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勇者》咸鱼烤熊掌

4、第2纪元（一）

　　阿尔顿王国，阿瓦洛克港。

　　今日的港口一如既往的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局促地挤成一排，停靠在港口各处。

　　码头一角，一艘毫不起眼的旧式商船缓缓入港，桅杆顶端悬挂着藏蓝色的旗帜，上方的龙鳞纹章表明了这艘船的归属——鳞裂群岛。

　　甲板上，满脸横肉的光头水手仰头猛灌一口白朗姆，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酒液顺着他积毡结绺的胡子滴下，给已经染成泥浆色的水手服增添了更多风味。

　　他举起酒瓶准备再来一口时，右手一阵刺痛传来，闪着寒光的铁钩穿透了他的虎口，酒瓶砸入海中。

　　独手的船长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息，收回沾染水手血液的钩子手，舔舐勾尖。

　　醉醺醺的水手还没反应过来，船长又是一口唾沫，直击他的面中：“喝喝喝，就知道喝！老子给你工钱不是让你在这喝酒的，滚去干活！”

　　看似凶狠的光头水手被喷得一个激灵，顾不及被洞穿的右手，连滚带爬跑去货舱。

　　达蒙环抱双臂倚在舷墙上，冷眼目睹这一幕，船长瞧见他，立马变脸，挤出一个微笑，和刚刚对待水手完全是两幅面孔。
　　他讪笑道：“哎呀，让您见笑了。您看，咱们的船已经停靠在阿瓦洛克港了，按照约定……”

　　一只断手从达蒙手中抛出。船长用他完整的左手稳稳接住，低头望着失而复得的右手，在达蒙视线不及之处，眼神凶光毕露。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奴隶贩子，竟然栽在这个人手里。

　　这是一艘伪装成商船的贩奴船，从鳞裂群岛途经芙洛琉岛，运送奴隶至阿尔顿王国。停靠鳞裂群岛时，船长发现了独身的达蒙，见他细皮嫩肉，身形纤细，准备下手带上船当奴隶，却没想道被反杀，丢了一只手。

　　肢体再生和肢体嫁接的价格可天差地别，取回右手可以省下一大笔钱，船长克制住眼中的凶光，收好断肢。

　　达蒙张望四周：“在哪下船。”

　　船长抬头，又切换回讪笑，领着达蒙走下舷梯：“来来来，跟着我，我送您下船。”

　　走下舷梯，二人被搬运货物的水手堵住了去路，见又是偷懒的光头水手，船长狠狠瞪过去。

　　光头水手再一次受到惊吓，加上酒精的作用，一个不稳，手里被破布盖住的笼子撞向地面。

　　“啪！”船长一个巴掌呼向他，肌肉虬结的水手被扇向地面，双手抱头，毫无还手之力。

　　达蒙没有兴趣观看他人受虐，径直离开。但在他路过跌落的货物时，有东西紧紧箍住他的脚踝，他停下脚步，视线下移，一只布满伤痕的小手紧紧地扣住了他。

　　他不予理会，奴隶还是贵族，乞丐或是国王，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达蒙挣脱，微微带动了覆盖在货物上的破布，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传来：“救救我……”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笼中之物，停下脚步。

　　那双赤眸令他驻足，达蒙蹲下，透过铁笼子，凝视着笼中即将成为奴隶的精灵。
　　这双眸子和达蒙记忆中的那双重合了起来，他的眼中只剩下这双被泪水浸润的赤瞳，泪珠从赤色中分离，滴落在细碎的伤痕之上，夹杂着丝丝鲜血，落入尘土。
　　真是奇怪，杀死魔王的那一刻明明毫不在意，现在回忆起来他的一切，竟是如此清晰。眼前的这抹绯色，比起他的，还是少了几分猩红。

　　达蒙的行动让笼中的精灵看见了希望，他挣扎着，用尽全力蹭过铁笼的缝隙，细密的铁丝刺痛着他的双手，他紧握达蒙的衣角：“求您了……”

　　精灵们的感知系统与人类不同，他们嗅得到善与恶。恶臭中的一抹芳香，就算多么微弱，这只被折磨到失去尊严的精灵，也仍然保持着本能，不愿放过。

　　一旁的船长在达蒙蹲下的那一刻，踢开水手，他既怕达蒙抢走这极品奴隶，又怕冲去阻拦后被杀人越货。这个怪人眼中没有一丝欲望，他做了这么多年奴隶贩子，最忌惮的就是这种疯子，无视规则，只按自己喜好行事，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打不过人家。

　　心中的挣扎使船长愣在原地，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支支吾吾道：“这小精灵是我们的极品货，已经被预定了，您要是喜欢的话……得问问他的主人……”

　　一颗蓝宝石从达蒙手中飞跃而出，通体湛蓝如洗，如同浓缩了整片海洋一般，落入船长手中。

　　“你帮我问。”达蒙轻轻捻了一下笼体，黑色的精铁瞬间化为浮尘从他的指尖溜走。

　　有了一点空隙后，他轻松撕开整个铁笼，拍去手中残留的粉尘，瞪住船长。

　　蓝宝石简直在船长手中化成了一片汪洋，他从没见过如此成色的蓝宝石，咽了下口水：“您……您请便……”

　　船长拿出钥匙，恭恭敬敬递给达蒙，这把钥匙可以用来解开桎梏住精灵脖颈的魔力遏制环。

　　达蒙接过钥匙，随手扔给趴在他脚下的精灵，没有多看一眼，径直离开。

　　他不准备和精灵扯上关系。他只是觉得，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和铁笼以及项圈，很不搭。

　　勇者的游戏结束了，领主的游戏也结束了，而他也没有继续进行游戏的欲望了。

　　他想回家，这里没有家。

　　达蒙离开港口，沿着海岸线的方向一直走，这个方向人烟稀少，天空不时飞过几个法师，带来一点生机，海风拂过，他找了一把长椅坐下，望着眼前的大海。

　　海浪轻柔的拍打声，如同婴儿熟睡时均匀的呼吸，裹挟着他的迷茫与忧伤击打着礁石。

　　“过来吧。”他开口，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邀请跟踪者与他共同享受这份宁静。

　　达蒙知道那只精灵一直跟着他。

　　瘦小的精灵从一旁的草丛中钻出来，脖子上仍然挂着项圈。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上前，拘谨地坐到达蒙身旁，瘦小的身板陷在椅面，双脚悬在半空，没有一处立足之地。

　　达蒙偏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只小精灵，再多的污垢也掩盖不住精灵的美貌，能隐约看出淡金色的头发，但判断不出性别。
　　“你叫什么名字？”

　　精灵眼眸低垂：“我没有名字……”，他抿了抿嘴唇，而后低声道：“我的家人说……我不配拥有名字…… ”
　　他是家族中的私生子，更糟糕的是——精灵与人类的私生子。
　　“但树给了我一个名字，叫“露珠”。”
　　原初之木对他一视同仁，因为一切都是公平的，树吃下偷窃它果实的人类，作为交换，半精灵诞生。

　　“很好听的名字。”达蒙轻声夸赞，露珠这个名字，很适合这只小精灵，他和挂在叶片上的露珠一样，摇摇欲坠，脆弱至极。

　　半精灵，怪不得看不出性别，因为半精灵根本没有性别。达蒙又瞟了一眼露珠的耳朵，和普通精灵相比，确实要短了一截。

　　他注意到露珠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二人视线交错，半精灵小心翼翼地将这把圆润的钥匙交到达蒙手里。没有言语交流，达蒙沉默地将钥匙贴合在露珠的项圈上，扯开魔力遏制环，带着钥匙用力一扔，远处的大海激起一朵浪花，转瞬即逝。

　　“你自由了，别跟着我。”

　　这只小精灵也许没有家，但他自原初之木诞生，生于伊弗罗亚，扎根于伊弗罗亚，总能在地上找到一片土壤肥沃之地茁壮生长。

　　达蒙是游荡的，漂浮的，无根的。从和系统绑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一颗无法落地的蒲公英种子。

　　他不是毫无目的飘到了阿瓦洛克港，他要往北飞，飞往曾经的魔王城，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个决定，可那双似乎流着血泪的猩红眼眸，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在他放空的时刻，又或者，在此刻。

　　他曾对魔族，对魔王毫不关心，他只在乎能不能杀掉他们，完成任务。而现在，任务完成了，发布任务的系统故障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过了一百年才反应过来，他对自己曾屠戮之物，一无所知。为什么要祝福这样一个只知杀戮的人，无痛、无病、永生不死？

　　他不知道能不能寻找得到那个答案，世界上已经没有魔族了，但任何生灵只要存在过，一定会留下痕迹。达蒙迫切地想要去了解死于他剑下的，那位魔王。

　　被宣判自由的半精灵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泪水充盈他的眼眶。在他用手抹去眼泪，闭眼的瞬息，那位充满善意的黑发人类已然起身，与他拉开了距离。

　　露珠自由了，他自由的选择跟着达蒙。

　　达蒙穿过马路，他也穿过马路；达蒙走入暗巷，他也走入暗巷。他被各类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各种繁杂的恶臭涌入他的鼻腔，但只要达蒙的气息还在，他就很安心，什么也不怕了。

　　可是他好饿啊，被装进笼子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今天还走了这么多的路。到了最后，步入黑夜，露珠已经饿得看不清眼前的路了，他只能顺着那丝温柔的气味，跌跌撞撞地向前闯。

　　他撞上了一个人，口臭，烟臭扑面而来，他被举起来，但他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但露珠不怕，那阵善良的芳香掩盖住了一切恶臭，越来越浓烈，他感受到周围天旋地转，最后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唉……”一阵无奈的叹息传来，饿晕前，半精灵安心地闭上了眼。

　　达蒙对此十分无奈，他想到了黛西小的时候，难道小孩子都这么犟吗？没办法，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露珠在他眼前被掳走而无动于衷。

　　他找了一家安全的旅馆把露珠放下，垫付了一个月的房费，本想就此离开，但疲惫感突然一涌而上，达蒙靠在房间的沙发上，闭上眼，本打算小憩一会就走，但睁开眼时竟然已经天亮。

　　他对上一双红宝石般的双眼，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露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满脸傻笑，并递上了准备好的早餐。

　　沉海的二十年经验告诉达蒙，他不需要进食也能活下来，但面前培根的香气一下子激发了他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味蕾，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口水。

　　算了，达蒙心想，这样好像也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的精灵设定为无性繁殖，精灵都是从树（原初之木）上掉下来的果实，半精灵的人类父母那方会被树吃掉，然后结出属于半精灵的果实。和纯血精灵相比，半精灵的寿命更短（250岁），并且魔法天赋更差，所以会遭受血统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