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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卿卿 ...

  •   浣花溪上见卿卿,
      眼波明,黛眉轻。
      ——张泌《江城子》
      这晚,月色空灵,带着露的梨花在水中映出了倒影,淡淡的雾气笼罩晚亭,乳白色的帘幕轻拂过草地,岸边的落花随意飘落,泠泠的琴声清冽地弹奏着,曲调悠扬起伏,凄清好似风如松林。
      我从房内偷溜出来,窝在湖边的角落里,手伸进水里捞月亮。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327天,繁琐的礼仪,陌生的环境,无一不提醒着我,我现在只是一位被困在深宅后院里的官家小姐,娘亲他们待我很好,却过于客气,许是因为相较于兰质慧心的长姐、钟灵毓秀的二姐,我毫不起眼、资质平平。
      来这的第一天,我就发了烧,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灰尘排着队飞进房间,窗帘变成云,在我头上穿梭,绣在上面的玉兰花蹭过我的脸,恍惚中,我好似闻到了轻柔清冷的梅花香。
      奇怪,玉兰怎么变成了冬梅?我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地板。
      一颗巨大的太阳在我面前停下来,带着难闻的呕吐味,我恶心地皱眉:
      “——呕”我捂着嘴,眼睛干涩得疼痛,太阳咧着嘴哭笑不得,两手一揽,把我抱到床上。
      太阳什么时候竟然长了腿?泪水从我眼里滚落,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分外难过。
      我别过脸,努力地睁眼,额前的碎发湿湿地搭在额头,遮住了我的视线,意识逐渐消散,像是一面模糊的镜子,反射出的画面不再清晰,我昏迷过去。
      一场夜雨打落了院里的梨花,白色的花瓣被人们踩得稀碎,和着泥泞掩进土里。
      日月交替,我只昏迷了一天一夜。
      灵牙在我的房间里跑前跑后,檐外的风铃叮铃铃地响。
      我起身下床,轻飘飘地走到窗前,长长的蕾丝边拖在地上,我想要推开那扇一直紧闭的窗。
      窗棂沉重,我用力地推了推,窗棂纹然不动。
      我木然地立着,吱吱呀呀的脚步声跨过门槛,灵牙端着食案走进来,看到我衣着单薄地站在窗前,她两眼一顿,随即便放下食案,匆匆抱起一旁的云肩把我围起来,担心地问:
      “小姐快回床上去吧,晚上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衣襟处被灵牙系了个蝴蝶结。
      我站着不动,微肿的眼皮里嵌着两只枯涩的瞳,像下雨的荆棘丛里快要燃烧殆尽的火,我挤出一丝笑,指了指窗棂。
      灵牙似懂非懂地推开窗,用木棍抵着,我望向窗外。
      明月清朗,湖水静谧,似乎可以净澈一切,岸边的草丛亮起一盏盏小灯,我绕过灵牙,迈向晚湖边的栈道。
      深夜的月光照着庭中的梨花,如同冬日的白雪,我凝视着湖水出神:
      “泛流萤,明又灭。”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眼,一双我未曾见过但格外清晰的眼,想不清,忘不掉。
      “小姐许是又想起沈墨公子了。”灵牙觉得自己嘴里好像卡着一根鱼骨头,顺着喉咙下滑,一直滑到了心里,她看着她的小姐挺直背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水边飞动着数不清的萤火,时而闪亮,时而又熄灭。我哀寂地想,是不是应该流下几滴眼泪,才对得起今晚迷人的月色。
      “灵牙。”我抬眸笑意盈盈地轻唤。
      “小姐。”灵牙从柱廊后探头看我。
      湖水在我的打搅下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茶水台上的落花随意飘落,松树摇曳,清风徐来,空气里似带着酒意令人沉醉。
      衣袖被碧蓝的湖水打湿,我抬起手,水珠顺着手臂滴下,蜿蜒进寝衣里,凉沁沁的,我偏过头,望着灵牙,目光似暗夜里的萤火直盯着她:
      “灵牙,我觉得我最近有点喘不过气。”
      灵牙半蹲在地上,掏出手绢擦拭我的手臂,淡蓝色的绢帕变成了深蓝,“小姐,沈公子他……他已经死了”
      我嘴唇动了动,一句话没说。
      不知从哪传来水滴的声响,啪嗒一声,像是眼泪坠下。
      水迹被擦干,灵牙扶着我站好,蹲下身仔细地为我整理坐皱的裙摆。
      玉兰白的寝衣沾上了污泥,脏了很大一块,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灵牙叹口气,收回绢帕,把我扶向长椅,“一生那么长,小姐还是……忘了他吧。”
      我靠着廊柱坐下,倚在弧形的靠背上,鞋袜被我蹬掉,我撑着木栏站起来,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廊椅上,月光在我身后消融。
      “小姐!”灵牙担心地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脚踝。
      银色的铃铛清脆地晃了一声,脚链勾住了裙摆,我转过身,淡笑着摇了摇头。
      灵牙迟疑地松开了手。
      我知道这很危险,夜晚黯淡,一个不小心,我就会从长椅上摔下去,划破手臂或擦伤脚骨,留下伤疤草草嫁人;也许掉进晚湖,浑身冻成冰块,不紧不慢地被捞上来,成为大街小巷饭后谈资的对象。
      但我不在乎。
      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他说: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可他不在了。
      我和着琴声起舞,像曾经跳给他看一样:举步,伸腰,略鬓…… 眼里闪起细芒,发带散落在地上,衣袂在月色里飞扬,裙幅轻舞,温柔如风的微漾。
      灵牙一直看着我,目光像是几个月大的雏儿,呆呆傻傻的。
      我跳到栈廊的尽头,回眸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像沙漠渗出泉水,映射出漫天的风沙和藏在那心底的、依然盛开的芳华。
      我半开玩笑地说:
      “明天,我们一起逃走吧。”
      灵牙的脸被吓得惨白。
      我是一名官家的小姐,名唤微卿,每天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靠在湖边的美人椅上逗逗鱼,喂喂鸟,偶尔去晚亭参加些聚会,穿着最时兴的衣裙,坐在厚厚的软垫上,品着茶,吃着点心,听小姐妹们聊身边的八卦。
      刚来的时候,我问灵牙,我最近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她说,我以前就是和现在一样,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喜欢望着天空发呆,有时兴致起来了会让她帮忙偷溜出府去钓鱼,偶尔参加聚会,但每次回来都会一个人默默地在晚亭里待上半天,会每天按时去听说书先生的课,会细心地同娘亲祖母拉着家常。不争不抢,活得淡淡的。
      后来杨柳泛青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晚亭,听着她们讨论:日后想许什么样的人家。
      按理来说,官家小姐是不被允许谈论这些事的,但那日,偷偷翻墙的兄长被我们抓个正着,为了封住我们的口,他答应,第二天会把他的好友们请来晚亭小聚,让我们早早地相看,可我并不感兴趣,尽管其中不乏娘亲多次提到的抢手货。
      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借口去参加聚会,溜出了府,去往城郊附近的晚山。
      一滴一滴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街边的梧桐,滴落在青色的石阶上,我坐在邻家姐姐的马车里,感激地欠了欠身。
      “微卿妹妹,”姐姐雪亮的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我,“你确定是要到晚山吗?”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麻烦沅姐姐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过身在箱子里翻找着,一会后,她摸出一把小巧弯曲的匕首、几个黑亮的飞镖还有大大小小的银钱和金叶子,装进荷包里塞给我:
      “我看你走得匆忙,这些给你,匕首防身,银钱拿来买吃食和住宿,别委屈了自己。”
      说完又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取下发簪敲开座椅,取出一把大弓、一堆箭矢和几包药粉堆到我手里,“这个弓,你别看它大,用起来特别轻巧,配上这些沾毒的箭矢,我上次可是射杀了一只野猪,还有这个,这个是蒙汗药,我新研发的,就算是四五十个大汉喝下去,也能倒。”
      姐姐期待地看着我,眼底闪过炽热澎湃,我吞了吞口水,声音发颤:
      “谢谢沅姐姐。”
      手里的匕首掉了下来,刀鞘送落,刀刃深深刻进木板里,离脚底只有一寸。
      我惊诧地不敢动。
      马车行到晚山山底,我下了车,不舍地同姐姐告别,马车渐渐消失在山路里。
      我挺了挺身,颠了颠腰间别着的武器袋,脚步轻快又沉重地踏进山野里。
      远处马车,“想不到你这么彪悍的女人,也会有哭鼻子的一天。”马夫打扮的男子撩起帘幕,讥诮地看着车内。
      “你一个男人,哪里懂得了我们女人的心思。”女人剜男人一眼,扯下帘幕,继续小声地哭哭啼啼,男人笑了笑,掏出干净的手绢和糖包撩起帘幕递给她,“好好好,我不懂。”
      女人拆开糖包,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甜意在嘴里化开,“你说,微卿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啊?最近晚山,好像不太平……”女人担心地皱起了眉。
      “没事,只要不是命运之人,是进不了那个禁地的。”男人回道。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出自《沈兼签记梦》宋·释心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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