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坦万虑以存诚(二) ...

  •   下一个赌,是梁采玉想到的。
      两人走到二楼,向下俯瞰自红客栈的大堂。

      一蓝衣公子和一紫衣公子在斗鸡。
      两只鸡趾高气扬地站在擂台上。至于它俩的主人可太好认了。主要是因为它们的尾巴染成了自家主人衣服的颜色。

      梁采玉指着那两只鸡,“我们一人选一只,看它们谁赢。”
      温良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先说。

      梁采玉毫不犹疑地说:“紫。”
      温良玉点头,“那我就选蓝。你认识那位紫衣公子?”

      梁采玉道:“前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最喜欢斗鸡,斗遍黼州无敌手。但他身边那位也不是等闲人,是从京城来特地和他斗鸡的现任礼部尚书的公子。他俩很久之前就不对付了。”

      温良玉倚着栏杆,“爹比不过,就开始比自家的公鸡?”
      梁采玉:“…话是这么说,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太对劲了。”

      两只鸡一番比试,蓝尾巴鸡竟然斗赢了紫尾巴鸡。梁采玉不怒反笑,对小蕙道:“你去告诉顾寒笙,他的紫毛鸡和他一样不堪一击。”
      小蕙小心翼翼,“顾三公子会不高兴的。”
      梁采玉摆手,“他不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因为他的那只紫毛鸡,我打赌打输了,揶揄他一下没什么要紧的。”

      回了房间,两人在桌子前坐下来。
      梁采玉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说:“问吧。”
      温良玉问道:“你的疯病一直都是装的吗?”

      梁采玉用双手架住自己的脸,“不是。一开始,我是真的疯了。想也知道,一颗人头对于七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挺吓人的。那一年我白天能看到血淋淋的人头,看什么都是人头,晚上睡觉就做噩梦。所以有些失心疯的征兆。后来人疯疯癫癫的也就罢了,竟开始发高热,连续数十天不退。我娘带着丫鬟们从早到晚给我擦身子。可我还是差点就死了。”

      温良玉说:“差点?”

      梁采玉点头,“结果我都到阴间了,隔着一条河看到了阎王殿。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温良玉。我拉着他说,我知道是谁要杀你,我替他们给你抵命,你就别找他们了。他不愿意。我又说,黄泉路上你到底还能有个伴,不然多孤单啊,你不是最怕一个人待着吗?他不说话,只是摇头,路过一处悬崖,他狠命地把我往下推。我就这样醒了过来。命捡了回来,但是从那以后,我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多病多灾,浅眠少觉,一到春天就咳嗽不止。”

      温良玉听了,多问了一句,“可找大夫看过?”
      梁采玉道:“找过了,都说只能当个宝贝养着,不可操劳。”

      正说着,小蕙从外间端进来一盘红豆糕,“小姐,我把你的原话转告顾三公子了。他哈哈大笑,说给你送盘点心,向你赔不是。顺便也向姑爷问好。另外,他吩咐人在这盘点心中的一块里塞了一颗小叶紫檀佛珠,说是给小姐的新婚贺礼。”
      梁采玉灵机一动,“那我们就以这个定下一局的胜负。看谁先吃出那颗佛珠。”

      这一次,赌运站在了梁采玉一边。她成功吃到了佛珠。
      温良玉还未咽下嘴里的红豆糕,就示意她可以问了。

      梁采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那么多秘密的?包括温良玉的事情、我的事情。”
      温良玉道:“我师父告诉我的。他跟你家有些渊源。”
      梁采玉心思一动,“就是清月说的,那个左手腕上有颗黑痣的人?”

      如果温良玉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那他一定立刻跳起来了,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知道”。但可惜温良玉不是,梁采玉也无从看到温良玉的惊慌失措。
      他只是淡淡一笑,“是他。”

      梁采玉问道:“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温良玉承认,“是。他让清月烧宅子,就是为了找那样东西。”

      梁采玉好奇,“是什么?”
      温良玉在坦白和不坦白之间周旋良久,最后还是说了,“是长命锁。除了那枚赤色玉佩,他身上还有长命锁,是他舅公给他的。银子打的,用玉石做链子,四瓣海棠的形状,花瓣上镶着红蓝宝石。前面刻着玉堂富贵,后面雕着莲花图样,下面描着他的名字。那枚长命锁不见了。师父怀疑是你藏起来了。”

      梁采玉听了一会儿,隔着衣服摸自己的长命锁,“你说的长命锁和我的这枚好像,可惜这是我自己的。”
      她说着拿了出来,隔着些距离给他看。确实很像,但链条却是五色丝线。看丝线的磨损程度,长命锁戴在她身上有些年头了。

      今天的最后一局是温良玉提的,两人对坐比试下棋。
      梁采玉从小练棋,就连下棋下得很好的梁煜也比不过她。而温良玉开始下棋也不过几年,他的棋力自然在梁采玉之下。

      梁采玉看了看棋盘,哈哈大笑,“我赢了。”
      温良玉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甚是端庄,“你问。”

      梁采玉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
      温良玉问道:“我告诉了你,你就可以成为我的盟友了吗?”
      梁采玉说:“你说实话,我就考虑做你的盟友。”

      温良玉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你猜得很对,我是一个放牛娃。我从小家境贫寒,有上顿没下顿,家里住的是茅草屋,到了夏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子从来没有干过。我爹娘是穷死的,我爹得罪了一个小吏,只是一个小吏而已,但凡家里有点地位、有点钱财,就不会害怕他,可我家是真的穷。赶上一桩大案,我爹被冤入狱,活活折磨死了。我娘是病死的,她为了几个铜板连夜赶工,最后死掉了。她死前跟我说,开绸缎铺的姚老板欠她工钱十文,让我去取。我跑过去要钱,结果被打了个半死。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断气了。”

      梁采玉凝望着他泰然自若的神色,他平静得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温良玉也在悄悄打量她,梁采玉既不表现出怜悯,也没有悲伤,平静得就如同在听从遥远高山上传来的乐音一般。

      温良玉犹在说话,“我讨厌权贵,讨厌不把穷人当人的人。我邻家的姐姐被强掠进县令家里当小妾,后来被他家正妻打死了,给我邻居一两银子作为补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只值一两银子。我爹的妹妹,我的姑姑,被她丈夫施虐致死。她丈夫是当地的富商,我家申诉无门,还得罪了县令。还有我叔叔,给县丞家做工,生生累死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富人的命金贵万分,穷人的命跟路边种的野草别无二致。”
      他看着梁采玉在灯下无悲无喜的面容,仿佛过年过节时众人跪拜的菩萨,心中不由失落,“我又说废话了。梁小姐勿怪。”
      他眉眼垂下,似是怪自己多嘴,又似是沮丧对面没有回应。

      梁采玉这才开口,“所以?你想要什么?你来梁府娶了我,要带着我去京城与虎谋皮,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她的声音像是恶鬼的低语,她在引诱温良玉说些什么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话。如果在西方,她的形象应该与那条引诱夏娃采食禁果的毒蛇一般无二。

      温良玉喝了口茶润嗓子,虽然凉了,但还是带着茶的余香,“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天子,居于万人之上。平民百姓、达官显贵见了他都要叩拜。而我只是一个家徒四壁、缺衣少食、七八岁时大字不识一个的放牛娃。这样的我,却可以坐在皇位上让天下人叩拜,不有趣吗?这样可以看权贵出丑的事情,梁小姐难道不感兴趣吗?”

      他说完,抬眼去看她,却是一怔。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她雪白的脸上映着荡漾的波光,衬得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如同两团黑水银似的。

      梁采玉浑然不觉他发怔的神情,“你说对了。我确实很感兴趣。那如果我帮你当了皇帝,我将会得到什么好处?”
      她见温良玉立时就要许诺,赶忙用帕子捻了一块点心塞进他的嘴里,“别急着许诺,想好了再说。”

      温良玉嘴里吃着点心,话却不停,“那你想要什么?”
      梁采玉想了想,“一时半会儿竟真的想不到要什么。我想要的特别多,但如今却混忘了。要不,你许我三个愿望?”

      温良玉说:“别说三个,十个愿望都答应你。”
      梁采玉说:“那就十个愿望。”

      温良玉正在专心致志地吃点心,梁采玉忽然靠近,他不由噎住。
      梁采玉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遥远的湖面上传来的琴音,又像是迷雾森林里萦绕盘旋的低吟,“我们既然是同谋了,那么我今晚告诉你的秘密只许你一人知道。”

      温良玉受蛊惑似的缓缓点头。
      梁采玉抓住他的手腕,朝自己拉了过来,“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我的秘密告诉了第三个人,那我一定会报复你的。”

      温良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嬷嬷讲过的三个故事,“就像当初亏待你的那位田庄管事?”
      梁采玉并不惊讶,“你果然知道那件事。看来你见过嬷嬷了?”
      温良玉不否认,“你小时候还真是有趣。”

      梁采玉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记住你的承诺。”
      温良玉笃定地说:“我不会告诉第三人的。”
      梁采玉的笑容很缥缈,只浮在表面,“很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