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沈熙禾

1、见面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苏轼《江城子》
　　“阿虞······江先生，江部长您好。”林非晚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捏紧衣角，控制自己不发抖。
　　“你好林小姐，我是江氏法务部部长江虞，代表我方当事人跟您聊聊著作权的相关事宜。”江虞打开包里的文件袋，随意翻看了两页，勾了勾唇角：“我想贵所的代理律师不应该这么不专业，为了套近乎把对方律师称呼地这么亲切。”
　　林非晚抿了抿唇，忽闪的睫毛渐渐垂了下去：“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江虞面不改色：“不说废话，贵所既然涉及艺术品展览和销售，对手下人二次贩卖作品的行为理应及时查清，签约文件都漏洞百出，看来您这位馆长也是御下不严，办事糊涂。”
　　“根据著作权法，即使艺术品所有权转移给了买家，也不意味着著作权的转移。美术作品原件的展览权由原件所有人享有，这意味着买家可以展览这幅画，但这并不涉及著作权的转移。”
　　江虞顿了顿：“但我方当事人已经和王先生做过约定并买断协议，著作权已然转移给我方当事人，贵所依旧展览木雕并进行售卖，侵犯了我方当事人的权利，我方当事人可以依法追究贵所的法律责任，请贵所做好出庭的准备。”
　　林非晚一直低头不语。
　　江虞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鉴于贵所律师出差未能参加本次商谈，我方可以给予你们商讨时间。”
　　林非晚缓缓抬起头盯着江虞，坚定的话语一下一下撞击他的心：“江部长，我们公事公办。”
　　送走江虞，林非晚怔怔地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六年了，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本以为我能若无其事，可是，眼泪，眼泪为什么还是会流···”
　　林非晚不停地用手抹着眼角，可越来越多的泪水完全打湿了脸颊，她把脸埋进小熊玩偶里。
　　“晚晚姐您在忙吗？”助理黎理小心地推开门。
　　“对不起姐，我不知道您···”黎理看见在抽噎的林非晚一时不知该进门还是悄悄出去。
　　林非晚抬起头抹抹脸笑盈盈的看着她：“我没事，就是想家了，是王师傅有消息了吗？”
　　黎理气不打一处来：“快别提他，自己说了木雕让我们展示，合同都签好了，转头把著作权卖给别人又不告诉我们，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都快成业界的笑话了，外面说咱们蠢到被自己人骗。”
　　林非晚握住黎理的手：“咱们也是没查清楚就贸然签了合同，签合同之后也没有仔细审查，确实是我们的过错。王师傅他们家孩子上学的钱都交不起了，所以应该在展览木雕之前就有意卖掉它贴补家用，只是这件事他处理的不好。木雕这么重要的非遗艺术品能让大家对它产生兴趣就很好啦。”
　　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至于违约款，让李律去跟对方还有王师傅好好谈谈吧，大家最好不要打官司，对我们和王师傅一家都没好处。”
　　黎理擦了擦林非晚脸上的泪水：“是不是江氏集团的人欺负您一个人了，偏偏选李律出差这天突然来找您。”
　　林非晚一时语塞，只能苦笑。
　　“部长，按法务部和董事会的意思，这种小事赔偿了最好，王师傅那件木雕也不是大宗财产，顶多让他跟林小姐的艺术馆沟通一下赔偿事宜即可，还劳烦您跑一趟。”助理刘宏忍不住嘀咕。
　　“没事，正好顺路。”江虞望向窗外。
　　“对了，董事长让我跟您讲，周末跟旭峰集团的楚英小姐吃顿便饭。”
　　“老头子还在锲而不舍帮我相亲啊。”
　　“董事长的意思是，您最好还是见一面，毕竟我们集团未来会跟旭峰那边有合作。”
　　江虞叹了口气：“让老头子放宽心，我回去的。”
　　继而抬头凝视窗外：“但是别让他有太大期待。”
　　旭峰国际假日酒店。
　　“小虞哥哥，这边这边。”楚英老远就看见一身黑色西装提着公文包的江虞，暗暗想：都说江氏集团的公子踏实上进，毕业之后就回家乡进了集团干法务，这么多年处理的事务早就够他开红圈律所了，还一直待在老家，确实是个厉害的主，可偏巧他本人长得玉树临风，小麦色的皮肤细腻光滑，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幽深莫测的黑色眼眸，寸头衬得他又有一股超脱他面孔中君子风的英武气，紧闭的薄唇十分性感，他身穿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酒店玻璃透过的霞光刚好照在他的背影里，踏着晚霞走来，仿佛天神下凡。
　　楚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好楚小姐，我司即将与贵公司合作推广新一代高端酒店建设，特派我来洽谈后续合作事宜。”江虞开门见山道。
　　楚英愣了愣，爸爸不是这么说的啊，他说让我跟小虞相看相看谈谈感情啊，“额小虞哥哥你记错了吧，今天不是谈合作的啊。”
　　“我的助理告诉我说旭峰集团的楚董事长安排饭局谈谈新酒店内艺术品的选择问题，既然楚小姐对此并不熟悉，那改日我们再联系吧。”
　　楚英连忙起身：“除了谈合作，你就不想聊聊别的吗，这都饭点了吃顿便饭吧。”
　　“对不起楚小姐，我明白楚董事长的意思，但现阶段我无心感情，还请楚小姐另寻良人吧。”江虞说完便轻轻鞠了一躬，扬长而去。
　　林非晚回到家，看着冷清的房间叹了口气，回想起大学时江虞为了多跟自己呆着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每天买好各种好吃的塞满冰箱，她自己也会去买一束鲜花点缀房间，两人在厨房一顿倒腾做好简简单单的饭菜窝在沙发里边吃边聊天，临睡前两人都会送对方晚安吻相拥入眠，可是现在不是六年前，两人也不是亲密的小情侣，再次相见就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阿虞，阿虞，···”林非晚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林非晚掏出手机，是陌生号码。
　　“你好。”林非晚接起电话，对方沉默不语，“你好？”
　　过了一会，对方讲话了：“是我。”
　　林非晚一愣，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她听过22年又让她日思夜想的。
　　“你在哪里？”林非晚下意识回答：“滨江路翰林华府小区。”说完顿觉不妥，仿佛自己是在要求江虞过来找她，可她有什么资格命令他呢？
　　“半小时后你家附近的公园见。”“你是有什么事···”还未等林非晚说完，江虞就关断了电话。
　　林非晚一时摸不着头脑，白天闹得不愉快，晚上又来找对方当事人，这不符合律师的职业操守吧。
　　林非晚跑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双明净澄澈的眼眸，白净的皮肤略显苍白，小小的嘴唇娇嫩欲滴，忍不住想起闺蜜贺子轩当年对她的描述：清冷风美人，举手投足间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可惜，我早就沾满尘垢，林非晚心想。
　　林非晚走出单元楼，一步并作两步挪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江虞靠在副驾窗边低头不语，身边散落着几个酒瓶。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前男友吗，又不是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
　　江虞仿佛感受到她躲闪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
　　林非晚慢慢走到他跟前，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你喝酒为什么开车啊？”她忍不住责怪道，话刚出口又觉得不恭敬，“我的意思是，江律师您事务繁忙，喝酒伤身体。”
　　江虞定定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她被看的浑身发毛，眼神飘忽。
　　过了很久，江虞深吸一口气：“陪我走走，哪怕是陌生人，陪我一会儿吧。”自顾自地晃晃悠悠往前走去。
　　林非晚心想不能让酒鬼自己走夜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江律师，我可以帮您联系您的朋友，或者我帮您找代驾，助理的电话我也可以帮您打。”
　　“别说话，陪陪我吧。”江虞笑了笑轻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两人一前一后在公园走着，林非晚盯着江虞的背影一时陷入沉思。
　　自己小时候也是跟在江虞后面当小跟班，惹了祸也躲在江虞后面看他跟其他男生干架，江虞每次看到别的男生盯着她看或者听到他们向她吹口哨都抡起拳头把他们都赶跑，然后轻声安慰她：“别害怕，有小虞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晚晚。”
　　小晚晚每次都嬉皮笑脸地说：“小虞哥哥，那你当我一辈子的护花使者吧。”“也可以，那你得给我工资。”“好呀，我以后工作了就聘你当我的保镖。”
　　江虞突然停下来，林非晚一不留神撞到他身上，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律师，我没看清路。”
　　江虞转身盯着她：“你现在都对我视而不见了吗？”
　　林非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虞自顾自地说：“六年了，你终于肯回来了，我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你有没有打听过，你肯定不在乎了吧，当年没有一点音讯转头就走，你的朋友、闺蜜、同学我都问了个遍，他们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我发了疯似的在全国找你。后来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你走了我也要过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入伍锻炼自己，后来完成学业进集团工作，我都过得很好，你现在又出现了。”
　　林非晚眼睛渐渐湿润，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性开口：“江律师，您宽宽心。”
　　“别叫我江律师！”
　　“这么多年你伤害我的，要怎么还！”江虞一拳打在树干上。
　　林非晚被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说道：“对不起江律师，我为我给您带来的所有伤害表示抱歉，如果您想要我赔偿，我会尽全力弥补您的损失。”
　　江虞摆摆手靠在树旁，背对着林非晚，她隐约听到他的抽泣声，捏了捏衣角想上前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晚晚。”
　　“嗯？”
　　“你爱我吗？”
　　“···”
　　如果让六年前的林非晚回答，她会毫不犹豫对江虞说她深爱他，但六年后的她失去了父亲、朋友、家庭，自知不能再站在他身旁。
　　林非晚的沉默让江虞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他忍不住自嘲起来：“我就是蠢，一个被抛弃的人还有资格问别人爱不爱他，可笑。”
　　林非晚尽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江律师您喝多了，我联系代驾送您回去。”
　　江虞突然一把拉过林非晚，彻底吻了上去，强势又不容推辞，他的吻席卷而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呼吸缠绕，她愣愣的任由他撬开唇齿，浑身不由得烧灼起来。江虞身上浓烈的酒气弥漫在她的周围。
　　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那个盛夏。
　　谈恋爱之后江虞第一次吻她，那强烈又令人心颤的酥麻感让她有些站不稳，小姑娘被亲的无意识靠在他的肩膀上，男孩越吻越深，手不由摸索到她的纤腰上，轻轻蹭着她的肌肤，细细碎碎的吻从她的唇上移到脸颊，落在耳后。
　　江虞的呼吸越来越重，逐渐开始咬她的唇瓣，淡淡的血腥味把林非晚拉回现实，她用力挣脱江虞的臂膀，神情迷蒙，用仅剩的理智说道：“江律师，这不合规矩，你喝多了，先醒醒酒。”
　　江虞苦笑着看着她：“你还是叫我江律师吗？”林非晚偏过头不语。
　　江虞蹭了一下唇角：“好，林小姐，既如此，我们以后就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木雕的案子我会秉公处理，至于我们。”
　　他顿了顿：“见面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