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我能无限献祭自己》池深见舟

1、疯女人

　　京都东海道 1号国道
　　春开见花，子规鸣夏。车辆从国道上飞驰而过，翻卷起落在地面的花瓣。
　　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冲向道路中央。
　　身上的麻制浴衣破败不堪，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随处可见撕裂伤痕。
　　车辆紧急转弯撞上护栏，司机从车窗里钻出脑袋大喊道：“喂！不要命了吗！快退到旁边来！”
　　那女人收到召唤般，脑袋迅速转过来，跌跌撞撞“砰”的一声趴在车前窗。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司机，拍打着玻璃留下道道血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歪着脑袋，使目光能够穿过覆盖在眼睛上的头发。
　　司机缩回脑袋，虽然听不懂她所说的语言，但感觉出来对方能听懂日文，并且是在质问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于是他指了指一旁的告示牌道：“请勿穿越国道，交通规则上是这么说的。”
　　“规则？”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这个词似乎激发了她的某个按钮。
　　她全身痉挛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拔下了车子雨刮器。
　　“规则！规则！遵守规则！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叫着，举起雨刮器，直直对着自己的眼睛，毫不犹豫的戳了下去。
　　“滋啦”
　　突然赶到的警察迅速掏出□□，在疯女人用雨刮器戳穿自己的眼球前，将她控制住。
　　他们在二十分钟前便接到附近居民报警，说是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从如意岳方向下山，似乎是往国道那边去了。
　　还好及时赶到，警方联系附近的医院后，这个疯女人便被接走。
　　由于事先告知过，这个女人情绪不太稳定，有暴力倾向，因此医院配备了束缚床。
　　也因为这样，医护人员得以在疯女人醒来后安全的进行治疗。
　　经过几天的镇定，那女人终于恢复了些神志，暴力倾向有所降低。
　　但是她仍然听不得规则、规定相关的词汇，在看到悬挂在走廊的住院守则时，更是直接用头撞击墙壁，直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警方最初没有办法确定她的身份，那个女人虽然能听懂日语，但说的全部是中文，他们之间无法沟通。
　　在附近京都女子大学找来了中国留学生后，终于勉强搞清楚她叫沈朝雨，是来京都修行的东京一般社员。
　　“她的世界似乎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她坚信医生护士都是鬼怪，患者是半人半鬼。一直在念叨着，不要尽信规则，一定要打破规则。”
　　与沈朝雨相处了一天的留学生找到警察，报告了自己的观察。
　　“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妄想症患者，还是快些找到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过来把治疗费用支付了吧。”
　　其中一名警员如此说道，而粟山真司却不这么认为。
　　他表面上应和着同伴的说法，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找机会私下同沈朝雨谈谈。
　　因为他，也曾陷入过同样的怪诞世界。
　　他在那个世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所谓的游戏胜利，而回到现实，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现在，他想要寻求这个女人的帮助，再次回到那个世界，找回自己的灵魂。
　　“我不相信你真的相信我。”话虽如此，但是沈朝雨使用了日语，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她愿意将谈话继续下去。
　　粟山真司关上病房的门，深吸一口气，他解开衬衫扣子，拉开衣服，露出胸膛。
　　胸口的位置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黑窟窿，四周还爬着些蛆。
　　奇怪的是，这样的伤口却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异味，因此粟山真司平时仍旧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沈朝雨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楚这血窟窿里是什么。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从窟窿里伸出来，直直攥住了她的脖子。
　　在即将窒息而亡之际，粟山真司终于成功控制住了那只干枯的手，现在那只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
　　他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
　　可是他却摆手拒绝了沈朝雨试图帮助的意图，让那只手将自己攥得眼珠子都快要爆裂。
　　他躺在地上抽搐着，干枯的手欢快的跳动着手指，退回到血窟窿中去，消失不见。
　　粟山真司跌跌撞撞爬起，一边喘气一边系上扣子，他满头大汗的说道：“现在你该相信，我是真的相信你了。”
　　“你想知道什么。”沈朝雨点点头，递过纸巾。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那个世界的，发生了什么，怎么毫发无伤的出来的。”
　　“毫发无伤？”沈朝雨摊了摊手，皮肤上的疤痕仍旧刺眼。
　　“对比于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应该算是毫发无伤了。”粟山真司笑笑。
　　看了看他已经系上扣子的衬衫，回想起方才的一切，沈朝雨没有反驳。
　　“觉延寺。觉延寺的修行，不是修佛是修鬼！”说着，她眼睛瞪大，浑身颤抖起来。
　　觉延寺，是位于如意岳的其中一间寺庙。
　　每年吸引众多非佛教徒的一般人前来度假修行，庙中提供好吃的斋饭还有温泉设施等。
　　所以被日常事务缠身的普通市民，也会到庙中清修一段时间，放松心情。
　　可是觉延寺，多年前曾出过一次丑闻，一时之间甚至陷入倒闭的境地。
　　近几年又靠着人们的淡忘，以及网络营销，再次成为了京都旅游热门清修地之一。
　　沈朝雨是外国人，不了解情况选择了这间寺庙修行。
　　“觉延寺的修行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面对追问，沈朝雨不为所动，眼睛直直向前，嘴里念念有词。
　　粟山真司凑上前去，听到她正用日语反复背诵着一条条规则：
　　第一，请勿在庙中奔跑喧闹；
　　第二，请于鸣钟后起床，完成晓天坐禅；
　　第三，早斋时间为6:30~7:00，午斋时间为12:30~13:00，晚斋时间为17:30~18:00；
　　第四，请勿于庙中食用荤腥物；
　　第五，请按照登记时间有序进入温泉池；
　　第六，若感觉身体不适四肢乏力，请就地摇铃等待专业人员到达，切勿离开原地。
　　第一，请勿在庙中奔跑喧闹；
　　第二，请于鸣钟后起床，完成晓天坐禅；
　　第三，早斋……

　　“没有问题的话请随我来吧。”
　　将写着规则的纸片塞入口袋，沈朝雨提着行李，快步跟在僧侣后面。
　　由于落得有些远，她快步走着将要小跑起来。
　　僧人突然驻足转身，严厉呵斥道：“规则第一条，请勿在庙中奔跑喧闹。”
　　“抱歉抱歉，因为怕跟不上。”她不住鞠躬道歉。
　　“差点酿成大祸了。”僧人这么说着，转身继续为她引路。
　　果然是号称最严格的清修庙宇，即便是对待客人，也是如此不留情面。
　　不过山中的空气很好，天气更好，四处飘来令人安心的香火味。
　　清风拂过，传来阵阵铃声。
　　“风铃。如果要在庙中修行的话最好习惯这些细碎的声音，越是安静便越是吵闹。”引路僧人这样对她说。
　　二人已来到她此次入住的厢房，拉开门，里面只有一叠被子和一个小桌子。
　　“请问您需要使用庙里的温泉服务吗？”
　　“要要要，当然要。”
　　觉延寺里有天然温泉，也是沈朝雨选择这间庙宇进行修行的原因之一，因而此刻她尤为兴奋。
　　“那么请选择时间段填写您的名字。”僧人递出登记本。
　　上面将每天的时间分为24段，时间段后面分别记录着人名。
　　看了眼，有日文名也有外文名，来这个庙里的外国旅客很多。
　　好的时间段基本都被占了，唯一剩下还可以接受的就是晚间11点到12点。
　　虽然时间有点晚，但是跑完温泉就直接回来睡觉，应该也还是很惬意的。这样想着，她便在相应时间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您遵守寺庙规则第五条，按照登记时间进入温泉池，万万不可以早到也不可以晚到。”
　　“明白，不能占用其他人的时间段。”沈朝雨连忙点头。
　　僧人对她微微鞠躬，便离开了。
　　独自将行李搬进房间，她蹑手蹑脚的跪坐在桌子前，没办法庙里太安静了，随便什么声音都显得刺耳。
　　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手摇铃。
　　沈朝雨赶忙拿出那张写着守则的纸片，找到第七条。
　　！！！若感觉身体不适四肢乏力，请就地摇铃等待专业人员到达，切勿离开原地。！！！
　　这大约就是用来求救的铃铛，庙里没有信号，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了。
　　收拾整理好个人行李，看看手表已经差不多快到晚斋时间了。
　　换上衣柜里洗好的亚麻浴衣，穿着房间配备的布鞋，这样走起来声响要小些。
　　她听见四处传来障子门拉动的声响，人们走出房门，正在门廊中移动着。
　　沈朝雨赶忙出门，试图找到一个同样来清修的同伴。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时间不巧，除了负责洒扫的僧人，她没看到其他人员。
　　拉开门，同样穿着浴衣的游客正缓慢朝一个方向移动。
　　谨记不能在庙中奔跑喧闹的规定，她快步走上前去，好不容易才追上一名来清修的旅客。
　　那人身材瘦削、干草般的长发直到腰部，被沈朝雨轻轻一拉便险些栽倒。
　　看见她转过来的面庞，沈朝雨差点惊呼出声，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过于震撼。
　　这个女人的肌肤像是过度晒干的羊皮纸，紧绷在脆弱的骨架上。面容凹陷，使得蓝色的双眼显得愈发巨大而突出。
　　面对沈朝雨近乎有些无礼的表现，她显示出并不在意的样子，抽出手转身离去。
　　“这位施主患有严重的厌食症。”引路僧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揣着手走上前来，向沈朝雨解释。
　　“啊，那这确实也太严重了。”她拍着胸脯，试图安抚那股震撼。
　　“来这清修的人，大多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施主您不也是吗？”引路僧人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道。
　　确实，她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总是失眠。
　　即便是好不容易入眠了，也会被各种怪梦弄得身心乏力。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醒来，可是身体却动不了，耳边是尖利的鸣叫。
　　好不容易脱离梦魇，从床上坐起，却又再次发现，这并不是现实。
　　等到被人拼命摇晃下，她才从办公桌上悠悠转醒，原来自己在休息时间趴着睡着了。
　　这就是她目前的精神状态，难以入眠，无法醒来，在疲惫中，她常常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界限。
　　因为是正式员工，无法轻易被辞退，科长只能建议她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公司上班。
　　“如果吃药不管用的话，去庙里修行一段时间吧，最近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城市的生活果然还是压力太大了吧。”
　　于是她便在网上找到了觉延寺的广告，动身到京都来。
　　“大家果然都有着各色各样的问题呢，这个时代的心理疾病就像感冒一样四处传播。”沈朝雨对引路僧人叹气道，跟在他的后面前往寺庙中的餐厅。
　　晚斋时间是17:30到18:00，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用餐，如果错过了那就麻烦了。
　　餐厅并不大，两边分别摆着两排矮桌。人们正端坐于后，安静的进食。
　　这里的人大多偏瘦，但是像那名女子般形似干尸的，倒还没有。
　　穿越众人，走到房间最里面，是一排排美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回事，食物的香味让沈朝雨馋的直吞口水。
　　似乎是自助餐形式的，沈朝雨拿起取餐入口处的白色盘子，边走边看，这儿的菜色可真是丰富。
　　炙烤鳗鱼、寿喜烧、照烧鸡腿、牛肉丼、吉列猪排等等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那个正在烤架上冒油的牛排。
　　色泽呈现出诱人的深褐色，外层煎得恰到好处，脂肪与高温相遇，爆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悦耳声响，汁水从内里渗出在表面流动着。
　　刚伸出手去给自己夹住一块牛排，还未放到碗里，她突然想到那份清修规则。
　　！！！第四，请勿于庙中食用荤腥物！！！
　　这里是寺庙，要求来清修的客人不要食用荤腥物确实十分正常，可为何偏偏要在餐厅里摆放这么多肉食。
　　是故意设置的考验吗？
　　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沈朝雨转过身去，埋头进食的众人此时却同时抬起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门口站着的引路僧人仍旧揣着手，但是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他嘴角闪过的一抹怪异的笑容。
　　她放下牛排，在餐台角落找到唯一的素食，一盆坚果。
　　这是大家都如此瘦削的原因吗？这样下去，她不会也变成可怕的干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