商,您招呼时不必如此客气。要是您在交易上能爽气一点,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那影子藏身在花梨木多宝格和鲛绡帘帐造成的阴影里,看上去不过是面目不清的一团深灰色,一把声音倒是属于年轻男子的温和清朗,只是现在开口言语间有着说不出的讥讽意味。

      中年人哽了一下,脸色愈发锅底一般。他猛地将手上茶盏往桌面一顿,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茶水洒了半张桌子,连远远放在桌角的一张字纸也沾湿了一角。商人伸直了一只手指在影子面前晃动,额角青筋暴胀。“爽气?商船出航一次便要一成利做护航钱你们也忒的狮子大开口!没了你们我倒不信便不能在这海上混饭吃!”

      “先生稍安勿躁,买卖不成这次就只当鄙人请您喝一回茶聊聊天。”影子嗤笑一声,后面的话犹如一桶冰水将怒气冲冲的商人浇了个透心凉。“今年二月初三,下塘附近滁潦海有陈国商人托运货物的船只被劫,十万金铢被席卷一空,更兼有本国公卿着人搜罗的一块半人高翡翠玉料,听说是翠色剔透,价值万金;上月十六,天拓海峡向西三百七十里海上有商船遭遇海盗,海盗洗劫后焚船逃逸,却不知船舱夹板中藏有大量预备走..私至北陆的名贵香料。满满一船舱底麝香、乳香、苏合、没药,更兼有六棵装作普通木材瞒天过海的沉香原木均被一把火烧的干净。满月之下烈火映红半边天空,浓香七日不散,当真奇景。类似海盗犯案不计其数,只不过当地官府怕追究护航不力按下不报而已。先生这笔生意成不了,我们不过每年少上万余枚金铢进项,而先生您——您敢打包票保证自此之后您的船队可以在海上一路平安?”

      “你……你们……”商人霍然站起一脚踢翻春凳,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我这就去海事监告发,告发你们勾结海盗,敲诈勒索!”那影子纹风不动,只露出一只修长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商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虽然看不见,但那一刻他几乎确定,掩藏在阴影之下的那个年青人露出了猫玩弄老鼠一般的诡秘笑容。“海事监管的可不止剿灭海盗,另外走..私一项,管的也是极严的。先生操宛州口音,不会不知道宛州商会虽然常常在官员眼皮下与北陆互通有无,但也是有行规约束商人举止的。先生您上个月三十有三艘贩棉布的小船自下唐国境内出海往翰州去,去时棉布里头的菸果和回来时报作青阳魂的上好皮草,要不要也一并提到海事监衙门和商会会馆里头让人开开眼界呢?”话音刚落,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男人顿时萎靡,抖着嘴唇再说不出一个字。“那么先生如果认为我们彼此之间的交易值得一做,便在桌上契约那儿签个字,到时候我们收到金铢,自然保护先生船队平安。”

      中年男人走出房门的时候满头冷汗,面色青白如死人一般,他没有回头,也自然无从看到那影子露出真面目取走了签好名字按了押记的契约,褐色眼睛噙着狐狸一样狡黠的笑意。

      “先生今天回来的真晚,事可办成了?”回到十三皇子府已是掌灯时分,公山虚一进书房便看见白清羽笑眯眯拆了一封书信阅读。“江棣来信,宛州那边已经达成协议,拿钱换与北陆蛮子的走..私权。还说如果我们继续承认在平国时候许下的改良税法放开海上贸易的诺言,江氏和整个宛州愿意做我更上一步的后盾。”“当初去平国和十城商会之主交涉果然不虚此行,江棣这人若是能为盟友,殿下成就大业的机会便又多了三成。所以当初要殿下控制住掌管海运的海事监,目的就在这里。”咽下一块糕点毫不客气地接过白清羽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公山虚极舒畅的叹了口气,“那边事也成了,要不是抓住把柄那老头未必愿意割肉出血。只是害得我错过了一餐饭饿得要命。”“能看到公山你这副饿死鬼相真是三生有幸,我只当你放屁也要端着架子说吾善养腹内浩然之气,泄之声若丝竹嗅之无限芬芳。”白清羽弃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看公山虚因他一句话喷茶窃笑不已。

      “前不久老爷子生辰,觐见完了回寝宫说我举止笔墨都有进益了,那座翡翠秋猎山子也非常喜欢。公山你找的玉料倒是真好,宫人私下里说这么碧绿的颜色连宫里也少有的。”“八天飞马送来玉匠不眠不休三日之内雕刻完成,能达到目的也不枉费这一番辛苦,要了这块玉果然比拿那十万金铢划算。”自公山虚参与狮牙会的变革以来,天启各地出现的在狮牙名下的产业将金钱源源不断流入这个少年人组织里。白清羽苏瑾深等人又舍得在禁军僚友和稷宫同修中花钱,经年的结交活动,金钱铺就的庞大人脉网已经在羽林天军和少数诸侯军中慢慢铺开,甚至在宫中白清羽也不动声色的伸入了他索求情报的触角。而近年来在东陆周边诸海,商人流行将货船托付给一个以神秘的“十三公子”为首领的商团保驾护航。在宛州,尽管只有处在商会顶峰的几位商人见过十三公子的真面目,仍不能阻止商会中人将十三公子传说的神乎其神。有人说十三公子头顶有星辰庇佑,海盗若是敢冒犯便要葬身海底;还有人传说十三公子其实是东陆沿海和海匪勾结的首脑,向商人们收取的护航费将在暗处与盗匪赃物一起五五分成。可惜谁也没有确凿证据,传言不论好坏,终究也只是传言而已。

      “晚饭撤了有段时间,今晚瑾深姬扬他们当值出不来,我叫厨房再给你做些吃的,我们晚上一起喝一杯。”“也好,不过我看样子还要出去一趟。”灰羽的鸽子从未关好的窗户里飞进来停在桌上咕咕叫着,公山虚抓过鸟儿来取了脚上绑缚的纸条一气看完,白清羽在一边恍了一回神,他已经走到了书房外小院的门口。“喂公山,可不要死在外面啊。”公山虚一怔顿住了脚步,回转来看站在书房门外的少年皇子。自从上一回对他承诺,除了以太卜监长史身份例行公干以外,每次出门办事时白清羽都是这样调一句话,分不清到底几分是调侃几分是少年唯恐再次失去的担忧。这数月来公山虚着手教导白清羽谈吐仪态,风雅众艺,其余学进多少不敢说,那高冠广袖持剑迎风的身姿已经学得完美。公山虚回头双眼中尽是少年风流姿态,他愣了片刻,不顾白清羽惊讶拂袖而去,先前他尚有心思与其调笑几句,这一回那张纸条上字句却和磐石一般死死压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轻松说出一个好字。

      纸条上不过十个字:贪杯馆,人已至,诸事妥当。弯月早已经悬挂在天空上,西边地平线疑似火烧云却迟迟不肯散去,金红交杂,华丽中隐约透出杀伐不详。青年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在深蓝天幕中还不甚明晰的月亮怔忡半晌,终是低下头继续沿路前行,不再踟蹰。

      将近午夜,厨房一时也做不出什么丰盛的吃食,除了几样常例小菜以外便只上了片好又拼回原状的烧羊腿,白清羽嫌屋里憋闷便要收拾了盘子酒壶直接坐在书房外廊下台阶上对酒望月,仆人收了托盘退下,似乎对这主子时常不合常理的行动已经见怪不怪。公山虚拿筷子拨了拨,热气便从肉片间冒出来,羊肉内里还是粉红色的,血水和调料已经入味的肉汁一起从肉的肌理里面浸润出来,公山见状筷子不由得一顿。那属于死去肉.体伤口中出现的颜色不由得让他胸中一阵窒闷,说不清是反胃还是罪恶感更多些。那只握着筷子的手仍然形状优美白皙干净,有着形状修建规整的指甲和指节的薄茧。当这只手还稚弱幼小的时候有另一只成熟的手裹在辰月的黑袍中握着它,引导着他在古老幽暗的教习所内缓缓前行。

      而如今已经成长的孩子手里沾满引导者的血,那只冷漠却稳定不移的手正在慢慢僵冷,附着在它上面的秘术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不过几个时辰以前,公山虚在巷子里掀开了老师的斗篷,见到了幼时初次见面后就一直隐藏着的脸。已经死去的人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在空气中凝固发黑,一双眼睛仍然睁着,似乎对于死在自己教授了得意秘术的学生手上感到不可置信。公山虚蹲下身去,将沾染了血迹的手在斗篷上擦了擦合上了那双眼睛。“这赌命的一局是我赢了。老师,要怪只怪我们多年之前就已经分道扬镳。你且在地下看着,看着我要怎样一步步走下去。”

      “吃不下去吗?”白清羽捏着酒杯侧头过来,“你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你手掌上有血腥气。”“错过了开饭时候,回头反而不觉得饿了。不过就着菜色多饮几杯。”公山虚之前几杯酒喝的急了,空空荡荡的胃被酒一刺激腾地灼烧起来,脸颊和眼皮也带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公山虚斗胆,借殿下双腿一用。”一头倒在白清羽腿上,侧头避过少年讶然低呼往他脸颊上的拍打,公山虚最后看了一眼这晚的明月,合上了眼睛。这一日下来,即便是公山虚,也尝到何谓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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