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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假温良玉(二) ...

  •   三件事说罢。白衣青年追问:“梁小姐拜他为师了吗?”
      嬷嬷点头。

      “拜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儿为师,偏偏还是想学占卜。”白衣青年又问,“那人算卦灵吗?”
      嬷嬷摇头。

      “不灵?”白衣青年看嬷嬷又摇头,又问,“那就是不知道?”
      嬷嬷点点头。

      到嬷嬷离去时,白衣青年依然摸着下巴颏,思索着方才嬷嬷所说的三件事。
      一位黑衣长者坐在他对面,“怎么?跟那老婆子聊得如何?”

      “关于梁小姐此人,我已有了模糊的轮廓。”
      “说说。”
      白衣青年道:“温良而为诈,外恭而内欺。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你以后要娶她为妻,可想好应对之法?”
      “只是听了故事,我还没有见过她本人,还要见过她之后再做打算。”
      “你很快就要见到她了。我与梁府的人说好了,你今夜就入府,明日你就能见到她了。”

      四更天,梆子声一下一下地敲着,阶前的更漏响着水声。

      一位客人打梁府的西门而入,由小厮阿琮引着进了三道门,再从西侧的连廊直往刺史和刺史夫人的正院而去。
      连廊下缀着红灯笼,连成一条线,指引着二人向无边的黑暗走去。

      阿琮瞟了一眼落后自己半步的这位客人,只见这人黑斗篷压得很低,以致遮住了大半张脸。阿琮只能瞥见他白皙的下巴和脖颈。这位客人不在意他的打量,双手拢在袖中,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贵客。阿琮思忖着。
      老爷总是在深更半夜见客,这种打扮的客人已经有几十个了,估摸着又是一位京城来的客人。上一次令人难忘的自京城而来的客人,就是那位了。

      想着想着,两人已然能瞧见梁府正院的院墙了。

      此时,不知何处飘来的一股怪风直扑过来,将那位客人的斗篷向后推了推。
      虽然客人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斗篷,却还是让阿琮窥见了相貌。
      四下寂静。

      须臾,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勾住了揪着黑斗篷的手。
      那只手缓缓扯下,斗篷下是一张异常熟悉的脸,熟悉得让人心惊肉跳。

      “是你。”阿琮指着他,不由得后退。

      一副月光之下更显清俊的面庞。
      他眼睛眨了眨,右手举起,食指搭在唇边,示意阿琮噤声。唇畔溢出一丝笑容。
      那本不该是浮现在这张脸上的神色,给今夜平添几分诡异。

      这般诡秘的氛围跟着两人进了正堂。黼州刺史梁越和梁夫人在看到来客的面容时默契地不发一言。
      倒是那人反客为主,拉下斗篷,俊美无俦的脸在光下愈发惹眼,“怎的?八年不见,姨夫姨母就不认得我了?我风尘仆仆赶来此处,却不想姨夫姨母竟这般冷淡,着实让外甥伤心。”

      梁越开口道:“如今敏献太子案真相大白,陛下派人四处寻找敏献太子现存人世的唯一血脉,各地声称自己是宋韫的人数不胜数。长得像的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是,你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先太子的儿子宋韫。

      来者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一枚赤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韫”字,“有此物为证。”
      那是宋韫周岁时当今圣上送他的生辰礼物。

      梁夫人拿过来,握在掌心细细察看,看罢对梁越点头道:“确实是韫儿的那一块。”她又靠近来人,打量他的眉目,在其间寻找故人的影子,“长得也像勉儿。”
      卫勉儿,已故太子妃的闺名。

      那人笑道:“当年我来府上小住,姨母也是这样说的。”

      梁夫人抬手欲抚他的脸,骤然停住,“我想起我还有书没看完,先走了,你们慢聊便是。”
      她随即转身离去,面色凝重,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又像是单纯想走。

      只剩下二人待在房内。
      梁越期期艾艾,“只、只此一件,也、也不能说明…”

      “我来府里住过三个月,刺史大人连我是真是假都分辨不清?”来人又道:“再说了,我是真是假重要吗?京城中有人对陛下说,曾经看到宋韫来到黼州,而且就住在刺史府。在你眼里,宋韫已然是个死人了。天上地下,哪里还能再找得到一个活着的宋韫。如今敏献太子沉冤昭雪,陛下跟你讨要宋韫的下落。你无言以对。是不是?”

      梁越脸刷的白了。
      是夜,也不知有几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
      轻纱似的月光如水般流动,滑过庭院里硕大的芭蕉叶子的叶脉,滚落在地上,打在绣着绿竹叶的袍角。
      那人一袭白衣,看不清模样,隔着中厅,向她遥遥行礼。

      少年的声音仿佛是从万里之外的高山上传来的,缥缈悠远。
      “在下,温良玉,见过小姐。”

      大雾弥漫,挡在两人中间。

      突然,有眼泪涌上眼眶,不由分说地冲出来,模糊了她的眼。
      她听见自己略显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从喉头发出,“温哥哥好。”
      两人谁都没有挪步。

      须臾,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来,刮得人睁不开眼。顿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人的白衣上沾满了黑红色的血。砍落的人头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边。
      温良玉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她。

      梁采玉终于在八年后的夜里,记起了温良玉的脸。
      想起故人的模样本应是件喜悦的事情。
      可惜,这是一个噩梦,犹如往日的种种噩梦一般,将她吓醒。

      她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帘之隔的外间,丫鬟小苑睡得正香。

      她用手揉着眉头,另一只手揉着胸脯,静了一会儿,趿着鞋子下床给自己倒水。

      温良玉的名字,读来颇为生疏。
      而他身陨魂消,距今已有八年了。

      现在想来,温良玉这个人是否确实存在过,也要存疑。他只在梁家待了三个月,以致她差点忘记这个人的面容。
      可就算他待的日子如此短暂,也没人能否认,他确乎给梁家带来了一场大变,乃至于梁府上上下下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初次见面,他就跟梦中的场景一样,隔着院子向她行礼。
      她也只怯怯地回了一句。

      梁采玉抚上发凉的脸庞,却摸到满脸的泪水。
      盛夏的风竟吹得人直发冷。

      约莫八年前,温良玉以云州温氏的名号来梁府借住。可梁越和梁夫人都清楚这个人不姓温,并非是温家没有名望的庶出公子。

      梁采玉是在七岁那年认识温良玉的。
      两人隔着庭院遥遥对望。温良玉十五岁,已经有了温润君子的气度,举手投足俱是风雅,仿佛是炎炎夏日中一丝惬意舒爽的风。

      往后的三个月,两人时常在一处玩耍。温良玉大她八岁,与她玩闹时总会让着她。可她除了知道对方叫温良玉之外,关于他的身世、来处一概不知。直到她寻找自己丢失的小球,不知不觉走到了父母的居处。

      父亲歪在榻上,吃着京城送来的鲜果,“若若和那位从京城来的公子相处得很好?”
      母亲拿着小木锤给自己捶腿,“是。若若很喜欢那位公子。我还没问你,看那位公子的身段气度,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的。他到底是何人?”

      父亲拈了一枚去了核的枣塞入母亲口中,“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母亲似是懂了,倒吸一口凉气,却不说话。

      “他与若若早有婚约,咱们梁家也算是他未来的岳家,因而来此避祸。”父亲叹口气,“只盼着他不连累咱们家,不然我…虽死莫赎。”

      彼时,她年纪虽小,却听懂了两人言谈之中的玄机。府中的教书先生曾讲过《卫风·硕人》。
      《卫风·硕人》称颂的是卫庄公夫人庄姜。父亲未说出口的那句是“东宫之妹”,意即庄姜是东宫太子的妹妹。此句之中,意不重在“之妹”,而在东宫。温良玉,真名叫宋韫,是东宫太子的嫡长子。

      京城动乱,太子意图谋反,据皇城,挟皇帝,以令天下。他担心自己的嫡长子有难,派心腹将宋韫送到了梁家,化名温良玉,只称作是梁家的远房表亲、越州温氏不成器的子弟。

      梁采玉的父亲黼州刺史梁越与东宫太子乃是莫逆之交,又是连襟。太子颇为信赖,暗中与其定下了宋韫和梁采玉的婚事。可他没想到的是,大势之下,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可靠?

      十五岁的宋韫化名温良玉,寄居黼州刺史府,却不明不白地消失在黼州,就连随他前来黼州的侍从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然身死。
      但梁采玉知道,宋韫早就死了。
      太子被乱箭射杀之后不过五日,他费尽心力培养的嫡长子就死了。

      她本来已经忘记故人的模样了,直到八年后的今夜。
      她在噩梦中重新见到了他的面容。
      冥冥之中,仿佛有暴雨将至。她今夜所梦,未必不是前兆。

      梁采玉眼皮直跳,她出手按住眼皮,“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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