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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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的火，烧进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没有人会忘记这一天。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子殿下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了改变了他一生的事。
但现在实在是没有空多想了，他正跟着刚见了两次的少女飞奔在东莱的浅滩上，身后跟着一长票的活死人，每个都张着血盆大口，毫无生气地追赶着两人。大约是因为没有脑子思考，每一个都是直挺挺地冲刺，有不少被自己人给绊倒的。孤月已经有点脱力了，但还是尽力跟上李苍的步伐，这个时候多个盟友比多个敌人好得多，手中刀光不停，若有跟上的直接一刀断头。
“邸下！！往这里来！”武英骑马挽弓，李苍朝着小吊桥跑去。一路上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些活死人无法应付水，只有窄窄的吊桥显然更好防御。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弃进攻全力奔跑，武英一箭将最前面的活尸击倒，连带着绊倒了后面的大部分。孤月手中寒光一闪，漏网之鱼全数歼灭。
松了一口气。
少女这下是真的有点麻木了，手中的刀滑了一下，被李苍伸手接住了滑落的刀柄。
“邸下……”武英认出了这个少女，“这位……”
“晚点再问！走，这个河滩很浅！”孤月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接过刀入鞘，武英也回神，“走……对，赶紧，我们去军营！军营！邸下！”
“让她上马！”李苍说。
“不用，你们上，我专注跑步的话不会慢太多，快。”孤月撑起身子，“我如果休息了之后就爬不起来了，赶紧走！”
现在撑着全靠一口气，这一口气要是彻底卸了就真的卸了，只要能跑就还能战斗。
三个人不再拉扯，向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孤月顺着山林走，东莱的山林是她的主场，大约是内力恢复了一点，轻功都不如以往艰涩了，脱力与疲倦如同闷棍，狠狠地抽打着她，少女咬着牙硬撑着，感觉原本厚厚的境界屏障一点点的变薄。
人的潜力在死局里是无穷的。
身后的嚎叫声像是催命符，李苍坐在马上回头看着穿梭在山林间的身影，心里一边担忧一边惊异，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武功，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帮自己。但现在没有时间去问了，军营就在前方，大门紧闭，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底下了。
武英勒马，两人翻身而下，孤月跟上，站在他们身边。
“别抱希望。”她说，“没有比军营里的那帮人更混蛋的家伙了。”
李苍看她，少女神色木然地与他对视一眼，跟着武英一起跑向了军营。
军营当然不会开。
不过孤月也没想到这帮人能混蛋到对着底下的百姓射箭。
“这位可是我国的世子邸下！赶紧开门！”武英对着门内的人喊道。
少女侧目，世子邸下……是皇子的意思？还是太子？
原本以为只是个公子哥，没想到是个最高级的公子哥。
“他们不会开的，找别的办法！不然他们要追上来了！”孤月扯了一把世子的衣服，让他俩别想着进军营了，赶紧找办法躲才行，就在这时后面的嚎叫声追了上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三人向着侧边跑去，身边的百姓醒过神来的都跟着跑了，现在这个情况下已经没有什么救不救谁一说，自己死了那就真的完了。一路狂奔下，三人跳进了深湖里。
李苍回头看了一眼，落入水中的少女被没有理智的丧尸拉了一把，似是要拉她一起沉入湖底，他立刻一脚踩水游过去拉住了少女的手，拉着孤月一起浮上了水面。
“咳……咳咳！”孤月猛咳出几口水，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地喘着气道：“多谢……咳……一命还一命，咳咳咳……扯平了……”
李苍也咳了两声道：“你救我的可不止一命……”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武英用上了敬语，抖了抖水拜道：“多谢您对世子的照顾，等回到汉阳必有重谢！”
“那倒是不必。”孤月终于喘匀了气，坐在地上看向他，“孤月。我的名字。你们俩呢？”
“李苍。”
武英猛地看了抢先一步说话的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少女，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叫武英。
“你是世子啊，好像叫你的名字不太礼貌，还是叫你世子吧。”少女扯了扯嘴角，下巴微抬点了一下苦瓜脸的武英，“你的侍卫？”
武英感激地点头。
“等天亮吧。你们还记得他们说的生死草吧？”
“记得……”武英长叹了一口气，望向河岸边上聚集的活尸，“原来那个医女说的是真的啊……”
“医女？哪个，徐菲姐？”孤月眼睛一亮，“她还活着？”
李苍点头，顺势也坐了下来，看着她问道：“我想问你点问题，可以吗？”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平民说话了。
孤月当然看得出他满脑袋问号，“你问吧。”
“你到底是谁。”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主要是武英觉得凝固了。
孤月拢了拢湿透了的头发，用旁边的细木棍盘了起来，“如果你是想问我的身份，那么，我是东莱人，从小在东莱长大，没爹没娘，唯一的亲人是婆婆，前几年也去世了，你们下午看到我的地方是我的住处，只有我一个人住。我也几乎从小就在持律轩跑腿，不信可以问问徐菲姐姐。如果你是想问我的武功从何而来，那我只能告诉你，从小练的，拿着棍子长到十岁，再拿着刀长到现在，刀是我的半身，你明白吗？”
看两人被糊弄过去，孤月笑了一声，“到你俩了，为什么来东莱。为了生死草？”
武英也坐了下来，“是，我们是来查关于王的事情。”
孤月坐在湖边听了一脑袋的故事，什么皇帝死了但是活了，疑似是因为李承熙医师带去的生死草的缘故，作为世子的李苍为了找寻父亲现在这个情况的真正原因来了东莱之类的。
月光惨白白的，照得人心里发慌，月光下的姑娘脸色也是惨白的，但神色却是放松的，衬得那张称得上是神妃仙子的脸更动人了。李苍觉得东莱这个地方真神奇，养出了这么个神女一样的人，如果是父王……大概也是会欣赏这样的女子的吧。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都是叛国之人了，还在被追杀呢，怎么还有空想这个。
但转过头来想想，现在也就只有这样能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自己不再被那一张张血盆大口占满记忆……
“所以呢，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她拧了一把衣服，站起来看了看天色和渐渐开始散去的活尸，“走吧，天要亮了。”
地上的两人也站了起来，李苍说道：“先看看还有多少平民，安顿好人再说吧。”
“就昨晚的形势，大约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了。”
“……”李苍神色暗淡。
少女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能活下来一个都要谢天谢地了。”
世子摇摇头，神色恹恹。三个人走在去官衙的路上，武英忍不住问起了昨天军营里的人是怎么回事。孤月嗤笑一声。
“成天招猫逗狗，溜须拍马。会不会打仗另说，天天在军营里喝酒吃肉招妓，就这种人，会开门才怪。”翻了个白眼，“就那个领头的，半年前还问我要不要跟了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后来我大半夜把他套了麻袋打了一顿。”
“？”
“啊，是不是跟世子说这种事不太好。”少女看了一眼那两双透露出迷茫的眼睛。
“也……也不是……”李苍一时语塞，“你额……干得不错……”
武英慢半拍地附和了一句，“干得不错……”
“少见多怪。”孤月抱着手臂笑了一声，“我打得人可多了，东莱几个纨绔都被我套过麻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练武，从小是为了保护自己，后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婆婆。我长这脸皮，也不是什么贵族，也没什么背景，我自己要是不够强大，现在就不是在这里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还给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的世子打预防针，“你要是想接手这里，就不能像昨天那样软和了，这里的贵族官僚都是吃硬不吃软，你要是软了对方就觉得你好欺负。哪怕是世子，现在东莱这个样子，你真的被那群拿着书装样子的蠢货埋了，汉阳的人也不一定能知道。说不准还很乐意你就埋这里。”
李苍脸色实在是不好，但他也知道孤月说的是实话。
也确实是很久没听到这么直白的实话了。
武英一副欲言又止但是插不上话的样子，只能装作看周围有没有活尸的样子走在两人后面东张西望。
“你婆婆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李苍突然说。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一定是个好婆婆才能养出这么个孙女。
可惜他的生命里只有父王对自己最好了，现在……现在父王……
孤月一噎，像是被塞了一口干饼一样，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她也这么觉得，一时间三个人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好在太阳升起得很快，到府衙的路也很快。
东莱几乎是被活尸翻了个番，地上有缝隙能进人的地方全是活尸的尸骸。孤月还顺带回了一趟家把木柴中顺手的那一把刀拿了出来，得到了武英震惊的一眼。隔壁云哥的家门开着，三人推开单间一看，两具活尸就这样叠在角落里。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血臭味冲击着混沌的神识，多少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李苍皱着眉用眼神询问孤月的情况，后者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了，三人再向官衙疾驰而去。
官衙里的热闹不比外面少。
前有人都快死完了才带兵来拍马屁的废物将军，后有不肯砍头不肯焚烧，一定要给自家活尸做个法再下葬的蠢货贵族，孤月站在人群外，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少女手中之刃几乎要出鞘，被李苍抬手按了回去。武英伸手拨开人群，明显也怒火中烧的世子邸下一拳把废物将军打倒在地，跟在武英后面的孤月一眼见到地上跪着的徐菲也立刻跑过去跪坐在徐菲身边，医女喜出望外，将少女抱进怀里，眼中热泪积蓄着，颤抖着抱紧了少女的身体。
在这一刻，任何熟悉的人都是那样的珍贵。孤月揽住徐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李苍拔出刀对准了废物将军，武英则站在他身后拔刀对准了同样拔出刀的士兵，孤月冷眼望去，原来是昨天对百姓射箭的那个家伙。
“你不仅无能，更是十分歹毒！你昨夜将军营锁上，害死了无数的无辜百姓……”世子身上的杀气积蓄着，昨夜在军营前寻求救援的百姓近乎全灭，都是因为这个混账东西的逃避与拒绝，而现在这个家伙竟然敢说是为了保全士兵的性命，“你朝我射箭的罪，是即使诛灭你三族、鞭尸都无法洗清的谋逆罪！”
李苍拿出一块玉牌甩给一旁还在状况外的新任府使，看上去憨的不行的府使一见四爪龙纹便叫破了他的世子身份，这下有的没的都开始下跪行礼，一头雾水的孤月也被徐菲一扯，学着她的样子下拜行了个晚来的礼。
原先还有些贵族天真气的世子好像一夜之间就蜕变了，井井有条的分配起了剩余的兵力，但五十兵力也实在太少，整个东莱几乎全灭，尸体实在是多的能堆成山，哪怕是全烧了也铁定无法在今天落日前结束。
李苍带着武英再度前往持律轩寻找李医师的记录，孤月则是跟着士兵去收拾尸体。原先对她横竖看不顺眼的士兵们一下子没了声音，她是跟着世子来的，狐假虎威一下，也没人敢动她。更别说她一个人直接从房子底下拉出一串人的力气摆在面前（其实是内力加成），一个个都低头装起了鹌鹑。
孤月在找，找那几个贵族子弟的尸体。
她认识那个在李苍质问将军时插话要求儿子一个全尸的傲慢妇人，前任兵马节度使的母亲，一个浑身上下都在看不起别人的老太婆。之前套麻袋揍的几个就有他们家的，这一家人完美的体现了什么叫“慈母多败儿”。如果不提前找到那个尸体处理掉，那个老婆子铁定不会让他们碰她那个宝贝儿子的。
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既然要让百姓一起坐船走，那就绝对不能让他们把尸体带走。
核心思想就是别死我家门口。
但要找到确实太难了，血糊住大部分，还有各种尸体交叠在一起，只能是先把尸体都堆起来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行动的士兵在减少。
直到有狱卒一边喊着大人们已经走了，一边朝外狂奔时，孤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转头跟刚从牢狱里跑出来的永信碰了面，两人立刻跑向码头。
“徐菲姐呢？”
“被带走了，应该没事。”永信摇头，“她是那个府使的救命恩人，不会对她不利。”
“我不担心这个。”孤月脸色不太好，“我没找到那个兵马节度使的尸体，我怀疑他们把那个尸体直接带走了。如果是砍了的还好，就那个老婆子的脑子，我估计是全须全尾的带走了。我怕那个府使太感激，把徐菲姐带上船那就不好了。”
永信一惊：“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找到而已？”
“那个老婆子对她儿子那是当命根子看的，如果没找到，她现在应该在这骂人。”少女一边跑一边说，“上次我把她儿子揍了一顿，她搜我搜了半个月。”
老匹夫，多大年纪了还想着吃嫩草。
永信有点无语，但也意识到了问题。但更大的问题出现在了眼前，两人在码头前停下，码头上站满了拿着行李的平民，而唯一的一艘船已经离开了。
毋庸置疑，船上全是贵族和官僚们。
盯着远去的船，孤月冷笑一声，“走的真快。”
码头上的平民们面如死灰，活像魂被船带走了，一个小豆丁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抱住了孤月的腿，后者低头一看，竟然是隔壁街上的小女儿，叫什么实在是记不起来，但确实有印象。小姑娘抱着腿就开始悄悄哭，周围也没见她的母亲，大概是死得只剩她一个了。
“别哭别哭，你等会跟姐姐们走。”
“小月亮！”
徐菲跟着世子二人一起到了码头，孤月见到他们三个的一刻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度过这个晚上了。
“去持律轩！”徐菲说，“持律轩有之前就备好的东西，这些病人之前好几天都没能从里面出来，想来要进去也很难！”
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别的选项可以选择了，几人立刻让还滞留的百姓前往持律轩。
“能走的就用走，不能走的上拖车！”李苍迅速下令，“快！天快黑了，必须在苏醒前到达持律轩！”
作为有战斗力的单位，孤月把小豆丁交给了徐菲，她自己则是跟着世子武英永信三人在后面保护推车。目前幸存的两匹马就是李苍和武英的，全丢去拉推车了，但这一个队伍除了老病残以外还有拿着行李的妇女和小孩，在确认推车这边暂时不缺力量之后脚程更快的孤月就跑到队伍前帮忙带行李和小孩。这两天属实是跑爽了，曾经进展最慢的轻功都有了突破，看得永信眼中异彩连连。
“快！快跑！山道上好多怪物！！”惊恐的声音不绝于耳，孤月顺着声音看去，周围的岩石下叠满了不动弹的活尸，一旦太阳下山，光是这些就足够这个队伍方寸大乱。原先提不起速的大队伍一下子拼了命的狂奔起来，孤月捞起小孩就朝前飞奔，在把小孩丢进去后又回头回到队伍里去送行李。就像是死神的召唤一样，太阳落下似乎都变得更加迅速了，好似一眨眼间，阳光就抛弃了求生的人们。
巨石下的活尸噼里啪啦地弹动起来，带起一阵尖叫声与更加拼命的奔跑声。少女穿梭在人群里，提起摔在地上的小孩飞奔，他们这些跑的都不是问题，后面的板车才是问题。
“快！在里面待好了，徐菲姐你安排一下他们！”孤月喊了一声就立马站上了屋顶，手中双刀齐出，这个角度正看见最后那辆板车似乎是被卡在了原地，现在才动了起来，三个人推着车奋力往前推进。但活尸已经醒来，照着这个速度，那些拼了命在跑的活尸一定会追上来的！
“来人帮忙把底下那捆竹子递给我！”孤月朝着房内喊了一句，立刻有人将昨天永信刚背来的短竹竿送了上来，每一根竹子的头都削成了尖尖的角。苏醒的活尸已经聚集过来了，现在下去不明智，而且板车旁边的站位已经满了，她要做的是以内力辅助掩护他们。少女屏气凝神，举起竹竿，嗖的出手，直接一穿二钉死了出现在板车旁边树林里的活尸，正在奋力推板车的几人都是一惊，而后反应过来，加足马力继续往前推。
永信身边的兵士手中拿着火枪，但手抖得厉害，一枪都没中，反倒是在树上穿梭的孤月像是个战神，手中的竹竿一插一个准。永信夺过火枪，让府兵去前面拉马，而他自己则是熟门熟路地抄起火枪对准了冲上来的活尸一枪爆头。这是孤月没办法的，离得太近了就会怕竹竿偏移反而伤到自己人，她只能在高处观察预判，近身的只能他们自己应付。
“快！快！他们来了！！”徐菲终于看见了人影，急的在门口大喊，房内的人正在加紧加固大门，锤头声不绝于耳。孤月掷出最后一根竹竿后踩着树干飞奔向持律轩，站上围墙顶时回头正看见一只活尸脚程极快地从一群活尸里脱颖而出，直逼推着板车的紫袍世子，永信手里的火枪抬起又放下，少女心中一紧，知道是卡膛了，几乎没有思考，拔出刀口含内力爆呵一句：“低头！”手里的刀就猛地掷了出去，李苍反射性低头，就在此刻，那把刀狠狠地穿过活尸的头，扎在了后排活尸身上，这力道大到甚至刺穿了它的头，带着后面的活尸直直的钉死在了地上。
低下头的李苍屏住了呼吸，在叮的一声后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大喘气起来，跟着板车跑进持律轩的那一刻眼睛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但不可以，他拔出刀刃，看着男丁们拿板车木桌等东西压住大门，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所有还有战力的人都拿出了武器在门前待命，没有战力的人在仓库里默默地互相取暖，祈祷着阳光的提前降临……
没有人睡得着。
作者有话说第2章 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