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流经》凉州月

4、悬崖山洞

　　汴梁皇宫，文德殿。
　　一人端坐御椅之上，腰挺的笔直，黑脸大颐，一双虎目极有神采，顾盼之间，令人不敢直视，三十三四岁年纪，端的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此人正是赵匡胤。率军入主汴梁不久，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便起兵造反。他刚登基，皇位尚不稳固，不便御驾亲征，遂遣宿将石守信和慕容延钊征讨李筠，本以为此战会旷日持久，没成想不到十日，李筠便兵败自焚。
　　赵匡胤将捷报放到案几之上，脸有喜悦之色，眼眸微闭，右手缓慢敲打交椅。倏忽脸色微变，李筠有一女，嫁与周世宗为妃，生曹王柴熙让。他入汴梁称帝，柴熙让却被马步军副指挥使韩通护送出城，下落不明。韩通随即被心腹爱将王彦升所杀，但其临死前修书一封，派人至潞州，将此事告知李筠。
　　李筠与韩通交情甚好，二人皆是周世宗死忠。
　　柴熙让，必须找到。转头对近侍说道“光义可有消息，何时回来”？
　　“后日便可抵京”，近侍道“但摘星阁损失惨重，不过却有柴熙让下落，他被韩通家将韩勇护卫，已逃往郧州”。
　　“速令捧日阁监察郧州地界，不得有误”。赵匡胤说罢，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赵匡胤又道“传王全斌来见”。
　　不多时，一人自宫门而入，顶盔掼甲，步伐矫健，气度非常。到了殿门，宦官禀报完毕，缓步趋入，道“臣王全斌参见陛下”。这人虬髯戟张，形貌粗猛，一双眼睛却露出睿智冷静之色。
　　赵匡胤大手一挥，道“赐坐”。
　　待王全斌坐定，开门见山道“朕昔从军旅，凭双拳一棍，摧锋陷阵，所向无前。显德元年，巴公原一战，身中八矢，命在旦夕，幸被神医寒杏子所救，但寒杏子说，箭簇伤及肺腑，难以痊愈根除，恐怕，恐怕寿不过五十”。
　　王全斌道“陛下吉人天相，定可逢凶化吉，请陛下宽心”。
　　赵匡胤道“不然，寒杏子乃举世名医，精通岐黄之道，所言不虚”。他接着道“数年前，朕与你闲聊，你曾说有一奇书，名曰源流经，可使人延年益寿，寿能至二百岁之久，可有此事”？
　　“有”。王全斌回道。
　　顾玄己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梦里他又回到故乡，回到姑苏，回到魂牵梦绕的江南水乡。那里有小桥流水，有阡陌交错的农田，有雕梁画栋的寺庙楼台。渔樵划着小舟，用吴语唱着小调歌谣。燕子双双归来，在刚出芽的柳叶之间来回穿梭，夫妇商议着寻筑新巢。若是初春时节，小雨淅淅沥沥，拍打着屋檐，栏杆，窗台。
　　小河里数只肥鸭游过，孩童放起纸鸢，打闹嬉笑，你追我赶。卖米酒的老丈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代写书信的落魄秀才，支起摊子。街头售卖的桃酥饼又甜又糯，他抓起一个就跑，赤着脚，也不管身后小贩的咒骂叫喊，一直跑到一间草屋里，道“阿娘，你吃”。
　　教他剑法的师父，总是病怏怏的，板着脸，对他甚是严厉。
　　那个清丽绝俗，楚楚可人的姑娘，星眸微嗔的对他说“你这人真奇怪”。
　　又转到了塞北，星辰浩瀚如海，穹庐之下，青草漫漫，寂静无声。契丹苍狼帐下的两名高手，手执弯刀，与他缠斗。
　　他又感到母亲的手逐渐冰凉，任他摇晃呼喊，终是不应。
　　他又看到因战乱逃亡的灾民，将六岁女儿，换了三十斤粟米。
　　他又来到那姑娘窗外，他吹洞箫，她抚瑶琴。
　　从前种种，如同走马观花，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
　　忽地，他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只觉胸口气闷绞痛，似压千斤巨石，目眩头昏，四肢难动，全身一点力气也无。真如庄周梦蝶，恍如隔世。
　　顾玄己心道，我这是死了么。若是没死，有生之年，说甚么也要去姑苏再瞧上一瞧她。又转念想，我本姑苏一乞儿，侥幸遇见高人，学得一点高深剑法，又得佳人倾心，即便死了，也能瞑目，只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她。
　　举目环视，只见这是一处山洞，宽约九尺，深约二丈，洞外蓝天白云，习习谷风吹将进来，甚是舒爽。瞥见长剑就在身旁，抬手去摸，却扯动肩头伤口，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这时一道人影进来，正是彭玄甲，手提一壶清水，见顾玄己睁着眼睛，喜颜悦色道“终于醒了”。
　　彭玄甲到顾玄己面前盘腿坐下，道“你昏睡了整整六天，苍天保佑，你安然无恙”。
　　顾玄己道“我怎会到这里”？
　　彭玄甲回道“当时你被赵光义一拳击倒，我本以为我二人要命殒破庙，却不成想出现了一蒙面高人”。
　　彭玄甲停顿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接着道“那人武功之高，令人咂舌，只用一招，便击飞捕风捉影二人，赵光义和陶玄丙见势不妙，溜之大吉”。
　　顾玄己微微蹩眉，心中疑惑不解，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要相救自己，思索良久，不得答案。便道“大哥，给口水喝”。声音干哑，虚弱已极。
　　彭玄甲歉然一笑，将水壶递到顾玄己嘴边，道“这山泉水倒是不错，甘甜可口”。
　　顾玄己饮了些水，顿觉气息顺畅许多。道“大哥接着说”。
　　彭玄甲道“这人一拂袖，竟能凝结真气成刃，弹指间将蚍蜉众人屠杀殆尽。给我一瓶疗伤药，随后他渡真气为你疗伤”。
　　彭玄甲仰脖往嘴里灌了一口水，伸手一擦，道“与你渡完真气，道你性命无虞，便背负你往这山洞狂奔而来，这人奔跑之际，一步能跃出三四丈之远，我在后面紧追慢赶，这人边跑边停，行了七八十里，山多林密，见一悬崖绝壁，此人背负着你，竟能垂直而上，峭壁之间，有一山洞，这山洞之内，却是有水米灶台”。
　　顾玄己沉吟不语，实在想不出此人身份，所为何来。
　　彭玄甲道“我虽受皮肉之伤，但奔跑良久，体力早已不支。在后面慢慢爬将上来。进得洞来，那蒙面人对我道，保护柴熙让，务必使他长大成人。说完便纵下悬崖，不见踪影”。
　　彭玄甲说完，二人相对无言，默然无语。只觉劫后余生，感慨万千。
　　兄弟十人，横遭变故。陶玄丙叛变，亲手击杀牛玄丁陈玄壬。二哥朱玄乙他们五人，恐怕也被蚍蜉围杀，大概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了。
　　彭玄甲长叹一口气，道“真想不到陶玄丙这厮会屈膝投敌，我等行踪，早被他透露给了蚍蜉，这腌臜狗奴，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顾玄己道“人性难测，钱财利禄谁不心动，能保初心者，却是少之又少”。
　　彭玄甲问道“下一步作何打算”？
　　顾玄己回道“我与李筠有约，为其效命二十年，他虽身死，约定却还作数，自然是去寻柴熙让”。
　　彭玄甲道“主公生前曾收到韩通信笺，韩通说他已差人将柴熙让送往郧州。主公有一女嫁给世宗皇帝，生一皇子，正是柴熙让。所以主公临终之时，命我们十人前往郧州寻访柴熙让”。说及李筠之死，神情黯然落寞。
　　顾玄己道“这么说来，李筠是柴熙让的外公了”。
　　彭玄甲道“正是”。
　　顾玄己道“赵匡胤篡位，李将军忠心护国，慨然起兵，不想却落个兵败自焚的下场”。
　　彭玄甲道“这世间有些人，有些事，总是没有道理。不说这些，你安心养伤，待好些了，咱们便去郧州”。
　　“郧州，那是拜日教的地盘”。顾玄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