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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启,王域之地,东陆天空下所有的风都在此汇集。

      平原上一座城池拔地而起,从青石铺就可容纳数辆马车并辔而行的官道进入城门,一瞬间迎面扑来鼎沸的人声和庄严繁华的声势便要令异乡的旅人彻底拜服在这座皇都脚下。天启城十二座城门,自填盍门入东市,连同周边怀德靖恭诸坊房屋不似皇城四周,偌大一块地面房屋高低参差,檐牙交错。各家商铺酒楼纷纷修建装饰华艳的骑楼雨栈,逼仄的道路两边聚满摊贩在货品上撑着各色油布棚子,直把头顶青天也割裂遮掩殆尽。曾有人于盛夏进入东市诸坊时恰巧暴雨如注,此人在道路上弃伞不用缓缓而行,身上袍服滴水未沾。

      东市向来是资货堆积之处,虽然不比宛州繁华。沿街店铺里陈设着山中皮草干货、海内珊瑚鲛绡、蛮族美酒、河洛兵器、玻璃陶瓷器皿、绫罗绸缎各色蔬果吃食,甚至在一些街道的空旷处还有夸父和羽族的仆从,魅裹在漆黑的罩袍里向行人伸出卜算命运的手指,鲛人坐在盛了海水的水晶缸里贩卖他的珍珠,海蓝色长发和尖耳上纱一般的蹼在水中飘动。人谈话、叫卖、争吵的声音,骡马牲畜的声音,各种招徕顾客的铃铛响板锣鼓声,酒楼青楼中的丝竹之声像一片沸腾的海洋将人吞噬。

      怀德坊,贪杯馆

      酒馆临着静水池,和东市隔了一条街,薄薄的门帘子一遮挡住了嘈杂店内却又是另一个世界。桦木桌子用了有些年头,棱角处早磨得圆润,桌面凳子擦得干净,不似街外小酒肆永远腻着一层抹不去的油污,只有暗处几张桌子上点着微光的油灯乌黑发亮,印着不知往来多少客人重重叠叠的指印。

      “小先生今日好早,这回又是一个人么?上回你和人对饮那人欠的十六个大子酒钱我可是要算在你账面上的。”贪杯馆的老板娘朝熟悉的少年客人走过去含笑招呼,女人一身水红裙袄,在裙下飘带处结了几枚细小银铃,这本是世家公卿教养女儿时教其盈盈细步不做声响的教具,放在这有着浅淡羽族血统走起路不似凌波惊鸿倒有些惊涛骇浪的无根民女人身上却成了吸引人视线的焦点,连同那坐在角落里不引人注目的清秀少年也一并落在一群酒客眼里。“那是我老师,这钱做晚辈的也理应付的。能赊账还要多谢老板娘照应。”“小先生是常客,好说好说。”不理会有些客人暧昧的嬉笑老板娘只把一只雪白纤细戴了累丝镶红碧玺银镯的手伸到公山虚眼前,一手拢了拢头发,鲜红蔻丹间金嵌云母的簪子在黑发中闪闪发亮。“这一回想要点什么?还是一壶温米酒一碟香豆?你要多点些姐姐我今天有空还能陪你喝一盅。”

      “酒还是温米酒最好,”公山虚抿起薄唇,左手食手指曲起来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右手借着宽大袖口的掩护偷偷摸了一下腰间的钱袋,他本来便是一副温文儒雅相貌,老板娘便也乐的看他沉思烦恼的模样。“至于菜……老板娘先来几碟旋炒白果糖渍花红风菱橄榄小金橘蜜煎香药之类干果就好,再要旋切莴苣生菜、糟笋苔菜、糟腌鹅脆掌、炙蛤蜊、炒海虾、荔枝腰子,二熟紫苏鱼、肉醋脱胎衬肠沙鱼、八宝攒汤最后再要一壶梅汁解酒如何?”

      “啊呀你发财啦?”老板娘掩口笑起来簪子上两粒坠子晃晃荡荡,“你这一桌菜且不说我这爿小店做不做得出,这八九人的饭难道都填你一个人的肚子不成?看在熟人份上我给你攒成一个食盒子送你去楼上雅间一餐饭不过两三金铢你要是不要?”“那就还是一碟香豆,可惜不能劳烦老板娘作陪了。”少年一双凤眼笑起来月牙一般,一双深褐瞳仁顾盼间波光浓丽,饶是知道他在说笑老板娘脸上也是一阵烧热,“死相,还好只是个太卜监的小芝麻官,要是个风流公子不知道多少姑娘被你骗了进去。”女人进了里间又出来放下豆碟子,伸出手指在公山虚额上用力戳了一记,在少年半真半假的痛呼中抿嘴笑着转身去了。

      米酒入口一阵醺然的暖意从口腔里直冲进胃里,豆是一粒粒饱满酥脆的蚕豆,炸的焦黄的表皮上还零星有些盐粒。公山虚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沾了些盐吮着,眼看着酒壶中酒浆渐少,这一日只怕又要这样过去了。被辰月当做“种子”送进天启的时候他从未料到会变成现在这种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状况。在太卜监无非是在那个成天瞌睡连连眉毛盖住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上司楚道石手下抄写文字打扫卫生,所谓的命运这个时候还不如酒醉时的幻境和赌场里叮当作响的骰子更加真实。因为米酒的关系公山虚并没有特别注意到酒馆里的变化,直到老板娘一声惊叫,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猫儿眼的年轻人被人打飞出去摔在身边砸烂了一副桌椅,有什么东西迸到了桌面上,公山虚用豆皮裹着拈起来一看,是一颗带着血的牙齿。

      “啊呀这些是哪里来的流氓,这样子打法我这间小店就完了。”一团混乱中女人蜷缩在公山虚坐的角落里鬓发凌乱一脸沮丧。“流氓倒是有的,可是也不全是,”公山虚饮尽了最后一滴酒,随手捏着一粒豆子把玩着,刚才醉的有些迷茫的眼神锐利的像一只匍匐在巢穴中目睹猛兽搏杀的动物。“一群年岁相当的青年人,常年有闲钱在这酒馆中定期聚会便不是一般市井流氓的行为。衣服可以换成平民的,但是看他们穿的便鞋,城中老字号出产有名的千层底青口黑布鞋,一双鞋最是合主人的脚,能穿的非富即贵。要是这样当做富家公子也罢了,老板娘你看那一队少年他们拳脚的套路,虽然各人自有特色根基却是相似。这些人可是是稷宫武师的高足啊,用这种拳脚也是不想露出家传手艺带来麻烦,只是公卿贵族少年,日后要做将军的材料在小店里和一群流氓打黑拳,今天也真是开了眼界。”“小先生你这一双眼睛,竟然比对面青楼里花魁娘子的还毒些。”

      公山虚低笑起来,在这等场面还能调侃别人,倒是让他对这女人刮目相看。“做官的,尤其是我这种皇帝脚下做事的小吏,要是成天没眼色不识实务坟头上的草早有几人高了。那些公卿大臣的名号、祖荫、家系、相貌爱好等等等等哪一点不要牢牢记住。现在皇帝好风雅,还得多少学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才有出头之日,说起来我们竟比青楼里的姑娘更辛苦啊。”少年嘴上应付着女人,眼睛早已经盯住了流氓那边领头的那个少年,有一点他没有和老板娘说,那个眉目俊美仿佛极英气少女的男孩子衣袖衬里是专供皇室成员的上用贡缎,衣服样式还新缎子却旧得发黄,只怕是个不得志的落魄王孙。而此时这本来羞涩沉默的少年近乎凶狠地在人群中缠斗,俊俏脸上灰色的美丽眼睛在愤怒的火焰烧灼下和阳光下的珠母一般耀眼绚丽。在心里过了一遍宗室子弟的名单资料,公山虚心里暗暗下了主意。

      “金吾卫来了!”不知是谁一声喊,刚才还下着狠互殴的少年们顿时作鸟兽散。店里余下的人望着一片狼藉好容易松了一口气。“瞧瞧您这张坏透的嘴,只怕哪一天要死在这上头呢!”女人娇嗔着伸出手想去捏一下温文少年的脸颊却被避了开去,手心里被塞了一样东西,刚才坐在桌边的人已经推开座椅跟着那些逃跑的少年奔了出去。“想要以智谋才学出仕于帝王家的人,就要做好死于口舌之间的准备啊……”后面的话和年轻人的声音一同消失在门帘后面,女人摊开手,掌心里是黄澄澄两枚金铢。

      公山虚穿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转身折进一条死巷里,这条巷子人迹稀少,外面看去就像通向另一个坊的大道一样极容易让慌不择路的人做出错误的判断。公山虚隐身在黑暗的角落里站定,身后属于青年人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吾卫的喝骂声正慢慢逼近。不多时便有一群脸上带着青紫衣衫凌乱的少年撞进巷子里来,眼见得前方无路,被金吾卫收押只是早晚的事。
      于是公山虚走了出去。

      隔着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白清羽已经可以听见金吾卫描了金色花纹的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和呵斥人群散开的声音。酒劲有些消去了,脸颊上挨了揍的地方隐隐的疼,他环顾左右周围林放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个也不见,倒是几名先前挥拳相向的少年站在一起,和他一样发梢凝着汗水喘着气,眼神中有一点年轻人闯了祸的张皇。如果要和金吾卫对上那显然不是明智的但是如果被抓皇子与人当街斗殴后果更加不堪设想。白清羽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急速的运转着,而也就是那一瞬间,短的像一滴水从屋檐滴落,像炉火中猛的迸出一丝火星,有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拽住了他的胳膊往后一带,白清羽便整个人倒进那个角落里去。

      脊背撞上人体的时候白清羽下意识的挥拳反抗,一拳似乎打在了腹部柔软的地方,背后的人吃痛闷哼一声,捉住他的手却没有放开,另一条手臂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此刻白清羽看到有酽墨似的浓雾从背后生长了手脚一般缓缓蔓延开来淹没了他的身体和附近的少年们,金吾卫已经走进了死巷四处环顾逡巡却一无所获。白清羽甚至看到有一名士兵神空茫地瞪着他的脸半晌又转过了脸去,那华美头盔上插着的翎羽拂过几乎擦上他的鼻尖。“如果在这里被收押,且不说皇家体面,自身前途也要受损的。殿下千金之体当明白不要轻涉险境的道理。”背后人的声音出乎白清羽意料的年轻,青涩得像一个文弱的太学生。这样的人。该是手持书卷青梅长身玉立于绮窗之下,而非出现在街巷的角落和落魄的王孙狼狈的拥抱在一起。“你出手相助我自然要感谢你的,告诉我你的名字。”“太卜监书记,公山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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