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同辉》月陵

12、第 12 章

　　十二、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蜇虫惊而出走矣。”
　　惊蛰日时，滚滚雷云自南向北，涌过东海。
　　谪仙岛弟子本是最习惯雷鸣之声的人，然而这一日赵思青总觉心神不宁。夏长淮前几日便离岛返回平天门，段非慈又闭关，突然清静的日子倒有些令他不适。
　　他翻过手中书页，又看看暗下来的天色，才点了灯，便觉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隆隆雷声在头顶炸开，一时间仿佛桌案都随之颤抖，密密麻麻的雨幕中，修晚课的弟子一路跑过霜刃坛，也有新上岛的弟子撑了伞，被师兄师姐劝着收了起来。
　　赵思青索性收了书，站在廊下看起了雨。师父封印三绝剑那一日，也是这般的雷雨天气。他还记得师父最后同他说的几句话——“龙吟以情入剑，有情则多思，因而易入心魔；但你不同，你仿佛便是为封印三绝剑而来，望你莫怪为师徇私，为龙吟、为苍生，守好这柄魔剑；如此，也足以告慰历代先辈和天下人，龙吟弟子，无愧其道。”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师父所言，当真对吗？他果真是无情之人？年少游历之时，他也曾问过夏长淮，何谓情——夏长淮只笑他心如枯井，断不是知慕少艾之人，又宽慰他行侠仗义是情，除魔卫道也是情，都是源自本心的情感，为何要执着于以情入剑一途？
　　可如今，望着檐下滴落的雨帘，他竟也生了伤春之感——情之一道，或早或晚，难道总要来吗？

　　由于雷雨，岛上的弟子加大了对渡口等处的巡视，人迹罕至的吟风崖倒是半个人影也无。
　　雨幕之中，一名黑衣人疾行而过，一路奔至吟风崖处，才打开了怀里的包裹——若有谪仙岛弟子见了，定要大声呵斥——是一只风筝。
　　黑衣人以内力鼓动裹了桐油的风筝随风而起，风筝在雷雨中飞得颤颤巍巍，但最终仍是到了足够的高度。黑衣人还待再掏出什么东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何人鬼祟！谪仙岛上，禁放风筝，还不速速砍了！”
　　黑衣人转身，见巡视弟子持剑冲来，也拔剑抵挡，但双方都不欲伤人性命，骤然间没分出胜负，巡视弟子一心砍断风筝线，黑衣人只得将其震开，踢出了三丈远。那弟子一击不中又被反伤，吐了口血，他倒也冷静，没再扑上去缠斗，而是放了腰间焰火，岛上弟子若非要事均可来此相助——黑衣人知他唤了同伴，也顾不得其他，只急忙将怀中引雷杵又打入吟风崖中。
　　闪电过处，摇摇欲坠的风筝随时便可引了天雷来，那受伤的弟子又强撑着站起身，“快远离！你会被雷击中的！”
　　黑衣人只摇头，却并未离开引雷杵附近，那名弟子虽觉得不解，但下意识感觉可能会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事，忙对着冲上吟风崖的同门大喊，“这人要引雷！快去通知掌门！”

　　谪仙岛的弟子，入门时必须反复背熟的守则第一条：岛上禁放风筝。
　　当然，龙吟弟子也能小范围引雷，故而轻微的雷电伤，同门切磋间都习惯了。但禁放风筝这一条，依然被所有谪仙岛弟子紧记于心，毕竟天雷与切磋不同，谁也不希望因此丢了性命，不管自己还是他人的。
　　赵思青本已准备就寝，突然听到弟子传讯，心底一直隐约的不安猛地坠地。其他弟子不知，但他知道吟风崖下有什么，想来那夜闯之人也是为的这个目标，他没想明白的是，究竟何人，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
　　顾不得多想，他急忙向吟风崖赶去。远远便能看到三名弟子与那黑衣人战成一团，三人只为砍断风筝线，黑衣人只守不攻，眼见着天上的闪光越发频繁，赵思青大声喝道：“都散开！”
　　四人一愣，匆忙后撤，只见闪电劈过，方才站立的位置竟焦了一片。
　　赵思青上前，示意三名弟子退后，才对着黑衣人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亮如白昼之时，他已看得清楚明白，那黑衣人，分明就是失了音讯一月有余的柳星闻。
　　柳星闻也未再遮掩，老老实实回答：“夏掌门来的那日，我在……葬锋池。”
　　赵思青突然哽住。他记起那日，发现有人偷听前，他正与夏长淮“大言不惭”，说柳星闻要为他毁了三绝剑。
　　一生光明磊落从不言人是非的赵掌门，难得心虚了一瞬，转念突然又想起柳星闻曾说过的理论，皱眉问道：“这便是你的天雷之法？”
　　柳星闻点头。
　　“若是不成呢？”赵思青问道。
　　“若不成，跋山涉水，我也总要寻一处火山，将它扔进去……”又一道雷被引至地面，附近几人均感觉头发几欲倒立，身上酥酥麻麻。
　　“我不会让你取走三绝剑。”赵思青挥退赶来的弟子，头也不回地吩咐越云星，“带他们回去，雷雨结束之前，不准离开房间半步。”
　　柳星闻紧盯着面前之人，拔出手中剑。“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赵思青袖中枯木滑出，握于掌心。“你可知，何谓三绝剑？”
　　柳星闻摇头。
　　他手中枯木直指。“绝亲、绝友、绝情，是为三绝剑，当你握住它的那一刻，诅咒与心魔将如附骨之蛆，使你永无安宁。”
　　“那你呢？”柳星闻轻声问道。
　　赵思青讶异于自己竟然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可之前……从未有人问过，他会不会被诅咒。师父说他无凡俗私情，师弟事事都要与他争先为他分担，结果封印三绝剑险些将命搭进去，若不是叶哀禅和赖神医，恐怕这“绝亲”一谶，他便真的应了。
　　至于夏长淮，多年来几乎都在闭关，他自己的解释是“窥探天机，总要躲着天罚”，可谁又知晓，这是不是三绝剑的诅咒？
　　枯木在手，剑意已出鞘，一时间天地为之失色，连空中的闪电仿佛也要为此间雷鸣让路，柳星闻愣了一瞬，举剑抵挡之时已然太迟，剑气将他震退两步，风筝线和引雷杵便落在了枯木笼盖之下。但突如其来的毅力和勇气又支撑他飞身上前，毫无犹豫地，星剑第十九式倾泻而出，冲向了枯木——天雷同时亦至，顺着细弱的线炸入地面，电光过处，刺目的闪亮逼得二人同时运了内力，惊雷响时，竟是二人手中兵器，同时化为齑粉。
　　吟风崖自引雷杵之处被炸断，天雷锻打之下三绝剑终现出面目，柳星闻坠落之时抓着引雷杵借力，到底抢在赵思青之前握住了三绝剑，方一入手便觉头中嗡响全身冰凉，竟是再也用不出一分力气，只能眼看着崖边的赵思青越来越远……
　　“柳星闻！”
　　三绝剑，又当真绝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