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小山时

39、卷二微风起：第十六章

　　婉秀一路沿着醉玉湖又来到了那个长廊，岑海客一路默默的跟着她，他不知为何婉秀如此情绪。

　　天上阴云不散，更显醉玉萧瑟。婉秀吹着湖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本来一切都可以平平淡淡的过去，可她一想到青晚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就觉得有无数的拳头击打在她的心上。姜青晚是个宁死不回头的人，有些情意，就像烟，风一吹，便了无踪迹，无处可寻，消散便是消散了。可有些，明知是南墙，仍选择一撞，撞疼了，就记了一辈子。婉秀明白自己与青晚之间就是风与烟的关系，怎么也无法深刻留痕......

　　婉秀就这样坐着，岑海客就那样看着，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但他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婉秀，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真正的她，但他愿意等，可她真的愿意敞开心扉吗，岑海客有些不敢想了，日子久了，他渐渐有些遗忘了一开始的初心，只是想陪在她左右。

　　施雨从隔壁屋研究了些药材，回来见门开着，步子不自觉的放轻，她知道是青晚回来了，她朝露台望去，就见青晚站在栏杆处正眺望着醉玉湖，在施雨的眼里，她比那池几多残荷还要寂寞。

　　她定了定神，便大步走了过去，“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姜青晚并没有看施雨，自然回应道：“看你那么认真，不忍打扰。”

　　施雨一直观察着青晚的神情，哪怕只能看到她眼睛的一角，也忍不住猜测着她的心情如何如何。

　　这种心情同猜测庄主的心思是不一样的，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胆怯，也没有了懦弱。

　　“今日，谁惹你不快了？”

　　姜青晚听此，这才转过头看向施雨，见她清澈的双眸，竟有些不忍告知真相。

　　“你要是不想说，也不用勉强，毕竟岛上的事我也帮不了你......”

　　“你爹来了。”

　　姜青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施雨的笑容僵住，她突然很想躲起来，却发现四周空荡，无一处隐藏之地。

　　姜青晚见施雨有些慌乱，但她没打算安慰，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

　　“但他在我面前拔剑自刎了。”

　　施雨眼睛都未眨，她微微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她的心脏在猛烈跳动，居然这一刻她脑海里还在庆幸不是青晚动手的，她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姜青晚见施雨有些失神，她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施雨冷静的很快，她主动问姜青晚：“他有没有说什么？他是不是只提及了奚灼？”

　　“他问你是否还活着。”

　　“他选择自刎，用他一命换了什么？”

　　施雨接连着问，眼神急切，似乎在寻求什么答案，这是姜青晚头一次见施雨如此。可她不愿意撒谎，又怕施雨伤心，只好选择沉默。但施雨却没打算放过，直接猜道：“他是不是想换奚灼离开？”

　　姜青晚见此，也不好隐瞒，“你都知道......”

　　施雨转过头，看着逐渐昏暗的醉玉湖，一滴泪无声的坠下，但她很快用手抹去。姜青晚看着施雨红了的双眼，十分心疼，她父母走得早至少对她是呵护的，可阿雨从小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被折磨的那一个。

　　姜青晚缓缓的将施雨抱在怀里，她环抱着瘦弱的身躯，此时她能为施雨做的，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因为很快，她也要成为抛弃施雨的那个罪人。

　　施雨感受到姜青晚的力量，她觉得十分的沉重，她心里清楚这不仅是安慰，也是不舍，她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施雨从来都不傻，只是想的太多，却命运无常。

　　回到屋子，施雨和姜青晚两人如常的用着晚膳，吃一口就一直慢慢的咀嚼，迟迟吞不下去。姜青晚望着施雨，施雨比她想象的要镇定很多，她什么都不问，一直都在等姜青晚自己说。

　　姜青晚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小的药瓶，放在施雨的眼前，解释着，“这是我从宋明那拿的一些毒药，你应该知道怎么用。”

　　施雨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姜青晚，而后将瓶子拿起，打开看了看，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蓝雪三有特意教她如何辨认如何使用。

　　姜青晚继续道：“一会儿用完膳，便收拾收拾。今夜我要送你入城，落蕊山庄的人会去接你。”

　　施雨微惊，“落蕊山庄？”

　　“你不用害怕，张碧浔这个时候不会伤你，她可能还要带着你去江南，去金鳞教。途中，蓝雪三会助你，你只要听他的就好。”

　　施雨低眉，说出心中的疑惑，“为何不让我假死，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些？”

　　姜青晚摇摇头，“不行，南边一直在盯着浮埃岛，我不清楚那边收获了什么情报，我若偷偷放了你，我无法预测后面的情况。你只有以施桥元之女的身份走出浮埃岛，回到日空山，才不会引人注意。只有事情尘埃落定，你才能和蓝雪三离开。”

　　施雨咽了咽，“那他们若是问起我在浮埃岛的近况，我就说我一直单独被关在院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你本来就不知道，你只需要瞒住你和我的关系，你和奚灼的关系，就可以。”姜青晚一直明白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她害怕自己一点刻意的行为，都会给施雨惹来不该有的麻烦，“若是你没有南下最好，若是张碧浔非要你去，你若碰到蓝雪三，也要与他装不识，他南下也有自己要解决的事，你就算后来知道点什么，也尽量不要管，他和宋明一明一暗，自有解决的法子。”

　　施雨瞧着姜青晚严肃的模样，才发觉她每日要思虑的何其繁多，她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带麻烦。

　　施雨深深的呼吸着，“我去收拾收拾。”

　　“嗯。”姜青晚提醒着，“医书不能带，不能让落蕊山庄的人知道你学医，尤其是张碧浔。”

　　“好。”说着，施雨将易容工具全部收起来，想到日后都是她人替青晚易容，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但她心里还抱有一丝期待，她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这样青晚就能来找她了。

　　姜青晚看着施雨瘦小的侧影，心里庆幸着，还好，还能看着她一阵子。

　　施雨戴上黑色的斗篷帽跟在姜青晚的身后，她怀里紧紧抱着包裹，为了防止旁人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越往湖边走，越发觉得夜色沉着，可身体却如此空虚。四周微风徐徐，心却压抑无比。

　　从后面的走廊穿过，直到荷花深处，一艘木船停靠在湖边，还有四位胭脂人，他们身上的红色在月色下显得惨淡，白色的面具也被衬的诡异。

　　姜青晚和施雨一前一后，两人的脚步都十分轻盈，除了湖面上风吹起的浪花声，什么都听不见。

　　施雨走得急促，她来不及和水柔，还有俞画师告别，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但仔细一想，这样也挺好，若真有充裕的时间，她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姜青晚一个大步就跨上去，伸出手牵住施雨的手，施雨提起下裙，一脚跨了上去，另一只脚快速被提起，木船晃荡着，施雨本能的抱住姜青晚的腰，试图稳住。姜青晚环住她，拍拍她的背部，示意她没事了。

　　施雨定了定，姜青晚握着施雨小小的手，掀开帷幔走了进去，两人分坐在对面。

　　姜青晚见她坐好，松开了自己的手，施雨察觉，抬头与青晚对视。两个人的眸光交错着，施雨微微放松，姜青晚缓缓抽离，就在快要离开时，施雨鬼迷心窍的捏住了姜青晚的四指，姜青晚愣住，从云烟中逃出的月光透过帷幔的缝隙，倾撒在彼此的眼里，施雨幡然，低下头，放开了手。

　　姜青晚镇定的咳了两声，胭脂人开始划船。

　　醉玉湖笼罩在银辉下，泛着温柔的光。施雨掀开帘子，被此番美景吸引。天色错暗着，小船十分缓慢的前进。施雨又看向青晚，她的眼睛里泛着光，这一刻似乎格外的漫长，月光无限。

　　因为太过珍惜，所以一定要在闲适的时候特别清醒才行，要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个眼神，这个月光，这一片很美的醉玉湖，这是施雨向月神起的誓。

　　可偏逢在施雨眼里最美的湖水，于姜青晚而言，却是罪恶的羁绊。

　　这不是醉玉湖，而是她的罪域，浮埃岛上所有人的罪域。

　　婉秀坐在昏暗的房内久久未寝，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姜青晚出行她没有去送，为了防止周围人多想，她不能过去送别，可她这颗心还是忍不住多想。她自诩最懂人间世故，如今放在她身上，曾经说出劝慰别人的话，竟句句都行不通。她和姜青晚之间，在施雨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想到此，就忍不住冷嘲自个儿，真是作贱了，早知今日，只能悔恨当初。

　　胭脂人在外报，“岛主，快到了。”

　　施雨垂头呼吸加重，姜青晚看着施雨，嘱咐着，“出了浮埃岛，就要拿出万分的谨慎，不要随意开窗，也不要四处走动，事情未定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施雨见青晚一双如炬的眸子，她渐渐靠近，微微起身，轻轻触碰青晚的唇，她想记住青晚的气息，她还是忍不住哭了，青晚尝到了咸涩，她捧住阿雨的脸贴的更近，尝的更深......

　　“岛主，到了。”

　　施雨和姜青晚依依不舍的分开，姜青晚抚摸着阿雨的脸颊，她无法给予什么承诺，她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走向天地间，哪怕前路未知。

　　“走吧。”姜青晚放手，低着头，轻声道：“我就不下去送你了，胭脂人会带你去城里的客栈。”

　　施雨强忍着哽咽，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怕自己后悔，后悔选的路。施雨擦干眼泪，拿起包裹掀开帷幔走了出去。

　　胭脂人扶施雨下船，两个在前面引路，两个在后面保护，施雨没有回头，她望着地上的清辉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步一步的离开浮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