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甜瓜知夏

3、破窗（三）

　　周恬在星期六六下午出院，看完理清有关盛思洋被开除的聊天记录，已经是凌晨四点。
　　她许久没熬过这样的大夜，一时精疲力竭，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醒，如此放肆的生活作息令周恬有些恼怒，她恶补了两套数学卷子，才闲下心来给桑露回了电话。

　　最近警情多，周国平不在家。
　　周恬享受着房间中的宁静，任由阳光洒在脸上，懒洋洋地以一种奇怪又随意的姿势坐在学习桌前。
　　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条腿垂着，一只手握着红笔点着试卷上的错题，另一只手托着正在拨通中的手机。

　　没一会，那边就传来了桑露的声音。
　　“恬恬，你明天真的回来呀。”桑露为周恬能回归学校感到开心，却也担心她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你要不再多休息几天，我有空去看你。”
　　周恬笑道，“真的好啦，我哪有那么脆弱？”
　　桑露还是不放心，“我之前看见盛思洋妈妈来学校闹，说你被她儿子吓到都是无稽之谈什么的，他妈妈看起来真泼啊，我担心......”
　　“他妈妈找过我家了，赔了精神损失费，我收了。”周恬没等她说完，就自己爆了出来。

　　桑露呆了，“啊？”
　　“不用震惊，我明天早会上还得大声朗读他妈妈给的稿子，和盛思洋握手言和呢。”周恬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

　　她随手从卷子后拿出来一张纸，故作正经，声情并茂，“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很抱歉我之前住院的事情给同学们、给盛思洋同学带来了困扰......”
　　桑露没想到这稿子是真实存在的，不禁扑哧一声笑喷出声。
　　周恬唇角弯弯，继续念着精华部分，“盛思洋同学其实是一位品学兼优、勤奋努力的好学生，我谨代表高三全体同学欢迎他的到来，愿盛思洋再接再厉，在高考中重现佳绩，为我校增光添彩。”

　　桑露那边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不断地拍着什么，“砰砰”地响，“卧槽，盛思洋他妈妈真想得出来，谁信啊，他品学兼优、勤奋努力？那头大红毛和刘主任的漏风门牙还在呢，她还有脸让你来夸她？”
　　周恬无奈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你收了多少？”桑露好奇了。
　　“不多，五个W。”周恬说。

　　手机那边的贫穷少女陷入死寂，随后是一声杀猪般的尖叫，“你管这叫不多？！尼玛，不行，你得请我吃饭！”
　　周恬失笑，“你是不知道他家多有钱，淮城半个城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家的，打发我这些钱还不是和掉根腿毛一样。”
　　她说着，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笑意忽然消失，眼神定格在试卷一角的照片上，抬起手上的红笔，又重重落下。

　　桑露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着要周恬请客吃什么，忽地听见周恬那边落下一阵砰砰声，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周恬落下最后一笔，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低低的，“没事，打个虫子而已，我昨天熬夜太晚了，还有点困，明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还以为你听见要请客生气到砸桌子了呢，嘻嘻，好恬恬，你刚回来，明天还是我请你吧。”桑露轻快的声音传来。
　　“好，那周末你带上你弟弟妹妹，来狠狠宰我一顿。”
　　“一定的！你困了再睡一会哦，明天见，恬恬。”

　　周恬眼中温馨满满，电话“嘟”的一声挂断后，阳光下的女孩才收起互道再见时的笑容，拿起刚刚用红笔戳过的照片，目光冷冷地扫过照片上每个人眼睛上的窟窿。
　　她缓缓起身，拉上了卧室的窗帘。

　　周恬的世界，再度隔绝了阳光，笼罩于阴暗之中。
　　她一行行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视线定格在中心位置上的一个瘦高男孩身上，复又拿起笔，狠狠在那人心口上戳了一个洞。

　　“盛思洋，你是一滩烂泥……你一辈子都是烂泥……”周恬捏着那张“恐怖”的毕业照，喃喃了许久，忽地大叫一声，狠狠撕碎了那张照片。

　　平日里文静乖巧的女孩脱了脚上的拖鞋，踩着那些碎片，恨不得把他们踩进地狱里，嘴里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你们都去死！都去死！死啊！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仗着几个臭钱就欺负我！”
　　周恬的泪水从眼中迸出，心脏剧烈地膨胀又收缩，痛苦地跪坐在地上，时而绝望地尖叫。

　　她扫视在碎照片上的面孔，目光阴狠，喃喃中带着癫狂，“洪英，你就该被最喜欢的学生捅死分尸扔进下水道！余洋，你个臭不要脸的b子就该被□□犯杀了！吴桐，你不是学习好么，你他妈这辈子也考不上大学！赵梦涵，哈哈哈哈......你就该和我一样得精神病……”

　　她又哭又笑，列举着一个又一个悲惨的下场，最后轮到了自己。

　　“周恬……”

　　她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摸着带有自己的碎片，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发疯的女生居然沉默了许久，从床底下轻车熟路地摸出了那条登山绳，麻木地环住自己的脖子。

　　她宣判了自己的罪行，“周恬，你这个被污染的坏东西，别来祸害好人了。”

　　登山绳猛地勒紧。
　　女孩喉间发出一阵闷咛，她保持着要勒死自己的姿势，窒息感达到忍受的极限时，却又施舍一般地放开了自己，瘫软地倒在床上。

　　风雨沉溺，万籁俱寂。

　　周恬感觉自己好累好累。
　　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一般，像个玩闹累了的孩子，把绳子随手一丢，卷过被子沉沉睡去......

　　翌日，一场用金钱买来的早会如期举行。

　　桑露跟着三班的队伍排好队，远远看见升旗台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扎眼的红。
　　她近视，今天没带美瞳又站在后排，看不清上面两人的神色，心里忐忑，便戳了戳身边的孟烨迟，“迟哥，帮我看看恬神，她看起来好不好？”

　　孟烨迟是被好几所航空学校预定的人形望远镜，再加上他现在正在追求桑露，这会恨不得把周恬一分钟眨了几次眼睛都汇报给心上人。
　　杨乐乐站在桑露前面几排，听见孟烨迟和桑露在后面窃窃私语，想起来那姓孟的三个月前还在舔她，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孟烨迟，教导主任还在上面看着呢。”

　　杨乐乐表面在说孟烨迟，但明眼人都知道杨乐乐在指责桑露。
　　孟烨迟也是个吃里扒外的，立刻笑出一口大白牙，“班长放心，我们不说了。”

　　桑露冲着死对头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句，“切，有本事你把你刚打的耳洞露出来啊。”

　　广播里传来了几声教导主任试话筒的声音，淹没了操场上少男少女的小心思。

　　教导主任被盛思洋打掉了一颗门牙，还没来得及补，说话漏风有损校领导威仪，这次早会倒是言简意赅，“上周的一些谣言给同学们的学习生活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下面由高三二十一班周恬同学做澄清。”
　　下面的学生第一次见教导主任这副窝囊的样子，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周恬接过教导主任的话筒，也不等他们笑完，掏出盛思洋他妈妈的大作，打算例行公事后赶紧回班做卷子。
　　二十一班是被特批不用参加早会的，他们是尖子生，是学校的命根子，没必要走这个形式浪费学习的时间。

　　她刚开口，话筒还没捕捉到她的声音，下一秒，升旗台另一侧的红色身影飞快地弹射过来，猝不及防的情景引得台下学生一阵惊呼。
　　这惊呼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反而起哄惊叫杂糅起的波浪更加汹涌。

　　周恬心脏狂跳，她记得盛思洋疯过来之前她是躲了的，但再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被死死搂紧了对方怀里，她的手连着手里的话筒都被盛思洋滚烫的手掌紧紧禁锢住。
　　青春期的男生，个子抽条得极快，身上硬邦邦的，刚刚撞过来把周恬脑子磕得都嗡嗡响。

　　台下的老师和不远处的教导主任看清了盛思洋的行径，都吓得不轻，纷纷冲上来要把他们拉开。

　　但盛思洋身上力气大得很，老师们越是拉他，他搂着周恬就越用力，几乎要把周恬勒死。
　　周恬出院后对着那张毕业照做了很多脱敏训练，她本来有足够的自信面对盛思洋不会发病，但现下被目标人物狠狠搂住，她感觉自己又要吐了。

　　话筒里传出一声粗气，是盛思洋凑近了她手上的话筒。
　　少年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红的是他的发，也是她的脸。

　　“没什么好澄清的，各位，”广播里传出了盛思洋用力挣扎过后的微喘，令人浮想联翩，他仍死死搂着周恬，一边躲着老师，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和周恬五岁就认识了，我们幼儿园、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我外婆和她奶奶是好朋友，小时候我还说长大要娶她，我们很熟。”

　　这个瓜太炸裂，就连高处不胜寒的高三二十一班，都是窗子大开，不少尖子生探出脑袋来看楼下的动静。

　　周恬眼眶欲裂，身子抖得厉害，尖叫出声，“胡说！”
　　盛思洋手指摩挲过周恬的手腕，似是安抚，又像挑衅，他声音大了几分，压过周恬的叫喊，“上周周恬同学的确是因为我住院了，因为我一直都喜欢她，总是纠缠她，但她很讨厌我，她没想到我会追到八中来，确实吓坏了。”

　　周恬大脑一片空白。
　　她很清楚盛思洋在撒谎。
　　但她不懂他撒这个谎能得到什么好处，即便心里害怕，但压制不住好奇。

　　台下学生惊叫、老师咆哮声不断。
　　尤其是高三三班的方向，似乎没人想到能在临毕业时吃到恬神的瓜。

　　二十一班的班主任林老太都急哄哄地跑下来了。

　　盛思洋像挟持人质一样，夹着堪堪到他肩膀的周恬，挣扎躲着老师们的手。
　　但周恬能感受到，盛思洋搂她的力气小了不少。

　　盛思洋把她手里的话筒薅了出来，语出惊人，“我今天给周恬同学道个歉，我不该吓到她，但我喜欢就是喜欢，以后还会继续追求她，反正我家给了八中不少钱，学校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说完，周恬身上藤蔓一般的手臂骤然松开，她感到自己被推出很远，直到身材矮小的林老太冲上来把宝贝尖子生护在身后，大骂盛思洋不要脸。

　　几个强壮的体育老师合力把盛思洋压在地上，张扬的少年被反剪住手臂，眼神仍流连在周恬身上，唇角笑意狷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周恬！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
　　“周恬，我会把我的生命和你捆绑在一起，你躲不开我的。”

　　盛思洋不着调的话冲击着周恬的大脑，她却呼吸渐渐平稳，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淡了些。
　　周恬欣赏着曾经的天之骄子堕落污泥里的模样，愈发感到无比轻松，无比畅快。

　　她曾经仰望不可及的人，如今真的像狗一样匍匐在她脚边。
　　这是对她最好的慰藉。

　　周恬忽地笑了，她眨眨眼，对跪在地上的盛思洋无声地说道。
　　“活该。”

　　看出来两个人都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