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小山时

4、卷一浮埃岛：第四章

　　都说春寒料峭，今夜的风着实有些大，施雨紧紧的裹着被子，时不时有冷风钻进屏风，可这并不妨碍施雨入眠，这是她来到浮埃岛睡得最安稳的夜，她可以闻到风的气息，感受被褥的温暖，在梦中她仿佛畅游在蓝天白云里，好不自在。

　　姜青晚将未关紧实的窗户轻轻带上，又瞧了眼屏风里的人，侧耳听到轻微的呼吸声，确定她已入眠，这才回到耳房。姜青晚的心思很重，简单的一句话她也能想很多，这两天的相处让她过于惬意，突然的放松不由产生些惶恐的心绪，她感觉自己不应与施雨交谈密切，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伤，弄得她心浮气躁，在久久的沉思中她也蹙眉入梦。

　　只是一声清脆的鸟叫声，姜青晚便睁开眼，天已亮了。

　　施雨舒服的翻了个身，闻到一阵清新的茶香，她心里思道，“庄主又在煮茶了。”

　　刹那，施雨猛然睁开眼，看着陌生的陈设，这才惊觉这里不是落蕊山庄，煮茶的亦不是庄主。

　　施雨麻溜的穿好衣服，小碎步的走了出来，姜青晚已经换了件新衣裳，备好早膳，似乎准备出门。

　　姜青晚并未抬眼瞧施雨，而是走到门边微微侧头道：“今日中午你自己前往逍遥殿，我有点事，稍晚些回来，你也不必等我。”

　　施雨难得对一个人产生兴趣，便十分好奇她的行踪，但碍于她本身拧巴的性格，只能小声回应，“好。”

　　姜青晚并未言它，就迅速消失在施雨的视野里。施雨莫名的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是我错觉吗？总觉得她有些不开心......”

　　施雨洗漱完，坐了下来，摸了摸木制的小碗，还热乎着，施雨又看向空无一人的院落，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感受，很复杂。无论身在何处，她明明一直都独自守着院落，很少依赖别人，但唯独在这个屋里，却总不自觉想起姜青晚的脸庞，但转头又想，那张脸除了那道疤痕，真的艳绝群芳，让人念念不忘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如常，唯独姜青晚早出晚归，与施雨一日两面，一开始还解释解释，到后来连话都不愿再说。敏感的施雨自然觉得姜青晚在躲着她，她就是不招人喜爱，在落蕊山庄就不招人待见，除了大师姐，没人觉得她好，在日空山所有人也视她不见，背地里都说她克死娘亲不受掌门喜爱，苦了大师兄往后的日子，娶了个闷葫芦，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这些在施雨眼里早已习惯，可到了姜青晚这，久违的委屈再一次敲进她的心门。姜青晚不说，她也不说，两人又回到陌生的状态，一直冷着。

　　施雨从逍遥殿回来，就收起了伪善的笑容，脸上尽显疲惫，她拖着身子往屋子里走去，突然一声召唤，拍醒了施雨。

　　“施雨姑娘！”

　　施雨回头见是那日和画家一起的那位小妹妹，好像和姜青晚还有婉秀都很亲近。

　　小姑娘大方的走进来，手里还端着崭新的笔墨纸砚。她将东西放置在书案上，笑道：“青......额，那个，婉秀姐说了，怕姑娘闷着，命我为姑娘准备点有趣的。我思来想去，觉得姑娘大家闺秀的，定喜欢写写画画，便从俞小池那拿来些。”

　　施雨浅笑，微露尴尬之色。小姑娘见状，直接道：“姑娘不喜？”

　　“不是，只是我不会作画。”施雨赶忙解释。

　　水柔愣了愣，挠了挠了脸颊，“没事儿，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的。”

　　施雨听着，便觉得她是个爽朗的人，笑道：“谢谢，劳姑娘费心了。”

　　“姑娘叫我水柔就好！”水柔笑容可掬的望着施雨，“我是婉秀姐屋里的，姑娘若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施雨嫣然一笑，表示谢意。

　　水柔抿了抿嘴，“雨姑娘，我先走了，等我找到好玩的，我再来找姑娘！”

　　施雨礼貌地朝水柔笑笑，水柔憨憨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便一跳一跳的离开了。

　　水柔迅速跑回俞小池的院子，见姜青晚和俞小池两人正喝着酒，她大口喘气着。

　　俞小池见着，拿着酒壶起身，扶着水柔坐下，为她倒了杯茶水，“不就送个东西，回来急什么，看你喘的，还整日有模有样的舞刀弄剑，就你这样，我看出了岛，就被人杀干抹净了。”

　　水柔翻了个白眼，“你话咋那么多！”

　　姜青晚在旁边冷不丁的冒一句，“是她不喜欢吗？”

　　水柔摇头，“她不会。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啊，但她不会，我也没法子。”

　　俞小池突然拍拍胸脯道：“这不简单，我去教她！她既学过易容，作画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水柔立即否决，“不行，你是那鬼婆的私人画师，就算现在施雨姑娘得宠，没得到鬼婆的允许，被发现了，你会死的很惨的！”

　　“嘘！小声点！你也不怕隔墙有耳，你这话要是被婉秀听见了，你等着被扒皮吧。”

　　水柔撅撅嘴，“不说这个，我总觉得雨姑娘不太开心，其实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神里总透着委屈劲，她是不是被她相公欺负啊？”

　　俞小池刚要回嘴，姜青晚就打断他们的对话。“别说了，她不重要。”

　　俞小池眯着眼，“不重要？不重要你托水柔拿着我的宝贝玩意去哄她。”

　　姜青晚喝着闷酒，不理睬俞小池。俞小池继续在她耳边念叨，“头两天对人家姑娘还好好的，后来就总往我这跑，也不理人家，人家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太奇怪了姜青晚，以你的性子根本不会这样对一个人，要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青晚的脸阴沉下来，水柔立即捅了捅俞小池的腹部，示意他闭嘴。

　　俞小池瞥了眼水柔，小声嘟囔着，“还不让人说了~”

　　姜青晚放下酒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俞小池的屋子，俞小池见状，又道：“你等着，我偏要去教她！”

　　“唉，你就别填麻烦了！”水柔抚着脑袋，“我感觉青晚姐确实有些怪怪的，雨姑娘挺好的，人家说话轻言轻语的，按理说，应该是姐喜欢的那种人啊？”

　　“傻丫头，你说到点子上了！”

　　“不会吧，她们这才认识几日啊？”

　　俞小池故作姿态，一副看透不说破的模样，缓缓道：“有时，一见如故的感情并不汹涌，而像落红，不经意间落在了某人心田，没有欢喜到要日日见面，却也可放在心上多年......”

　　水柔恍然，睁大双眼饶有余味的打量着俞小池。

　　姜青晚回到小院，远远的她就瞧见施雨一人孤零零的坐在观湖台，背影有些单薄。想起第一眼见到她，除了那双带着雾气的双眸，她整个人都透着寡淡的气质。虽然自己面上极为淡漠，但自己的视线却很难挪开，或许是有眼缘的，可是......

　　施雨已经被风吹的麻木，她抬眼望向天空，云朵之上泛着昏黄，倒映在湖面上，更显那数点残荷的萧瑟。

　　姜青晚走进，施雨并未察觉。她想到水柔的话，可她对施雨的调查，日子过的也不算差，按理说应该也不至于苦大仇深的，或许人家只是单纯的不适应在岛上的生活，毕竟瞎子都看得出来，谢流莺不是个善茬，谁在她身边能开心的起来。

　　姜青晚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揉着抬头，才发觉，下雨了......

　　施雨伸出手，感受着微弱的雨点落在掌心的柔尖。

　　俄然，一把纸伞出现在施雨的上方。

　　施雨木然的抬头，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映入眼帘，她一时未反应过来，脑袋里空空的，直到那双眼睛一直凝视着施雨，她立即起身，却一个猛的撞进姜青晚的怀里。

　　姜青晚一手扶住她的胳膊，一手撑着伞，道：“再喜欢赏景，身体也摆在前面，真生了病......大小姐会怪我的。”

　　姜青晚的嗓音很好听，令施雨平静的内心荡起一层不属于这片苍茫寂静水面的涟漪，竟让施雨有些失了神。

　　施雨站稳脚步，眼睛注意到姜青晚的手，却没有意识要挣脱，她抬眼，就能对上姜青晚那双明月般忧郁的眼睛。

　　这场对视里，甘拜下风的是姜青晚，她回避了施雨的目光，轻轻放手，施雨清晰的感受到姜青晚指腹的力道瞬间消失。她感觉自己短短一瞬，心动不已，她好像不自觉的明白了姜青晚为何躲着她，会不会她也看出自己奇怪的心思，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心思。

　　“你看得懂吗？”姜青晚望向她身后的湖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问。

　　施雨微愣，不自觉的回头，茫茫一片，明镜似的湖水，不解应道：“看懂什么？”

　　“此湖名醉玉。醉玉之景，你可看明白了？”

　　施雨和姜青晚的眼眸之间，零星的雨滴舞动着，施雨的眼神清澈的像一弯清泉，她直视着姜青晚，没有胆怯，没有讨好，只有干净。

　　“我只看懂自己眼里的醉玉湖，但看不明白你的。”

　　姜青晚微微怔住，低头，“你眼里的醉玉湖是何样？”

　　“水远，烟微。”

　　姜青晚眼神没有变化，轻声问着，“你有没有许过愿？向天，求过什么？”

　　施雨胸腔里似乎传来“咚”的一声，她低下头，“求过，可老天爷似乎没答应。”

　　“你所求为何？”

　　施雨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疑惑的望向姜青晚，“你今天怎么了，问这么多奇怪的问题？”

　　太奇怪了，这么多天都不与自己说话，今日一说，竟些神神叨叨的。

　　姜青晚浅笑，将伞放在施雨手里，转过身道：“没什么，只是好奇一问。”

　　施雨看着姜青晚的侧颜，她的鼻梁高高的，鼻尖冻的有些红。她看出姜青晚似乎又想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抓住姜青晚的手腕就道：“你问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青晚侧头俯视着施雨，那双眼睛似乎藏了太多事。

　　“我也曾赏过醉玉之美，但，俯仰昔人非。”

　　姜青晚最后的声音缥缈的似从远方传来，带着淡淡的忧伤。她的下颌在凌乱的发丝中若隐若现，眼神里的柔情瞬间化为刀刀寒剑，插在深远的醉玉湖上。

　　施雨放开姜青晚的手臂，她实在不懂她，可短短几日，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呢。施雨承认自己有些私心，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让她如此欣赏的人，逼着她都忍不住主动找话说。虽然姜青晚的脸上有道疤，可是一点都不妨碍她欣赏她的容颜，可是自己好像又惹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