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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古空名 ...

  •   南国光景九年,北州战事吃紧。南北两国对峙旷日持久,战局近百年…
      前方战线,贺时州率潜翼军深入敌军腹地,后方包抄,出其不意,一招制胜。北方北国四州收复,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何其盛也!
      ……
      “光景九年十月,贺将军凯旋回京…快年关了 ,料想也到了京都……”

      “前方捷报就这些了,谢司马”林霖细语回复。林霖拧着眉头,心疼意味尤甚,目光落在塌上的人,素净白衣裹着瘦削的身体,若不是胸口略有起伏,都令人怀疑塌上是否只是一叠白衣 。

      仔细打量,这白衣素袍之人眉目清秀,即使病榻缠绵,仍可见当年风姿绰约、芝兰玉树之貌。
      闻言,谢檀疲惫的揉揉了眉心,咳嗽声断断续续,良久道:“罢了,咳咳… 林霖,往后不必同我讲前方捷报了,他…如今是天子近臣,我们…咳咳…我早该忘却这些恩怨,是非成败转头空……”“又何必,庸人自扰啊……”
      窗外,秋风乍起。
      言毕,谢檀颇为忍耐想止住咳嗽。见状,林师爷向前一步,掖了掖狐毛毯子边角一边点头说是,手上动作没停。

      谢檀轻轻摆手,:“我自知时日无多,你瞒我……咳咳……我也不是傻……我如今最放心不下……咳咳……”,无法抑制的咳喘声纷至沓来,剧烈的胸部起伏使得体力不支,整个人向塌下歪,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瘦削的肩胛骨凸起伴随着咳嗽起伏。

      良久,又说道“我放不下文渠的开凿,冬月将至,来年稼穑忙碌,水旱不由人……咳咳,我们一定要赶在开春前完工……咳咳……可 ,岭南行省的这些个人,你我清楚,尸位素餐中饱私囊的事已是屡见不鲜,我们……”话未说完,又急着咳嗽几声,脸几度红涨。

      林霖眼含泪光望着 ,塌上人只是抬头,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又补充说道:“……这些年和他们如此针锋相对,早就是……咳咳……”林霖顺势蹲下,轻拍着谢檀的背脊顺气,应声:“林霖明白,司马您同林霖莫逆之交,我能有今日全靠谢司马不吝教导,您安心养病,不必想这些丧气事,文渠的事一定在年前完成,让百姓过个好年!”

      谢檀无力的点点头,苦笑道:“辛苦你了,他们只盼我早日死了,好向那个京都贺家邀功……”
      林霖皱着眉有些气恼道:“呸呸呸,这贺家真是不依不饶,司马您何处得罪过他们!照我看,他们全是些个同岭南行省一样乌烟瘴气的家伙!”
      谢檀轻笑一声,摇摇头:“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我们光明磊落,自无愧于天地,何必在乎哪些人……这些年辛苦你了咳咳……我孑然一身,没什么留给你的,我可向淮州太守写封介绍信,我的同窗看在我的薄面是不会害你的,你可前往淮州讨个生活……”

      谢檀话音未落,林霖打断道:“司马您越来越悲观了,要我说这就是小病,那些个庸医全是贺家派来的!”

      谢檀不回答,勉强支起身子。只是呆呆望向东北方,那是京都的方向。心里酸涩涩的。

      可叹当年,自以为冠盖满京华,鲜衣怒马,恨不能一日看尽汴京花。
      此生谁料,心在汴京,身老羊城……

      京都汴京。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光景帝端坐明堂华贵威仪,眉头紧锁眸光沉沉。

      此时,贺时州姗姗来迟,只见来人高八尺有余,身着玄色精锻面鹤氅,眉眼漠然,一直保持着眉头微锁,面部流畅,鼻梁高挺,左眼下侧有颗若隐若现的痣,唇轻抿着,通身贵气,很难和沙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联系到一块。

      光景帝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后,似笑道:“朕的贺将军来了!赐座!摆到朕面前来!”笑意却未达眼底。

      贺北州顿首行礼,光景帝笑未达眼底,高呼一声,像是对群臣而言:“何必如此生分,定夷,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待光景帝话音刚落,贺时州保持笔直跪立,双手微拱答道,“君君臣臣,礼法如此,微臣不敢僭越。微臣来迟,自愿领罚。”

      光景帝脖颈后仰,勾了勾食指,德贵福至心灵,立刻呈上三蛊烈酒。贺时州接过三蛊酒,一饮而尽。
      光景帝这才眉头舒展,不紧不慢起身,缓步向殿下走去,牵起贺时州的手,高声向殿内道:“朕的定夷解决了南国的心腹大患,朕也终可百年后告慰圣宗先祖!可想要什么赏赐?”

      不等贺时州回答,光景帝松开虚虚牵着的手,长身玉立,状似哈哈大笑:“定夷今年三十有二,可尚未婚配,不如将朕的胞妹清河郡主许配给你?朕同时州可是亲上加亲!”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均是哈哈赔笑,贺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历朝历代都是加官进爵,可是光景帝却是赐婚郡主,规矩上驸马无实权,忌惮贺时州在军中民间的威望,这是言在此意在彼!席间 ,桌席下方的贺言山眉头皱起,嘴唇微动 ,想说些什么。

      贺北州却快一步朗声回答道:“陛下恕罪,此事不妥,微臣已有心悦之人。”

      光景帝一顿,阴翳的脸上五味杂陈。转而停下手中动作,大步走回殿上,靠近龙椅,顺势坐下。嘴上不停却道:“哦?谁家好千金竟赢得朕的时州青睐?朕来赐婚!”

      听闻此语,贺言山手中紧紧拧住酒杯,眼神示意贺时州。

      贺时州好似浑然不知光景帝的话外之音,也未回应父亲贺言山的眼神,自顾自地笑言:“我们间有些误会,他还不知微臣心意,陛下可否许微臣连夜去询问...”

      光景帝轻勾着嘴角,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的意味:“今日给时州庆功,其他的事稍后再议!”又弯了弯手指,一侧的太监德贵弓着身子,开始布菜,服侍光景帝用膳。

      殿前的贺时州只能抱拳谢恩,信步落座,低着头把玩着酒杯。在父亲武阳候贺言山几乎是旁若无人的直视下,贺时州抬了抬眼,随即垂下眼眸,继续把玩手中酒杯。

      宴会上的大臣见无人言语,皆是默默无言。反倒是贺言山忍不住了,直接起立向殿中一跨,举起酒杯对光景帝说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老臣恭喜陛下!可谓解决了心腹大患,老臣替南国高兴!”

      光景帝抬眸,漫不经心的回答:“贺老将军同喜,真是虎父无犬子,朕正有赏赐给时州。”言毕,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酒接着说:“封贺时州为怀化大将军,赐长平侯爵位,赏黄金万两,朕祝时州成为下一个卫青大将军,为我南国收复失地,直捣北都。”
      贺言山满意点头,同贺时州一同谢恩。席间,贺时州身旁大臣恭维道,“恭喜恭喜,少年英才,少年英才”。
      贺时州脸上笑而不语。
      宰相刘逸景内心却嗤笑一声,心想:这是想着贺家小子做卫大将军建功立业还是娶平阳郡主呢…

      宴后,武阳侯府。
      贺时州一人独坐在凉亭中,贺言山从侧苑走入,轻咳示意一声,:“小子,六年不见,回来也不知道和爹问安,没良心……”,贺北州抬起头,却不回答贺言山,自顾自询问道:“如今谢檀在何处?”

      贺言山霎时间阴翳着脸,语气颇凉道:“那病秧子早埋下土,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我就说你……”

      贺时州闻言,愣愣滞在原地,蓦然脸上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轻颤着手拔剑,手侧一滑,挥剑虚虚指向贺言山:“六年前,你答应我,我从军入伍,便放过谢檀,可如今…” ,转而冷笑,“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林霖怎么同我失去联络”。

      贺言山也不恼,用手将剑拂下,:“爹这么做才有了你今日——少年将军的贺时州。难道爹让你在文官朝堂上同那些书呆子争得面红耳赤?武阳侯爵仅世袭三代,家族子弟属你争气,你不撑起侯府,百年后你要爹如果面对列祖列宗。爹早同你说过只有兵权才是真正的实力。”

      贺时州瞪着双眼,红目怒视,声音早颤抖不成音:“他如今葬在何处?”

      贺言山叹口气,:“你去了也只是看见他的衣冠冢,他早已对我们贺家恨之入骨,九泉之下未必想见你。”

      “我只要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二人无言对峙。
      风飒飒吹过,叶子在地面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贺言山回答道:“岭南司马谢檀不禄的讣告前日送达京都。”说罢,挥手又说道:“执念如影,困的是你这情深的痴子,你们二人早无可能,何必白白惹人笑话…”
      再回首,贺时州人影已无踪迹。

      夜入人定,贺时州却不管不顾骑着烈马疾行,竟用了兵符强行打开了京都夜守城门的禁令。一连赶路三日,不知跑死几匹烈马,恰在小雪前一日到了岭南行省的城郊。

      南方天气还算清亮,小雪早晨天蒙蒙亮,贺时州反生出一些近乡情怯之感。
      瞧见不远处有行人出城门,却披着白衣,一时右眼眉头跳动,颤着声问:“劳烦问一声,谢檀谢司马在何处?”

      来人木着脸回答,“谢司马今日下葬,”见贺时州器宇轩昂,细细打量一番后,又情真意切地抬起头问道“您是京都派来催下葬的吧?谢司马真的是好官,我们岭南的百姓都感恩戴德,恳请大人给谢司马一个厚葬……”

      那人话音未落,丧礼队从城内走出,涌出许多白衣百姓,脸上均是一色凄苦,不少老人也颤抖着手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地跟着队列,一个素净的棺椁映入眼帘。

      贺时州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切好不真切,好似回到了半年前战场上差点丧命的轮门战役,敌军的飞矢击中了贺北州胸口,与那刻熟悉的耳鸣的感觉随之而来……周围嘈杂的哭声恍若在头顶盘旋。白色旗子在桅杆上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队伍中扶着棺椁的林霖看见贺时州后,强忍着悲伤,颤颤巍巍走出队列拉住了贺北州向路旁牵,颤着声,许是哭太久,声音几乎不成调,沙哑开口:“烦请贺大人不要挡着谢司马的轮回路,让谢司马清白来去今生。谢司马留了封信给您,您看完就速速回京都吧……”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素黄信笺纸递给贺时州,随后,疾步赶回队列。

      贺时州痴痴愣在原地,素日稳拿银枪的双手,如今却难将信笺捧起,身形颤抖,目送着林霖扶棺向坟场走去。

      队伍走远渐渐淡出了贺时州视线,贺时州木着手,缓缓打开信,信上写到:恭贺高升,  遥祝 贺大将军凯旋。

      往日种种,好似仍在眼前。人之将死,恍然明白你我这一辈子蹉跎,谢某已然放下。

      愿看在同窗情谊,给谢某一个薄面,恳请贺大人能够保护文渠运行,护佑岭南稼轩之事。这便是谢某十年前的赌约的要求。

      而今古空名,你我从章台之下便是错误,若有来生,愿不复相见,各生安好。

      行嘉绝笔,
      遥祝贺大将军享子孙满堂之乐,成万古流芳之名……
      信纸后,玉面郎君双眸红涩,蓄满泪水,只痴痴重复念道“行嘉”二字,
      贺时州总以为来得及,二人渐行渐远也不过是面对事情有不同的处事考量,总是来得及解释的。
      可天不怜有情之人……

      一时间,雪真的细小落下来,好似为谢檀送行,不远处有行人轻声细语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个好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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