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狮子吼》好时辰

3、屠村

　　卯时三刻，天还未亮，巳儿与师父从禁林中修炼归来。
　　远远地，他们望到甘木村中滚滚浓烟升起，却不似惯常见到的炊烟。
　　师父隐隐发觉今日有些不对劲，突然脚步放慢。
　　“怎么了？师父。” 巳儿也跟着停下来，轻快地拍打着衣裙上沾染的露珠。
　　师父不语，将巳儿护好在身后。巳儿不知所措地望着师父。
　　再靠近些时，能感到村中死一般的寂静，连一声鸡叫都听不到。村里家家户户皆是七倒八歪、伏尸流血，怕是早已没有活口了。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师父心头一懔，对巳儿道：“你先回林子里，我去找辰儿。”
　　巳儿早已吓得丢了魂儿，呆愣愣地回头向禁林方向走去。
　　天已蒙蒙亮了，可太阳却还躲在群山后面不肯露头，整个山谷内没有一丝暖意。
　　巳儿左等右等也不见师父出现，终于决意回村里看看。
　　好冷啊……
　　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只觉得冷，却不知恐惧早已渗透肌肤，几近彻骨。
　　村子里随处可见火光和血泊，她也不敢多看一眼，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埋着头朝着熟悉的家的方向趋近。
　　尚未走到家门口，隔着院墙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老妖腾在空中，手中掐着一个少年的脖子，发出可怖的笑声。
　　一缕晨光洒在少年的脸上，巳儿便看清了，明晰的线条衬着浓密的眉眼，正是师兄那张俊俏的脸，可是如今好像没有半点血色。他被那老妖如战利品般地高高举在空中，纤长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伴着诡异的奸笑声摇晃。
　　清晨的风好凉，冻得巳儿脸通红，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可是今天没有辰儿哥哥早早起床烧火，熬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了。
　　忽然一道寒光从她眼前划过。那老妖使出招数，对付他眼下的目标。
　　难道是师父？
　　巳儿磕磕绊绊地朝那个方向扑了过去，不料被那老妖发现。
　　老妖扭过头望向她，露出戏谑的神情。目光对视的一刻，巳儿永远也忘不掉那样骇人的一张脸，瘦长的一条，皮肤像垂暮的老人一般松弛，两只眼睛深邃空洞，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潭，纤薄的嘴唇吃力地推高嘴角，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浅笑。
　　师父也立刻注意到巳儿的出现，露出惯常有的宠爱的眼神，只是比平常多了几分不舍。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妖力，一把将她甩得老远。
　　日头出来了，照的身上暖了起来。但巳儿却感到周身如跳进了河水般地冰冷。
　　老妖的随从很快便追了上来，巳儿只得没命地跑。她朝禁林的方向跑去，因为除了甘木村，那林子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了。
　　不知这条路今日为何这样远，巳儿只觉双腿僵硬，一步也迈不动了。
　　追上我吧，追上我吧，追上我就能跟师父、师兄团聚了。
　　身后传来呼喊和奸笑，这些疯狂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巳儿虽然身体还在僵硬的前行，但心里已然失了求生的欲望。
　　当她终于一脚踏入禁林时，突如其来一股钻心的痛由背部直穿胸前……
　　都结束了吗？?
　　潺潺溪水旁，一只有力的前爪踏在落叶上，厚实又柔软的肉垫使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强壮的后腿随即跟上。纤长的身形便整个映在清澈的水中。时隔多年，巳儿已经长成一只身姿矫健的青年母狮了。她望着水中的自己，颇有一些意外。自打修成人形后，她就再没见过自己真身的样子，想不到如今已然长成如此不好惹的一副模样。她虽心中暗暗窃喜，却也不甚满意。因为她的面相好像没有多大变化，反而更加凶悍了些，毛色也好像更加灰暗，总之不够漂亮。若不是如今受了伤化不成人形，她才不想看自己这副模样。
　　巳儿背上一支利箭插得颇深，鲜血顺着脊背流下，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她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体走着，惯性般地，走到了她和师父常常修炼的神树下，委身趴了下来。树下曾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生活琐碎，欢笑泪水，这些年在甘木村的生活，宛如梦一场。当初师父就是从这里带走她的，若是没遇到师父，她大概早就死在这里了。如今师父没了，竟又回到了这里。终究还是相同的结局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缓缓地睁开眼。许是饿的产生了幻觉，巳儿看到一只美丽的灵鹿站在眼前，周身闪着金光。但她可不在乎什么金光银光，只想上前咬上一口。只是她根本没有力气起身。
　　不知怎的，她仿佛听见师兄清亮的声音就在耳边。
　　“巳儿，你看！”
　　“辰儿哥哥，你怎么画了两个树杈？”
　　“这不是树杈，这是我的鹿角！你好好记住，以后就可以凭借这个找到我了。”
　　巳儿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靠近那灵鹿。
　　“啊……师兄……我把你的树杈掰断了……”
　　小鹿受了惊，横冲直撞地跑开了。
　　巳儿这才晃过神来，原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是只普普通通的梅花鹿罢了。
　　不过，小鹿惊慌逃跑之际，一颗神树的果子吧嗒一声落到了地上，又滚了老远。
　　这就是甘木果？
　　许是这甘木果真的像传说中一般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得了这果子充饥，不久后巳儿便感觉身子恢复了大半。巳儿直觉是师兄给了她一线生机。
　　流浪的日子又开始了。
　　巳儿幼时便化了形，一共也没当过几天野兽。过惯了“人”的日子，重新回到“兽”的生活，实在是连饭都吃不上。
　　偶遇一只灰狼，撕咬着新捕来的猎物，巳儿馋的口水都流了下来。可她见这灰狼与她体型相当，而且自己又受了伤，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她不擅伪装，敏感的灰狼很快便发现了她。狼盯着她，她盯着肉。
　　嗷呜——
　　灰狼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
　　巳儿惊觉灰狼正注视着自己，眼中发出寒光。
　　“你……你叫什么我听不懂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看看……” 灰狼自然也听不见她的絮絮叨叨。
　　她灵机一动，学着灰狼将脖子伸得老长，张大了嘴巴，也叫了一声。
　　好一声响彻天际的狮子吼！
　　灰狼默默地向后退去。
　　怎么走了？
　　巳儿一头雾水。但她被血腥味引诱着，忍不住朝着肉的方向挪步。肉尚未尝到一口，却发觉自己已经被狼群团团围住。
　　“你们听我解释啊！哎，我忘了你们听不懂。可我也不会狼语啊。”
　　巳儿退无可退，狼群步步紧逼。
　　成日的饥饿加上强敌当前激发出她的兽性，她拼命向前冲，冲散了狼群。又寻得狼群最薄弱处，果决地扑了上去，咬住一只小狼的脖子，狠狠地甩了出去，使其重重地撞到树上。
　　狼群怒了，一只只皆眼露凶光，跃跃欲试。可他们不知，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只普通的野兽，而是一只修炼了多年的狮妖。
　　巳儿杀红了眼，以相同之法又对付了好几只。可惜终于还是寡不敌众，被一只狼狠狠地咬住脊背。她奋力地向后滚，痛得几近晕厥。倒下时，她看到了金辉灿灿，看到了树影婆娑，看到了师父，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惜哉，惜哉。” 为何有那老狗的声音？
　　巳儿猛地惊醒，感到周身有妖力在充盈。她释放出强大的冲击，伴着怒吼声，将狼群全部击退。
　　狼群落荒而逃，巳儿将跑得最慢的一只按了下来。她一直爪子死死按住脖子，另一只爪子高高举起，刹那间就能将这只虚弱的灰狼撕碎。可是她犹豫了，她看见灰狼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尝到了口中鲜血的味道，多年未尝生肉的她，感到一阵恶心。她也不知为何，爪子慢慢地松开了。
　　落寞地，巳儿走回了神树。
　　饥饿没能缓解，又得了新伤。“神树啊，给条活路吧！真的不想吃生肉啊！” 她趴在树上，用前爪在树上又抓又挠。可不论她怎样摇晃、冲撞，神树都不肯再赏第二颗果实了。
　　巳儿索性坐下不动了，她想着，少动就不会饿，就当修习辟谷了。既然刚才都能使出妖力，多练练还能再长点。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悟出个引火之术，做个烤肉吃。
　　再睁眼时，浑身的金色毛发不见了，伸手一看，变回人形了。巳儿又惊又喜，憨笑着长舒一口气。
　　此后，她每日靠捡些野果勉强充饥，其余时间都在树下修炼，身上的伤终于渐渐好转了。只是无人说话，这漫长的时日不知如何打发。
　　她不敢回村里，甚至连往村子的方向望一眼都不敢。
　　近几日，又是连日的大雨。没有屋棚避雨，她只好天天蜷缩在树下发愣。
　　每每这时，师父和师兄的影子都会浮现到眼前。
　　“只要沿着溪水往源头走，就能到人界了。”
　　师兄的话似乎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巳儿终于决定试着走出这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