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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身世 ...

  •   花拂意看着是个闲散公子,虽然确实也是,财大气粗,但生活却不顺畅。
      他名为花溯,拂意是他的字。无论是名还是字,都仿佛逆着命理,起名和字的人似乎不愿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总之十分不讨喜,从出生便不讨喜。不被予以众望倒好理解,花拂意是花家的庶长子。
      花家本是世家大族,上辈的女儿曾做过宫里的皇后,虽没有子嗣,但当今皇上是养在她膝下的,不过去得早,花家祖辈又做官,就成了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按照道理,作为庶子,不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合情合理。但是从出生就被厌弃,按常理倒是不至于,既是花家的血脉,花家又家大势大,安排个无关紧要的小官,也不至于花家子弟在外整日游手好闲,被外人背后嚼口舌。
      花拂意的命理既不是天煞孤星,被人厌弃,也不是紫微天府,遭人嫉妒。说来也是怪凄惨的,他的母亲黄奴儿是其外祖父,黄家为攀上花家的大树的一个傀儡罢了。这黄奴儿也不是黄家的嫡女,正室知道自己的女儿嫁到花家做不了正妻,只能当妾受苦,不忍心自己亲生女儿趟这趟浑水,就将黄奴儿嫁了过来。
      自然不会有什么对妾一见钟情,自此矢志不渝的话本故事。黄奴儿在丈夫分给他的日子里,怀上了丈夫的第一个孩子,妾们的嫉妒,正室的不待见,让花家掌门人,也就是丈夫花梓潼也不公正对她。生下了最长的儿子,丈夫没来见一面。黄奴儿却在坐月子期间遭下人苛待,落下了病根,三四年便撒手人寰了。
      花拂意的名和字不是父亲起的,似乎这种不必在意的人,花父一点心力也不愿耗费。而是这个姨娘,那个姨娘,叽叽喳喳在一起掏出点茶水钱,塞给替花拂意起名的士人,让他在书上别费心神地翻翻就可以了。名这种东西是这样起的,而字无非就是这些姨娘们花多了点钱罢了。落井下石总是那些人爱做的,本是生命没有交集的人,没什么利益冲突,看你落魄了总要踩一脚,才能显得自己比你高贵吧。
      万幸的是,小时的花拂意被舅舅黄岐芷照拂。但是大部分时间要待在花家,黄岐芷曾向花家讨要小花拂意,或许是众人不愿让自己作弄的小人能重见天日,搪塞了个理由不让出来,花父说道,“自己的儿子自会好生对待,不劳旁人费心”。黄岐芷知道若再坚持,不仅要不到花拂意,还会让小小孩童的境遇更加困苦。
      因此只能频频光顾花府照护着小外甥,幼时才得以舅舅教导。再大些,花拂意自己常偷溜出去,黄岐芷就趁着花拂意外出时教导一二。幸亏后来在花拂意十一二岁时,黄岐芷得皇帝赏识,谋到礼部侍郎的职位,人们常称“黄侍郎”。他又曾经是国子监博士,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可谓桃李满天下。不过得黄侍郎耳提面命指点的花拂意,却被黄侍郎对外提及“朽木不可雕也”,因此就放任不管了。
      话说回来,由于黄侍郎朝中胜友如云,又经常在内阁中于皇帝跟前走动,见黄侍郎一两年都得皇帝亲近。花家知道后,就优待起了花拂意,旁敲侧击的拉拢黄侍郎。黄侍郎心有所察,直接在皇帝跟前,上报花家的小心思。皇帝拍着黄侍郎肩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是你的姻亲,你要是处境艰辛,我可以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掀不起大风浪,我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过世的太后虽然是花家的,却不与皇帝关系有多亲厚,又早年仙逝。花家从没因为自己的外戚身份得到多大的厚待,只是皇帝表面维系着应有的礼节与体面。皇帝并非不忌惮花家,只不过当做普通的世家大族对待,毕竟祖辈积累下的家产与人脉不是一眼可看出的,花家结交想来也一定复杂极了。不能随便有大的惩处,不过也不能过分亲近。
      因此黄侍郎知道这是皇帝真心为他着想,自己原本只是个国子监博士样的教书先生,某年正逢科举,会试刚结束,就出了多家子弟舞弊的大事件,黄岐芷就被人当做炮灰中的一分子要被削职。皇帝得知舞弊事件后,自然十分恼火,就召追查出的一干人等御前听训。
      黄岐芷年轻气盛,依着自己黑白分明的态度,自然不愿意平白蒙冤、无故受辱。待皇帝才训几句时,直接挑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又接着说:“自己本是一介小小博士,吾辈同僚自可以降职或归家,不作声就不必得罪人。可我偏要做这出头鸟,只因我为人师,向来教导弟子寻正道。此时的我若听之任之,不就违背自己的心意,成了蝇营苟且之辈,自己曾在学生面前痛斥此等小人,又怎能成为这样的人。故向陛下请命,若陛下有意追查,我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理不清这桩舞弊之案,找不出主使之人,不作苟活也不能成为这作弊的帮凶。若是陛下无心追查,待君再训之前,微臣主动请辞,只想以常人身份而非师者得这莫须有罪名,之后身家性命听陛下处之任之。”
      皇帝知道下面肯定不少替罪羊,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发声的只是一个小博士,此人倒是千仞无枝,若是真有本事重用自是极好的。皇帝有意测试他的能力,便顺着让他去追查,并未升职,只是让黄岐芷以小小博士的身份,外加一块追查令牌,进出大多数地方都可通行无阻。黄岐芷本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又加上桃李遍布,又藏匿踪迹的多地奔波,一经数月竟真将这桩作弊案件摸了个大概。
      黄岐芷在皇帝面前复命时,简要陈述案情并指出几家幕后主使。皇帝有些吃惊,待皇帝还在自己捋一遍案件时,黄岐芷竟直接跪下,求皇帝赐死。皇帝再一惊,摸不着头脑,心想:事情办得十分圆满,不该寻个官位或者最差认个出言顶撞的错,赐死倒不至于吧。
      于是,黄岐芷缓缓道出:“此次查案,微臣奔波多地,原本只是猜测京城子弟仗着家里财力想寻个好官职。结果,案件指出的反而是不少地方官员参与其中,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混进来,都想在朝中有个眼线。现在看来倒是没什么,再过五年、十年,朝中臣子勾结,连接上地方势力,陛下想想,国家命运若是因这些人,自是不大顺遂的。况且,,,”
      皇帝见他停顿,紧盯着他。黄岐芷再次掷声:“况且,陛下自然想到幕后主使权大势大。只是,照微臣的探查结果来说,这些人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都在朝中身居要职,品级皆不低。朝中要员连接上地方官员,一个两个就罢了,这次群起之事便可看出不大简单。不过,微臣不会猜测,这次事件所有人原本就是一党的。
      更倾向于猜测,这些人因为朝中几位大臣联络,地方都想安插势力,只是各自心怀鬼胎罢了。在微臣看来,这几位重臣,个个不愿屈居于人下,只是借着这次事件又从地方招揽自己的势力,微臣上呈的花名册也可以算摸了个大概,陛下可以有个参照。选举的这些人不会是草包,这次会试也不全是白费力气。”
      皇帝这么听着,觉得黄岐芷当真有几分本事的,不过又有疑惑,启声问:“你说他们不是草包,那他们何故多此一举,作这舞弊之事,不是露出马脚了吗?”
      黄岐芷听此,解释道:“这便是初步行动了。他们本可以自己考取功名,只是此次涉及考生众多,安排起来不一定各家归各位,变数颇多。而且朝中职位虽然多,要职却不多。舞弊一事必须败露,必须需要原本朝中官员降职甚至撤职。
      要职并非品级高即可,不怕陛下笑话,我虽说只是小小国子监博士,却有机会教导世家子弟和各地才俊。而且也不怕陛下责怪,微臣之所以能将这封花名册完整地呈上来,大多都借着我之前学生的手办的。
      一个小小博士,尚可以有如此人脉。如若结党营私,朝堂上无非就只剩下几家之辩了。各家只顾自己利益,今日我俩结党,明日我与他结党,置昨日朋党于死地,将是常事了。那日被诬陷查出的官员,均是我等可结交人脉、或掌握重要物资的切身官职,可谓官小权大。待我们让出这些职位后,陛下自然让这些查案的人或自己亲自去重新考核,而这些人自然可以通过。
      陛下只当我们猪油蒙心收钱办事,且也只会认为这些人本身有学识,只是无可厚非的想谋个高官,多加几分把握罢了。至于任命,这么多的人,空出来的位置又无关紧要,自然交由吏部任命,剩下的就是各家私下交流,分分名额罢了。”
      皇帝听着,深思熟虑道:“一次科举,原本我确实猜测只是些草包世家子弟谋个官职。现在看来,”愠色不自觉上了脸,“这些主使当真想将朝堂变成他们家的了,勾结地方官员,结党营私!借着舞弊之事,革了寡人的官员,塞些自己的势力,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一定彻查,将这些人狠狠教训一番!”
      听到皇帝如此说,黄岐芷反而叹息道:“陛下,您不该动他们,或者说您不该现在动他们。如若现在动,正是各家抱团取暖的时候,这时连根拔起,只恐生出事变。如果都进行惩处,朝堂之上必然进行一次大换血,保不齐就是一场血雨腥风。您所要做的只是装作不知,以我扰乱朝纲,坐实我助力舞弊之事,按约定直接赐死我,各家就会放下心来。陛下肯定会担忧,这样不就受人掣肘了吗?
      后面的事,陛下就按照这份花名册,再辅以制衡策略,由您对小部分官员直接任命。这些重臣或许察觉陛下有所觉,也许有所收敛。如若从此不再生出二心,这便是第一喜事。如若还有所动作,陛下再慢慢调制制衡策略,各家心怀鬼胎,瓜分惩处各家也是易事。等三年后,再次科举时,陛下可以再慢慢挑选选心仪臣子。臣知晓陛下是一明君,陛下日后呕心沥血,必将名垂青史。百姓也必将生活在太平盛世。
      微臣现在知晓当日行事有所鲁莽了,让陛下而今为难。不过换个角度,陛下也可提前谋划,不过不必过分劳神,来日方长。这些重臣自是动不得,陛下依着他们的计划,作这幕后的运筹帷幄之人。
      而微臣之死,也算死得其所。”说罢,叩首。
      皇帝知晓黄岐芷的心意后,甚为感动,唏嘘道:“岐芷啊,深得寡人心意。不过,我可从未听过明君要赐死这忠臣啊。你先起来,这当今朝中局势倒是分析得颇为清晰,我也是收获颇丰啊。正如你所言,急不得,来日方长。不过还是要轻惩下,先动这吏部尚书吧,后续也好实行岐芷的制衡策略。岐芷明日朝堂上就揭揭这人的罪行就好了,估计这人也是这些主使弃卒保车的弃子罢了,否则也不会有几道参他的折子,推出他便是主谋。而这些被冤枉革除查办的官员,还是要遵从各大家的意思,撤职或降职罢了,毕竟这些人本身就想吃这哑巴亏。你呢,礼部侍郎怎样,不至于成为这出头鸟,日后也好帮着我挑些心仪的新臣。”
      黄岐芷原本将自己唯一挂念的外甥的一生都谋划好了,来到皇帝跟前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皇帝竟愿意保下自己,激动得只呆跪在那里,连谢恩也忘记了。
      皇帝看着他呆滞的样子,轻咳一声,问:“爱卿,不满意?”黄岐芷急忙叩首:“谢主隆恩,陛下,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皇帝朗声笑道:“岐芷,寡人命你除上朝之日,于散朝后与我共商国事,内阁也要常去着,为我跑跑腿,我先不封你内阁中的位子,树大招风。除此,每隔两天来见我一面。这通行令牌你拿好,这块不同于原来那块,拿着这令牌皇宫也可随意进出的,我常在这勤政殿待着,你来这里寻我就可以。”黄岐芷再次叩首,应允道:“微臣遵旨”。
      皇帝看黄岐芷还没有起来的意思,走到他跟前,直接将他扶起,恳切地说:“这朝中各人心怀鬼胎,我一人处于局中,常感到困顿乏力。可我是一朝帝王,不能露怯,却保不齐就受奸人蛊惑。日后发觉,只觉痛心疾首,可那些冤案纵使翻了,也只剩穷困潦倒的昔日才子了。我不能保证万全,但也求一生问心无愧。只图这天下太平,子民一生顺遂。岐芷,日后你我君臣同心,太平盛世你我二人同求取、共谋划。”黄岐芷看到了皇帝眼中的坚毅,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是两年前的光景了,也因着这份恩情,黄岐芷总是鞠躬尽瘁。君臣二人越深入就越觉对方为知己。二人在两年间慢慢调制着各家的微妙平衡,慢慢地削去一些重臣的权利,朝堂上也算冷静下来了,至少那些大臣不敢偷摸聚在一起,想个法子,随意糊弄皇帝了。
      因此,当皇帝为黄侍郎着想,不想他因花家为难时。黄岐芷直接向皇帝请命:“陛下,花家只是普通世家,我妹妹已亡故,唯一的外甥与我亲近,我驳了花家的面子顶多让他回到昔日的冷落,这小人精虽愚钝也知晓事理。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额外的事端。陛下,我黄某人只愿做您的礼部侍郎,只是礼部侍郎。不愿陛下因我劳神分心。日后,我若不惹出乱子,烦请陛下莫升我官。能常伴君侧谈论天下事已经是我毕生之荣了。”
      皇帝拍了拍黄侍郎的肩,他懂他,君臣之间的这份情义实在难能可贵,能碰上这样的臣子也是皇帝的一大幸事。于是皇帝笑着换了话题,“出去走走,黄侍郎,今日初放晴,该走走去了,你也该好好休息。开始我说让你每隔两天就来见我,你倒是一日不落。你也该偷闲忙些自己的事,今日陪我走走,晚上留下与我用了晚膳再回去。”
      无论花拂意,还是黄岐芷,都经历了这雨后初晴,未来的路,舅甥二人,应该会走得比来路容易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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