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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蒿里书【23】

      黑衣的老人在石坛上从冥想中醒来看向跪在下方的信徒。“群蛇从云中盘旋而下,咬噬垂死的龙和他的随从。这是古尔沁之圭所记载的内容。”脸隐藏在兜帽中的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我的时间快要到尽头了,现在是时候带他回来,你们去吧。”老人缓缓移动到石台的边缘,在衣袍底下除了那颗布满皱纹的头颅空无一物。

      献祭的薄酒一坛坛倾入海中,明艳夕照下酒液折射出道道虹光。码头上诸人均着重孝,侍者手中所捧素色花瓣纸钱洒向空中一朵朵扑打白幡,那千万幢白幡为疾风扬起,纷拂如云。白衣青年站在人群中央,看海平线上艨艟巨舰破浪而来。他瞥一眼身边面沉如铁的淳国新君,捧起了他的笙。终于要来了。青年双眼沉寂如井,手指却因兴奋而险些颤抖地令乐曲变调。

      船舰靠岸时,岸上众人见到黑色蛇旗下淳国公敖庭慎灵柩,顿时哀声震天。一个个素白的人影跪拜下去,雪片一般将毕止港深黑的岩石完全覆盖。公山虚在船头扶柩,手指无意识地在棺木表面摩挲。入仕二十年来自诩为算无遗策的头脑告诉他,回到了与帝党联系最为紧密的淳国,再做周旋便容易得多;然而他站立甲板,身上却莫名地一阵阵危险地发冷,仿佛是弃去身周这千百人独立莽莽雪原之上孤立无援。船下传来的笙曲千回百转,哀恸凄凉直侵入人四肢百骸,公山虚悚然朝下扫视,人头蠕蠕再找不见声音从何而来。

      公山虚等人下榻淳公爵府,次日入嵋宫山阳阁议事。数日后,淳国公敖毅川亲帅船队渡海,迎驾回銮。

      “陛下孤身回銮不事张扬,若是臣子诟病一国之君这样行事与潜返东陆何异,有伤皇室体统。而且不知为何,臣总感到有些不妥。”苏瑾深掀起帐帘看了看帐外淳国诸人,与白清羽低声耳语。“瑾深你素来谨慎小心朕是知道的,只是现朕总不能连敖卿的儿子都存疑心吧。”白清羽疲惫地抚着眉心,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何况先生抱病,朕又怎么可能安心守在后方。”皇帝猛地一阵咳嗽,硬是饮了一口水压了下去,呛得脸孔上一片病态的血色。白清羽青白的指头紧紧攥着身下的坐垫,心里一股暗火腾腾烧着,一团乱麻。敖氏前来迎驾,问及东陆局势,只有一个“危”字,而那个人却只身陷在其中,又是沉疴缠身。十余年帝王生涯下来,不是不明白其中暗流汹涌,而他的根基在东陆,自与同袍们决定在那条永无尽头的征伐权争之路上走下去时,便已经退无可退,成王败寇,不死不休。

      苏瑾深见状只得叹息“既然如此,便叫姬扬领风虎一同护卫前去。臣向淳国公租借船只在此待命,若是事态有变臣便立即南渡勤王。”皇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原本彷徨不定时常在左右的那一双手,此刻不在这里。深夜寒气从帐篷缝隙内一点点渗透进来,连同军中不知哪里兵士所弹唱的家乡小调“怎料烽火起蓝天凭仇寇,执戈北顾望把妖氛收,记得初道相逢如故旧,金戈铁马惨折温柔……琴残瑟破泪落不休,总是重重灾障多劫多忧,乱世情缘难得天佑,镜花水月花落水流,今日旧约难寻剩我凄凉低首,斜阳风雨凭寄青塚荒丘。”【1】

      目送皇帝銮驾登船,敖毅川回望隐藏在一边黑影里的年轻人。“谢公子打算留下船给苏瑾深么,我们……”“公爷不必担心,虽说苏将军要的船给我们添了变数,但也不过出自他持重本性。只要陛下随我们南渡,事态一样能够掌握。”“那就听凭谢公子吩咐。”敖毅川拱手施礼上船,转身时偷偷摸了摸脸颊一道已经愈合的擦伤懊恼地啐了一声,却没有听见年轻的帝都特使低低的叹息。“确实如先生数日前所说,此人不及当年敖国公风范。”

      嵋宫山阳阁

      公山虚按在桌面的手暗暗使力,他紧紧盯着那个站在大厅中央高谈阔论的年轻人,脸色比一刻钟前听到算学家报出一亿九千万金铢缺口时的淳国权贵们更加糟糕。“如此大的亏空,和朝廷先前对诸侯与商会的许诺并不一致。在北征之前诸位大人们所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将得到大片北陆的土地以及丰厚的财货,而现在诸位国主则可能因为这一次惨胜难以支付宛州商人的债务而破产。因此后学不得不在此怀疑,是否在北伐采买粮草衣被兵器的时候有人中饱私囊。后学在这里带来朝中三公连署文书,请兰台令公山大人返回帝都,安抚局面。”

      殿阁的大门已经被外面的人无声无息合上,帐幔后隐隐有甲兵反光闪现。公山虚将手缓缓移向桌下,冷笑起来:“本官即为陛下私臣,返回帝都为君分忧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淳国公布设众多卫士于会场之内,莫非是等着本官拒绝,好行押送之职么?”敖毅川嘿然不应,突然骤变侍者惊叫起来,他猛然抬头,只见得下首席上一道白虹腾空而起迎面而来,他甚至来不及消去脸上堆起的敷衍笑意。长剑铿然作响,敖毅川只觉得一阵劲风掠过,脸颊上被剑气擦伤的刺痛像一个信号一般令他猛然惊觉。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军武之国的国主踢翻了面前的矮几跌坐地上惊呼着连连后退,方才文质彬彬的兰台令步步进逼,剑锋眼看就要劈砍到敖毅川脸上。

      “国主快退!来人!”只听见一声脆响,众人猝不及防都愣在当场,只有帘幕后几个手脚快的卫士一拥而上,将敖毅川重重卫护在身后。

      笙的碎片散落一地,深浓的鲜血大股大股涌出染湿了深青衣衫,谢孤鸣捂着肩头伤口,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来,吃痛抽气的间隙竟低低笑出声来“公山先生啊,此番兵刃见血,只怕不能善了了。”“诸位本来也没想善了不是么?”公山虚抽剑回身,原本雪亮的剑身随着血珠滚过燃起了一层浅青色的秘术之火。“只要陛下得到消息不回銮东陆,便是横死当场也值得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叫他死在我前头。”

      当年公山虚的这一剑没有取走谢孤鸣的性命,这个年轻人颠覆了他力挽狂澜的计划,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慢慢登上宗祠党权力的顶峰;而公山虚本人力图脱困而出的一战在此后被这个年轻后辈大肆吟诗赞颂,而风炎热血的种子,也在他的手中保存了下来。这是此时生死相搏的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

      普通的长剑经受不住长期秘术的侵蚀,终于断裂成为碎片。环顾周围五名金吾卫的尸体和数柄架在脖子上的兵刃,苦笑着丢下了只剩剑柄的兵器。“公山大人,您这一回不但要回帝都解释清楚亏空,还要想想怎样给诸位一个当堂行刺的解释。”敖毅川抚着脸上的新鲜伤痕,表情有些扭曲。“公山虚一介文士,以五人斩敌九十五人,花拳绣腿不及国公勇武,见笑了。”

      “你!”敖毅川怒极拔剑,被谢孤鸣压住了手。“纵然兰台令刺杀国公,公爷在此将他砍杀,于帝都内却有些说不过去。一切请听后学安排。”“我这次倒是真小看了你。”公山虚正眼看向谢孤鸣沉声说道“要是我知道你是这般人物,当初一到毕止便该杀了你。”谢孤鸣只是淡笑着躬身拱手,一任肩上鲜血流淌,失血的苍白脸孔上神色却仿佛格外愉快。“先生智谋绝世,后学不过学些微末皮毛,便受用不尽。”他凑到公山虚耳边,露出了像个十二三岁少年一般的笑容。“当年谢府门前一面,先生风采非凡,孤鸣铭记至今。”

      _____________TBC________________

      注:小调词拼贴来自南音《吟尽楚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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