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杂记》归来煮白石

8、第 8 章

　　番外一 江南好
　　四月，承熙帝即位。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希望有一条小鱼上钩。我已经两天拎着空桶回去了，今天再空手而归，师父会笑话死我的。旁边两个钓客正唾沫横飞，大谈皇家密事。
　　“知道为什么圣上三年一巡江南吗？”
　　“兄台知道缘故？”
　　“诶呀，当今圣上尚在潜龙之时，曾在五清观避祸。正巧，邂逅了一位江南美人。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上对这美人也是一见倾心。只可惜，红颜薄命，美人早早香消玉损了。这三年一游，自然也是……”
　　这人语气未尽，那人已是了然，两人又是长吁短叹一番。我只觉我的鱼都是被他俩叹跑的。忽然，感觉鱼竿一沉，我大喜，连忙抬竿。好嘛，钓上来一团水草。枯坐一日，我临回去时悄悄去了趟集市。
　　“这是你钓的？”
　　我瞥一眼正在桶中欢快畅游的鱼，点点头。
　　“五钱一斤的银鲈鱼，你在那河里钓到了？”师父似笑非笑。
　　“草鱼都卖完了，只有这个了”，我破罐子破摔。
　　“行吧，把鱼拎给那姓路的，让他一会烧了。”
　　“哦，好好”，路逢春的手艺可比师父强太多了，今晚有口福了。
　　江南春色里，炊烟几许。

　　番外二 旧梦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云我，醒醒”，师父敲了敲我的桌子。
　　今年冬日太暖，薄薄一层雪，不等鸟雀留痕就消融了。我揉了揉眼睛，我有读多了书便头痛的毛病，师父偏不信，誓要把我琢磨成美玉。不过，看师父大动肝火的次数，他应当快放弃了。
　　师兄在习字，正是师父方才念的几句。师兄人好看，字也好看，是我下辈子也学不来的。“既然留不住，那就不要留了，反正第二年还会下雪。”我小声嘀咕。
　　“你倒是看得开”，师父慨叹一句。不过也就一句，依旧讲他的诗“老僧已死成新塔……”

　　承熙帝今日做了梦，梦见少时在无名山的日子。醒来怔了片刻才起身。宫人为他整冠束发，铜镜映出了他鬓边的白发。
　　今日下雪了，和他及冠那日一样大。霁重昭想起云我，那年雪夜，少年提灯而来，心中生起的猛烈欢喜，现在还会心惊。
　　一地银白，鸟雀爪痕凌乱，还未日出，雪尚未化呢。承熙帝看了一会儿雪，便有宫人来请，该上朝了。承熙帝点点头，向勤政殿走去。
　　年年有雪，那一年的雀鸟不会再飞来了。

　　番外三 云我
　　云我被师父捡到时是个乞儿，但云我也不是天生就是乞儿的。他有父母，不过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老大已经十三四，再长长，就能替家里分担。老幺最是聪明可爱，是娘的心头肉，不舍得。于是，不大不小，又不讨喜的云我被顺理成章地丢掉了。
　　云我被娘亲塞了块饴糖，告诉他在这等着，她一会儿就来接他。云我乖乖地等，舔了一口糖。这是平日里只有小弟才能吃的东西，一种陌生的滋味涌上舌尖，云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那叫甜。
　　云我等到了天黑，娘亲也没后来。他后知后觉地哭起来，撕心裂肺，蜷在角落，挨到天亮。
　　云我成了乞儿，和另外几个乞儿挤在破庙一角取暖。但是那几个乞儿也不喜欢他。因为云我讨得的食物总是最多的。他们抢走云我的食物，踢翻了他的碗。云我很想哭，但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第二天云我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乞讨，不然，会被大乞丐欺负得更惨。拳头砸在身上很疼，云我不想疼。
　　云我开始遗忘，先是名字，再是爹娘，然后是其他乞儿对他的欺辱，讨不到食物时胃里的烧灼，少爷踢翻他的碗时眼里的奚落……小孩子忘性大，只要云我拼命遗忘疼痛，疼痛就不能困住他。
　　直到那天云我又被大乞丐欺负，有人神兵天降，打跑了乞丐。是个白衣剑客，他朝云我伸出手，“小孩，我收你当徒弟，愿不愿意跟我走？”
　　云我抓住了那只手。
　　“你有名字吗？”
　　云我摇摇头。
　　“你这小孩有意思，不哭不笑。云心无我，云我无心。以后你就叫云我了。”

　　番外四 少年游
　　那日路逢春说云我会留下病根，是诓他的，怕这小傻子和霁昭死磕。没成想，云我自己倒是想得开。
　　在山上养了一春又一冬，云我就完完全全好了。师父嫌他碍眼，打发他下山，“你就是见得少才会被骗。下山见见，开开眼界”。云我听话地去了。
　　先去的南疆。那里日头毒，云我好险没晒脱一层皮。虫子多，奇人异事也多。南疆的姑娘也很，嗯，热情。云我拿着一串炸蝉蛹面不改色地绕过一位要往他身上倒的姑娘。
　　虫子吃腻了，云我往北去。很北，很北，也很冷，很冷。云我其实不怕冷，也很喜欢雪。他靠在一棵松树上，看星星。落了雪，又入夜，一切都静。云我猛灌一口酒，盯着亮晶晶的星星瞧。有时也会想，霁重昭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看星星。他有时也不太聪明。
　　云我下山一趟，到底长进几分。他救过一些人，交了一些朋友，学会了喝酒，酒量意外的不错。他还是不喜欢杀人。这也没什么关系，很多人都不喜欢杀人。只不过，讲出去不大威风。别人争美人，做豪雄，快意恩仇，云我却总是手下留情，落了个“君子剑”的诨号。君不君子，云我也不在意。转徙江湖间，他看着痴男怨女来来去去，碧树桃花年年发新芽。云我有时会笑，有时不会。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别人的故事。
　　云我更喜欢看星星。他在许多地方看过星星，从南到北，苏州的楼，佛寺的塔……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在雪夜松下那次。
　　云我有个秘密，他从前喜欢看月亮，现在喜欢看星星，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