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小山时

5、卷一浮埃岛：第五章

　　姜青晚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替施雨准备好晚膳，又消失了。施雨安慰自己，虽然她是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但也总不能整日整夜都在自己身边陪着吧。

　　施雨用着膳，但她心里却顿感孤寂。她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呼声，逍遥殿又不知道在欢庆什么。可施雨却怎么也无法感同身受，毕竟浮埃岛多欢乐，又与她何干呢？

　　施雨没了胃口，她一直坐在门槛上，抱膝听着雨滴答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有了倦意，待她醒来时，已然是清晨。

　　施雨坐在床上，回忆着昨夜明明自己坐在门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榻，难道是姜青晚？

　　施雨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扶着屏风，又是空无一人。正当她失落之际，屋外传来人声。

　　施雨缓缓靠近露着条缝的窗户，朝屋外望去，是姜青晚和婉秀姐。

　　“我只是想劝你，不要被一些杂人杂事所牵绊，你别忘了，那是你的目的，不是我的。”

　　施雨远远的听着，只能隐隐听清，多数都是很混杂的，但她能看出婉秀姐似乎有些怒意。

　　“你小点声儿！你说的，我都明白，她无足轻重，不会有影响的。”

　　“她是无足轻重，但得看你如何想，又如何做！”

　　“婉秀，你有些偏激了。”

　　“我希望是我多想了，但你实在太不对劲了！”

　　“你向来心思缜密，如果真计较她，就不会频繁来这个小院，就站在着与我论她。可见你心里也无所谓她，却非要劝我保持距离。你不觉得奇怪吗？是你太不对劲了，婉秀。”

　　施雨眉头忍不住拧在一起，心里揪着，“她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感觉两个人都不太愉悦？”

　　姜青晚面色严肃的凝视着婉秀，婉秀竟有些胆怯和心虚。

　　姜青晚压低声音，“婉秀，我也希望不是我多想......你了。”

　　婉秀愣住，半晌没说话。

　　施雨见两人在外都安静了，自己亦不敢出声。

　　婉秀不敢再看姜青晚的眼睛，语气也温柔下来，“昨夜，俞小池靠臆想画出了小姐与乐少主的私图，博得小姐大喜，他顺着提出要教施姑娘作画，他嘴巴大，水柔喜欢他但看不住他，你自己上点心，多盯着点儿。”

　　说完，婉秀便转头走了，都没等姜青晚回话。

　　施雨见婉秀走了，连忙跑回自己床榻上。姜青晚听到屋里的动静，她轻声的走了进来，见施雨的鞋放在了正中间，可她昨晚将她抱回房间的时候，明明将她鞋放在了最左边。

　　姜青晚知道施雨在装睡，但她并未叫醒施雨，她不清楚施雨听到了哪些，但这一刻，她觉得婉秀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面对施雨这个毫不相干，心无城府的人，她也不能有一刻放松。

　　施雨睁开眼睛，见姜青晚走开，心里慌的不行，一方面有些做贼心虚，一方面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偷听，更不应该装傻。

　　施雨坐了起来，要是换做其他人她或许可以一直装傻，可那是姜青晚，只能短暂相处一月不足的人，她并不想如此。施雨迅速穿好鞋，跑到姜青晚的面前。

　　姜青晚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的望向施雨，她一脸愧疚的望着自己，莫不是想与自己坦白？

　　“就是......刚刚......我，我其实醒着的，我看到你和婉秀姐在外面，我就听了点，但！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姜青晚见施雨脸都憋得通红，好像是真急了，她笑着道：“没事的，我和她经常拌嘴，不是真的不合。”

　　施雨这才缓了一口气，“那就好。”

　　姜青晚盯着施雨，思索道：“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施雨想否认，可又总不能说，她是过于在意姜青晚一人的看法吧。

　　姜青晚见施雨欲言又止的，随意一笑，“好了，不逼你了，去换衣服吧，我去打洗脸水。”

　　施雨轻叹着一口气。

　　早膳时，施雨心事重重的坐在茶几前，目光呆滞，咬着筷子许久都没反应。姜青晚轻咳了两声，她都没有动静。

　　姜青晚的指腹轻点茶水，一滴水珠凝聚在她指尖，她迅速用内力将它弹出，正中施雨的眉心。

　　施雨疼痛的叫了出来，手里的筷子也掉落。她双眼落入姜青晚眸中，她这才反应过来，拾起筷子，“我走神了。”

　　“你倒是诚恳。”姜青晚凑近施雨的身旁，“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还是为了刚刚的事？”

　　施雨抿了抿嘴，“你今天，是不是又要出去？”

　　姜青晚愣了愣，而后肆意一笑，慵懒的坐在身后的蒲团上，试探道：“怎么，不想我出去，希望我留下来陪你？”

　　施雨脸蹭的一下又红了，连忙低头，“不是，我就问问。”，但心里又不免想起姜青晚一开始说的话，明明是她的承诺，自己反而上了心。

　　姜青晚似乎看出施雨的心思，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一人在这院里，都做些什么？”

　　“赏赏景，看看书。”

　　“这些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嗯。”

　　姜青晚浅笑一声，便站了起来，眼神扫过施雨，“今日结束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真的？”施雨生怕落了空，又确认一遍。

　　姜青晚只是扬起嘴角，“这几日岛上忙着小姐的笄礼人手不够，我每日都要去帮忙，一会儿俞小池会过来教你作画，这是大小姐应允的，怕你闷着，而且作画对你的易容术也很有帮助。”

　　施雨没想到还要与那位画师接触，“可我，可以吗？”

　　“放心，水柔也会在，他不敢欺负你。”姜青晚走到门边，回头又不忘冲施雨一笑，“等我。”

　　姜青晚如此一说，施雨由阴转晴，痴痴的道句，“好。”

　　过了一会儿，水柔和俞小池就来了。

　　俞小池前脚跨过大门门槛，后脚便道：“这被赋予权利的走进来，就是无上光耀啊，看着破旧的小院都觉得朴实中透着金贵，哈，哈，哈，哈！”

　　水柔无语着，“看把你能的，你哪都不好，嘴还臭！”

　　施雨听见声音，便出来迎接。水柔见到施雨，亲切的喊道：“雨姑娘！”

　　“水柔妹妹，你来了。”施雨同水柔打完招呼，又望向俞小池，有礼道：“俞画师，有劳您教我作画了。”

　　俞小池好久没被人正儿八经的称呼过，尊敬过，突然有个人如此客气的同他说话，他更加觉得自己被镀了层金，“这妹妹我喜欢！”

　　水柔“啪”给俞小池脑袋一瓜子，“说什么呢！雨姑娘是青晚姐的！”

　　水柔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看向施雨，施雨也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窃喜，她摆手笑道：“我本就是青晚的，这一个月都是她的。”

　　“哈哈哈，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水柔憨憨的笑着。

　　俞小池嫌弃的望着水柔，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呆瓜，我看你这嘴也不太香~”

　　水柔听着，又踩了俞小池一脚。

　　施雨见着两人打打闹闹，活泼开朗，刚刚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没了，很快就被带入到这两人的气氛中。

　　俞小池走到观湖台，忍不住叹道，“悔啊！”

　　水柔向施雨解释着，“他博得大小姐欢心后，本来应该住这院的，他就扫了眼大门口，就摇头不愿，后来瞧着了这屋里，又悔了，你说这人贱不贱？”

　　“诶诶诶，说就说，别骂人啊！”

　　“切，骂你咋了，我还打你呢！”

　　俞小池用手指了指水柔，无奈的摇摇头，而后坐在蒲团上，“来吧，咱们开始吧。”

　　施雨疑惑，“在这？”

　　“雨姑娘，别听他的，他就是犯懒。”水柔指引着施雨坐在书案前，随后一把揪住俞小池的耳朵，“你快点儿！等小姐反应过来，定会让你也教她的，若是对易容一点用都没，我看你以后就永远坐在椅子上吧！”

　　俞小池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就她那脑子反应不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

　　施雨坐在那听得云里雾里的，水柔看了施雨一眼，突然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不好的预感，生怕俞小池这傻子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俞小池懒散的站在施雨的身边，见她一脸单纯的等待着，突然脑海里蹦出姜青晚凌厉的眼神还有婉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还是认真点吧，若那鬼婆娘突然发起疯来，让施雨露两手，那可就完了。

　　施雨不知所措的看看俞小池，又看一眼水柔，水柔笑着点点头给予鼓励。

　　俞小池挺直了身板，有模有样道：“这作画嘛，也是分人的，我瞧你可能也是后者。”

　　水柔在一旁解释，“属于笨鸟类的。”

　　“所以为了让你快速出师，你就省略掉一些过程，直接开始临摹吧。”俞小池将画具有条不紊的摆在施雨的面前，而后又打开一幅自己画的谢流莺，“就从人面五官开始吧。”

　　“好。”

　　施雨执笔，俞小池在旁指点，水柔就坐在茶几那吃着糕点煮着茶，一上午的时间一会儿就打发掉了。

　　如果说上午是愉悦的，午后时光便是最难熬的，但还是被有心人发现施雨的小心思。

　　婉秀余光一直在施雨身上，比起前几日的阴郁，今日的施雨似乎格外开心，但这变化只有婉秀看出来了，在其他人眼里施雨并无不同，一直都是安静如兰的模样。

　　谢流莺的心情亦是出奇的好，自打施雨来，就没惩戒过任何一名侍女或者女弟子，对于很多人来说，心里都十分感激施雨，至少她为很多人带来片刻安宁。

　　谢流莺对自己总是上心的，武学上一塌糊涂，但易容术上倒是有点天赋，“雨姐姐，你瞧我弄的如何？”

　　施雨满意的点点头，“很厉害。”

　　“哈哈哈哈，我也觉得，我真是太聪明了！不过，我不能骄傲，我还得再练练，日空山与浮埃岛还是有些远的，我不学好了，老是让雨姐姐来回跑，也不是个事儿。若不是雨姐姐嫁人了，倒是可以留在岛上，或者嫁过来也可以啊，浮埃岛总有雨姐姐能看上的男弟子。”

　　“小姐，您就别打趣施姑娘了。施姑娘内敛，你看她脸都红了~”婉秀在一旁笑道。

　　“哈哈哈哈，雨姐姐多乖啊，她相公肯定十分疼惜她~”说着，谢流莺凑近好奇道：“雨姐姐，可曾，那个了？”

　　施雨一直尴尬的站在一旁，面对谢流莺奇怪的眼神，自己也很懵，“哪，哪个？”

　　谢流莺不怀好意的笑着，婉秀瞧了眼施雨，又笑道：“定是没有的！小姐，您就别问了，日后，您与乐少主相亲相爱的时候，自然就知晓了！”

　　谢流莺难得露出羞涩的表情，施雨见状，脑海里竟闪现着姜青晚的身影，而不是奚灼。

　　婉秀送施雨出逍遥殿，婉秀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她语气温柔，却总让施雨有些怯意。

　　“施姑娘，我见青晚这几日都不在你院里，她若照顾不周，我就换个人来照顾你。”

　　“不必麻烦的，她待我很好的，是我自己这几天心烦，想图个安静。”

　　“既然见到她心烦，那岂不是更要换人？”

　　施雨一听，连忙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初来贵岛，还未习惯，多亏了姜姑娘开导我，才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多虑了。”婉秀眼睛弯弯的，似笑非笑的望着施雨，令施雨好不自在。

　　“婉秀姑娘，若是无事，我先回了。”施雨只想快点离开，她是一刻都不想在逍遥殿待下去。

　　“好，施姑娘慢走。”

　　婉秀望着施雨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心里只道：“愿是自己多想了。”

　　施雨出了门，就忍不住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小院，一推门就见姜青晚在书案前站着，桌上正是施雨上午的成果。

　　姜青晚抬眼，“不介意我观赏一下吧。”

　　施雨微笑着摇摇头，她没有收起来，也就表明自己无所谓。

　　姜青晚又低眉，但嘴角一直上扬着，“等用了晚膳，再出去。”

　　“好。”施雨嘴上应着，心里却无比喜悦，至少姜青晚如约而至了。

　　另一边婉秀回到谢流莺的身边小声道：“小姐，要不要多派点人去照顾施雨姑娘？”

　　谢流莺头都未抬，“不用。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了，雨姐姐喜静，向来一人独处，有一个话少能干活的在她身边就够了。”

　　“还是小姐考虑周全。”

　　谢流莺并未将婉秀的用意放在心上，而是一遍一遍问婉秀，“怎么样，是不是还能瞧见那疤？”

　　婉秀闻言，又指点一二。

　　“还是我的婉秀靠谱！”

　　听着谢流莺的夸奖，婉秀违心的笑着。

　　姜青晚将院子正门的灯笼点上，又见逍遥殿外站着许多弟子，便知道她又在为她的混账老爹挑人，姜青晚一脸阴沉的关上了门，她永远都习惯不了这样的场景。

　　施雨见姜青晚迟迟未进屋，便走了出来，木门的咯吱声，令姜青晚瞬间冷静。她回过头见施雨穿的有些单薄，走近道：“夜里凉，多穿点。”

　　说完，姜青晚朝观湖台走去。

　　施雨连忙小碎步的跑回床榻，将那件白色的披风拿起，她匆忙穿戴好，又小跑的跟上，跑的太急，脚下打滑，幸好姜青晚眼疾手快，拖住了她，不然就当场来一个下腰了。

　　施雨的脸不好意思的涨得通红，姜青晚见她如此，隐藏不住笑意，又趁施雨不注意，捉住她的手腕，一个转身，迅速将施雨背了起来。

　　施雨轻呼了一声，又迅速闭嘴，姜青晚笑着提醒一句，“你可别叫出来，被人发现就没意思了。”

　　施雨用劲的点了点头，生怕姜青晚没看见。

　　姜青晚将施雨往上提了提，而后借着围栏和门窗就跳上了屋顶，她脚步轻盈，动作迅速，在黑夜中穿梭着。施雨环着她的胳膊感受着高处的风，她的内心已经发出无数的惊叹与感慨，但面上只是安静的笑意盈盈。

　　在落蕊山庄的时候，她就经常羡慕大师姐她们能飞檐走壁，舞刀弄剑，可自己偏生是个武学废材，最基础的都学不好，索性庄主也不教了，整日整日将她锁在那个小院里，百无聊赖。

　　姜青晚在黑暗的地方穿梭着，灯火也越来越稀疏，这是条无人问津的路，因为这是浮埃岛岛主夫人生前的院落，那里有一处后花园，里面养了很多奇花异草。只是在她死后，谢琼楼就下令封锁这里，不准任何人靠近，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废墟。从后花园的高出往前看，就是谢琼楼现在的住处，那里永远吹弹歌舞，饮酒欢娱。

　　因为靠近谢琼楼的住处，就更无人敢靠近，连向来胆大的俞小池，也从来不踏足此处。可这里早早就成了姜青晚的一处清净之地，她偶尔会打理修剪一下，大多数都任由这些草木生长，但她从来不让藤蔓长出围墙。

　　姜青晚在一片黑夜中稳当的落在一处平坦之地，将施雨放下。今夜正巧乌云遮月，施雨紧紧攥住姜青晚的手腕，而后姜青晚拨开施雨的手指，将她反握住，牵着她行动。

　　施雨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牵着，连爹爹也没有这样牵过她。姜青晚的手纤长有力，却冰凉无比，这一瞬间，施雨觉得她和姜青晚是同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