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狮子吼》好时辰

1、打架

　　甘木果，甘木果，死生际，一颗落。神木之下苦修行，百年只待朝夕过。
　　凤鸾羽，凤鸾羽，玄鸟苦，一支取。换形变相千万种，真身真心不可语。
　　灵鹿血，灵鹿血，失复得，总相携。亦是灵药亦是毒，生死相连无从解。
　　摇山水，摇山水，心念念，终得见。日滋月益渐长成，救世之君何时归。
　　村边溪水旁，一群年幼的小妖齐声唤着童谣。这是小巳儿最爱的童谣。她虽辨不明其中妙义，却对那“摇山”二字颇为熟悉。每每师父醉酒，总会自夸其在摇山修习时的风光。道那摇山洞天福地，风月无边。山中珍禽奇兽逍遥自得，琪花瑶草郁郁芊芊。
　　小巳儿将她那圆圆的小脸扬得老高，骄傲地陈说师父擅使那莫测的法术。又转转她那滴流圆的大眼睛，瞧瞧众人的反应，再讲师父那回春妙手之神通。听者无不连连称奇，唯有朱婆婆家的那个小胖子不太好糊弄。
　　“你吹牛！你师父无瘸子，走路都吃力。他要是会妖术，怎不先治治自己的狗腿。” 说罢哈哈大笑，众小妖也随其捧腹。
　　小巳儿心中愤愤，小嘴撅得老高。忽地起身，猛地推了小胖子一把。那小胖子比她高出一头，身材肥硕，被推了一把也只是晃晃，毫发无伤，便笑得更欢了。
　　小巳儿却没被影响半分，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稍稍退了几步，双腿微微下蹲，踩实了地面，紧接着猛然一跃，似那猛虎扑食，飞扑了过去，一双小手恰恰好卡住小胖子的脖颈子，将他扑倒在地，劈头盖脸一顿猛攻。
　　众小妖先是惊恐，随即纷纷欢声喧叫，替她打气。
　　那小胖子被压在身子底下，脸上被抓得全是血道道。终于恼羞成怒，一股蛮力猛地推了出去，将小巳儿弹得老远。等她爬了起来，见那小胖子已变作圆滚滚一只小野猪的模样，黑面獠牙。众小妖皆已四散逃跑，只剩下小巳儿与之对峙。她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愈发兴奋了。
　　“这架打得来劲儿。” 她掸掸身上的土，摆好战斗的姿势，暗暗盘算着如何制服这只肥猪。
　　突然一个敏捷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一把药粉撒了出去，小野猪来不及反应，便头晕目眩，趔趔趄趄地逃了。
　　“辰儿哥哥！”见到来的是师兄，小巳儿熟练地装起委屈来，“那个死胖子他欺负我。”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六次打架了，她知道如何避免被骂。
　　“怎么又打架了，何时才能收收你那脾气？” 师兄嘴里忙着念她，眼睛却在忙着从头到脚打量，“可有哪里受伤？”
　　小巳儿顺势一把搂住了他，她的个头才刚到师兄的腰，扬起小脑袋，下巴刚好卡在师兄的肚皮上，喋喋不休的忙着诉苦，弄得师兄直痒痒。
　　她拼命地想挤出两滴泪水，奈何实在没想起什么伤心事，又刚打赢了一架，憋不住地想乐。眼睛、鼻子、嘴巴都挤作一团，劲儿使得太大，眼眶到真有点湿了。
　　师兄见她眼睛里噙着泪水，似乎是强忍着没有流出去，便不忍心多加责备。
　　?
　　小巳儿乐呵呵地同师兄一道往家走，到门口时正好撞见朱婆婆领着小胖子来找师父告状。
　　师父曾在摇山习得医道，如今便靠医病为生。此时他正拖着他的瘸腿在院子里收拾药材，嘴里骂骂咧咧地斥责两个不孝的徒弟这么晚还不知道回来帮忙。
　　朱婆婆站在院子里大吼大叫，“你们家两个欺负我们一个，看把我孩儿打成什么样了。”
　　师父瞥了一眼，“什么样？这不挺像猪的。” 小胖子本就肥硕的脑袋好像更肿大了一圈。满脸青紫，几道通红的抓痕，一看就是小巳儿的手笔。双目无神，呆呆傻傻的，怕不是辰儿干的好事。
　　朱婆婆气急了，“你这瘸子怎么说话的？！”
　　师父骂起人来嗓门也是不小，“你这婆子少来撒泼，我家辰儿性子最是斯文，全村谁不知道。还有我家巳儿，那么小的个头，柔柔弱弱一只小猫儿，哪有本事把你家这猪崽子打成这样？不知道从哪招惹来的麻烦，与我们何干。”
　　“就在村口，全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你看见了？” 师父抄起扫地的扫帚将他们往外赶。“疯婆子，少来撒泼。”
　　朱婆婆领着小胖子一边躲，一边叫，“都来看看，这一家子都欺负人呀！”
　　“谁欺负人了，欺负的是猪嘛。” 她这叫嚷谁也没招来，倒是让小巳儿捡了个笑话。
　　师父没再接茬，板着个脸，将扫帚向地上重重一摔，竟震得地面尘土飞扬，仿佛整个院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朱婆婆这下慌了，心想这瘸子怕不是真会什么妖术，慌忙逃了。
　　“站住！” 师父高声一喝，吓得他俩站在原地头也不敢回，小胖子眼泪直流，却闭紧了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谁知师父只是丢了个小药瓶过去，“回家赶紧上药，这个样子怎么敢出门的。”
　　小巳儿眼见着他俩在师父这也吃了瘪，忍不住地偷笑。正准备进门，又被师兄叫住，“巳儿，你先回家。” 然后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他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坛师父最爱喝的酒。师父欢喜，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品了起来，直夸辰儿懂事。喝到兴致处，却猛不丁地大喝一声：“辰儿跪下！”
　　扑通一声！
　　还未等师兄作何反应，小巳儿不知从哪冒出来，抢先跪到师父面前。
　　她是真的有些急了，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事不赖师兄，是我打的。不对，是那小胖子先说师父坏话的，我才打的他。反正不是师兄的错，师父要罚就罚我吧。”
　　这一通不打自招，师父板着的脸都险些被她逗乐了。
　　师兄连忙解释，“师父，是我打的，他欺负巳儿，我就教训了他一下。”
　　“手伸出来。” 师父拿起称药用的戥子杆，啪的一声打在师兄的手心。
　　“啊！”
　　叫的是小巳儿。
　　师父和师兄都愣了一下。
　　师父没有理她，厉声训斥道：“说谎了没？真是你打的？”
　　“是。”
　　“啊！”
　　叫的又是小巳儿。
　　师父每打师兄一下，小巳儿就跟着叫一声，一声又比一声高，仿佛被打的是她。
　　眼看着小巳儿就要哭了起来，师父只好将她抱到怀里，“巳儿打赢了没？”
　　“当然打赢了。那小胖子笨拙得很。我不用使劲儿，就能把他扑倒……” 小巳儿爱吹牛的毛病是随了师父的。
　　没等她讲完，师父便转头看向师兄，又换成严肃的语调说。“错在哪了？”
　　“不该撒谎，不该恃强凌弱。” 师兄皱着眉头，忍着疼，本就英气的一张脸显得愈发壮烈了。
　　“打我打我，师父打我。”小巳儿端着两只小手伸了过去。
　　她在一旁又是叫，又是哭，时而扑到师父身上摇晃他的胳膊，时而又扑到师兄跟前护住他的手掌。
　　师父被她折腾得没了耐性，便道：“算了算了，起来吧。”
　　自己又悠悠地品起酒来。喝到兴致处，又摇头晃脑地讲起摇山的故事。尽是些讲了八百年的老段子，但小巳儿却还是听得入神。
　　她特意抬高了调门儿说：“等我长大了，也要上摇山修行。” 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真是随了师父，好似也吃醉了酒。

　　翌日一大早，小巳儿就偷偷溜出了家门，站在村口使劲伸着她的小脑袋张望。
　　村里每月初三是圩日，大家都会到村口去买卖货物，周边一些村寨的妖们也会聚集于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小巳儿在找的是牛二哥的小摊，他卖的尽是些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新奇小玩意儿。她想买些师兄爱看的话本子，以报答师兄昨日的仗义相护。
　　如愿得了话本子后，她又央着师兄带她到溪水边，念话本子给她听。
　　“说是送我的，我看是你自己想看吧。” 师兄笑道。
　　“师兄教我认字。” 小巳儿认不得几个字，一看着满纸的墨点点就犯困。
　　她见师兄无奈得皱皱眉，便又撒起娇来，“念嘛，念嘛~”
　　说来也巧，这话本子里讲的正是村子不远处禁林的故事：
　　相传有狼妖产子，非人形。而是生下一窝普普通通的小狼崽子。狼族大妖视其为祸害，欲杀之。其父不忍，便偷偷将狼崽丢至禁林中，任其自生自灭。林中有远古大妖之阴魂，将这一窝小狼吸食殆尽，遂化作食人的狼群，不但兴风作浪、为祸人间，甚至残害同族、屠戮妖界，遭到人界和妖界的抵抗……
　　“骗小孩子的嘛。明明就是大妖族间争权夺利，却要编这么个故事。”
　　扭头看见旁边的小巳儿，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禁林的方向，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师兄将巳儿搂在怀中，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巳儿不用怕。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小巳儿自然是不怕的，那林子里有没有妖怪，她最清楚不过了。
　　因为自打她记事起，便在禁林中流浪。
　　起初，她跟着老虎一家生活。以为自己也是小老虎中的一员，但不知为何总是被同伴欺负。?一日，她与小老虎们在河边喝水，水中倒映出了他们的影子。小巳儿忽然明白这水中倒影原是自己的长相，只是为何自己与同伴长得如此不同。其他小老虎金黄的毛发中已经长出漂亮的黑白斑纹，而自己土黄色的毛发中像没洗干净脸似的掺杂着黑灰色的杂毛。而且自己小小的脑袋上长了一对过大的耳朵，鼻子却不够丰满，显得一张大嘴饕口馋舌地咧着。
　　小巳儿打小便是不服输的脾气，同伴看不起她，她是绝不会恭顺卑曲的。自此，她便离开了老虎一家，独自开始流浪。
　　她想学着虎妈妈一样捕猎，可惜年岁太小，一无所获。为了不至饿死，她只好跟着其他动物后面，捡他们吃剩的食物。还因此经常遭到其他动物的攻击，险些丧命。
　　每每回忆起这些，小巳儿心里非但没有丝毫自怜或后怕，反而感到颇为骄傲。她如今已经修成人形，自以为妖术修为颇高。而那些林中走兽，不过是些尚未开化的畜生罢了。
　　缓过神来，小巳儿才发现师兄正焦心如焚地安慰自己。如今有了师父和师兄相护，她再也不用过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了，想到这，她便开心地笑出声来。
　　见到小巳儿的傻笑，师兄终于心安。
　　“辰儿哥哥，你信那林子里有吃人的妖怪吗？” 小巳儿问。
　　“当然不信。你看这溪水不就是从禁林中流出来的吗？我听说只要沿着溪水往源头走，就能到人界了。等我跟师父学会了妖术，就要到人界去走一走。听说人界有好多……” 师兄望着禁林的方向，眼里闪着光。
　　“辰儿哥哥，你不带我去吗？” 小巳儿打断了师兄的话，娇嗔地问。
　　“带你，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