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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命恩人 ...

  •   “这个,太清山这一批里最有天赋,修为最强的无情道剑修,底价——一百块方响玉。”
      说话的是一只黑猫精,手里的簪子点着笼子里穿着白色长袍,手脚被捆绑起来的年轻男修,那人昏迷不醒,侧着半张灰扑扑的脸,看不清长相。黑猫金色的瞳仁轮了一圈场下攥着拍卖木牌的众精怪,敲敲桌子补充道:“费了多少迷烟呢。耽搁醒了闹出什么乱子我可不管啊。”
      我听见“无情道”三个字,忙跳起来挥着手里的木牌:“我要了我要了!”可惜这样的男修太难得了,居然引发了一番哄抢,众人都吵嚷着晃钱袋,一片叽里呱啦丁零当啷的声音。
      那黑猫老板喜不自胜,为了炒热气氛,她又补充道:“这男修不仅修出了半个仙根,偏还长得十分俊秀,即便无情也动人,哪怕是买回去摆着看都是好的!”这下就连刚刚观望的一批年轻女妖们都亮出了牌子,一个个争着往笼子边挤。
      我心下着急,眼见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二百块玉,正要咬咬牙加价,忽然一声巨响,众人愣住,扭头一看,那笼子里的人两手抓着蚀骨铁柱,往前一掼,铁笼狠狠震在地上,砸得地砖碎作几块,烟尘四起。这下刚刚喊价的一群人再无一个出声,张着口往后退却。
      黑猫精慌了神,忙大喊:“众位别走,便宜些也要得!”自己却诚实地往后挪着步子,不敢上前紧一紧铁笼的咒。我攥了攥手里显得略小的钱袋,伸手分开两侧的人群,踩着台子腾起身来,捏了一个诀朝他击去。
      那男修偏头欲躲,身子却动弹不得,直直被我的咒打在脸上,本以为他必受我这一击,却没想到他额心什么东西一闪,一下子照破了我的法术。我一惊,却也没有慌,反手捏了一把迷药朝他一撒,他没料到我还有后招,结结实实吃了一口,片刻就人事不省了。
      众人见他安静了,才慢慢聚上前来。黑猫精掩口笑着迎上来:“这位术修姑娘好俊的身手。”说罢还不住地上下打量我。我后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上却不显,强作潇洒道:“我算是帮了猫老板,这个人我要了。”黑猫精甩甩尾巴:“幸得姑娘相助,不过,方才价格已经喊到了二百块,却是不能再低了。”我咬咬牙把钱袋掷过去:“一言为定。”

      出了卖场,月上三更。我把他扛上车,再三确定他身上的缚灵索捆得足够牢靠,便往九苦垣边缘的密林里驶去。时间紧任务重,我不敢有一点耽搁,把马车驾得几乎飞起来,震得我心脏都快跳出喉咙。我紧盯着眼前那条小路,却想起师父望着我时那淡淡的笑意。师父已经很久不笑了。自我从涵虚崖上结束了修行,入世历练,我越来越少见到她,直到这次仲秋,我回崖上看她,却得到她仙道大崩,自封于忘尘洞的消息。我不信她这样端方持重的人会突然崩道,直到某天夜晚,我在几位长老门外听到他们商议,欲求一颗太清仙山的太上忘情丹,扫除师父心中的情欲妄念,使其重塑灵根,重修无情道。然而太清山掌门姜问之自言太清山三百年来只得一颗太上忘情丹,已种在新一辈唯一一位无情道剑修的灵根中,再无可救。长老们一片哀叹,我却握紧了拳头,便是摸上太清山门,把太上忘情丹从那个剑修嘴里抠出来,我也要救师父。
      谁料在我日夜研究太清山地图时,突然得知,太清山新一辈弟子下山除魔卫道,没想到路上被魔族伏击,数十位弟子掉入陷阱,生死不明。修仙界为之一惊,我却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我早打听到这位新一辈的无情道剑修,名唤江还的,正在其中。眼下虽然太清山广派人手前去搜救,也架不住我成日游历四方,对魔族妖界和凡间更为熟悉,只要我早一步找到江还,救了他的性命,到时拿出他体内的太上忘情丹,也姑且算得公平吧。幸亏我平日精于吃喝玩乐,在六界之外的九苦垣混迹日久,终于不负辛苦,在九苦垣的仙不管奴隶拍卖市场上找到了他。
      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探他的仙根,忽听见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那是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在暗夜里幽幽地闪着光。他倒在车厢里,却仍绷着身子,要不是我再次确认了一下绑的是个死扣,我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一定会用剑狠狠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
      我有点不寒而栗,后知后觉地想,不管怎么说这位道友修的也是无情道,太上忘情丹一失,恐怕和崩道没什么分别了,我这好像跟直接废了他修为,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人都劫出来了,岂有退缩的道理?我嗓子滚了一滚:“道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月影掠了一道在他脸上,我得以窥见他半边脸,虽然有些伤痕灰尘,依稀可见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倒是个清俊少年郎。他眼里似乎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接着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索,喃喃道:“是你救了我?”
      我看他有些恍惚,忙添柴加火:“当然了,方才在集市上,还是我花了两百方响玉把你买下的呢!”说到这我是实打实地肉痛了。见他盯着身上的缚灵索,我忙忙地补充道:“这不是怕你乱动,仙气散了,这样的地界,小命要是不要了?”
      他眨了眨眼,好像真信了我的话,低头小声说了句:“多谢。”他微微正了正身体,行动还是有些勉强,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又抬了抬眼睛:“能,能松松吗?”像是怕打扰了我,他又补充道:“我会敛住气息的。”
      看着他带着点祈求的目光,我也不好意思再捆得那么紧,便捻了诀,绳索稍松了一些,足够他缓缓靠在车壁上休憩。我当然骗了他——密林深处瘴气这么浓,哪里还分得出他虚弱的仙气?我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用幻术迷惑了他,先取他的太上忘情丹,再顺手抹了他的记忆最好。

      转眼已经到了我做好标记的老槐树下。法阵被我隐匿在几块乱石间,和我走时无半分不同。我谎称要休息一会,扶他下车。他低着眼睫,避开我的手道:“恩,恩公,你解开绳索就好,师父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
      我本就有些急躁,听了这话好气又好笑:“什么恩啊公啊的,我又不是公的。本姑娘好心搀你,你还这样讲。我花了足足二百方响玉买你,若是解开绳子,你一溜烟跑了,我找谁说理去!”他有些怔怔的,像是被唬住了,被我抓着绳子提溜下车。
      刚一下车,西风当头一吹,天上云散了,月亮便全乎个儿地露出来。我一回头,见他半低着头看我,脸上虽然脏脏的,眉眼却清明澄澈,嘴唇像冬月里寒江上蚌女育的一枚绝品粉珍珠。我心里跳了一跳,嘴里胡乱说着:“看你是个修仙之人,不知师从何门何派呀?”
      他默了默答道:“我是太清山第三十九代剑修弟子,携众师弟师妹下山除魔,未料中了埋伏。”说罢不再言语。我这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心里也有些不忍,眼见要走入法阵,我心里更是有些愧疚:若是他知道我是为了太上忘情丹,要废了他一身修为,于他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谁知他突然住了脚,低低道:“姑娘,前方似有不对。”我心里一惊,冷汗爬了一背,不由得攥紧缚灵索,不敢回头。他却走了几步,上前挡住我,缓缓巡视一周,摇摇头道:“不是妖术。只是我却看不清这阵法的意图。姑娘还是小心为妙,回车上去吧。”
      我吸了一口冷风,缓缓道:“江还,我救了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这个理不是?”
      他以为我是怕了,语气软了下来,半偏过头:“姑娘放心,阵法若启动,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只是这绳索······”
      他正待回头,我却出其不意,凝法力于掌心,将他狠狠一推,他一个不防,被我瞬间推入法阵中央,他惊诧回头,我却也紧随他进入法阵,站在他的对面。
      “原来我忘了,我根本就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皱着眉对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念起幻术咒语,此刻月上中天,阴气大盛,天公助我。阵法启动,更是飞沙走石,唯我二人在阵法中央岿然不动,灵识渐渐交汇。我从他的灵识入手探查,竟意外地发现,他方才对我竟是毫不设防,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我虽然平日里为人不怎么靠谱,可是捅这么大的篓子可是第一次,断仙道废修为什么的,在某些修士眼里比杀人还罪恶。我虽然算是救了他,可是焉知他需不需要我救?又愿不愿意交换太上忘情丹给我?可是如今,为了恩重如山的师父重修仙道,便是让我把这一身修为赔给江还,我也认了。
      咬咬牙下了狠心,我由灵识深入了他的灵根,他虽有阻碍,但因为过度虚弱,我毫不费力便冲开了。只是我在他的灵根里左右探查,竟未发现丝毫外力种下的东西,他的灵根纯正无邪,更兼天精地藏之秀,已修成半个仙根,却并无一丝一毫药力而成。我心里狐疑不已。按照他师父姜问之的说法,他作为这一辈唯一的无情道剑修,丹药一定在他灵根上,怎会没有?忽然想起拍卖场上攻击他时见到他的眉心一闪,我便换了方向,朝他眉心探去。
      谁料刚摸上他眉心,那道金光再度一闪,灼得我灵识一颤,避之不及,生挨了一下,竟瞬间被打出他的灵根。我忙收了灵识,却被那余威一震,退出几步,法阵因我灵识受伤,瞬间变得暗淡无力。我抬眼看,见他已经敛了自己的灵识,不由得咬着牙懊悔不迭。正恨恨时,他有醒来的迹象,我暗忖,反正已经探知丹药不在他灵根上,即便就在他眉心,有那道金光相护,我也奈何不得,不如徐徐图之。现下最重要的是把他的记忆抹掉,再跟着他混入太清山。于是我凝神聚气,将左手食指点在他眉心前方,抹去他今日与我相关的记忆。
      我千算万算,未料到他眉心的金光这般强大,我才抽取了几缕记忆,它便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意图,像一把锁一样封住了他的记忆,我咬牙切齿道:“欺负本姑娘是吧?我还就不信了!”说罢再度催动幻术,意图将江还的灵识引诱出来。他可比那个金光好对付多了,我的灵识幻了声音,轻轻唤了他几声,他有些恍惚,却依旧对我不设防,随着我的灵识纠缠到了一处。渐渐的,我趁那金光防备稍弱,左手空画了个符,重重点上他眉心,清喝一声:“消!”那与我相关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出来,甚至还带了些许他之前的记忆残片,被我的灵识勾住。许多走马灯般的画面和声音一一在我眼前闪过,我有些混乱,正欲分开我俩的灵识,忽听一道威严的声音:“你情劫将至,如有必要,届时为师会以太上忘情丹保你仙道大成······”我心下一凛,正欲凝神细察,那道阴魂不散的金光借着江还灵识的劲一下朝我元神击来,我没有防备,被他命中元神,顷刻间心口一疼,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我是在一阵颠簸到想吐的感觉里醒来的。已经是上午,我坐在昨天我雇来的那辆马车里——万幸,我身上没有被绑上缚灵索的死扣。
      我二百块买来的江还在帘外驾车,他听见我醒了,立刻很给面子地停了车,挑起帘子,盯着我看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看手里的缰绳,低声道:“姑,姑娘,莫怕,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我确认自己已经抽取了他脑海里关于我的记忆,我真的会怀疑他这句台词是故意的!
      他看起来比昨晚好多了,虽然衣服仍然不怎么干净,却至少洗了脸,也束了头发,在阳光下他的长睫毛发着暖融融的亮。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竹筒,对我说:“要不要喝水?”
      我没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突然想起什么:“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他定了定神:“我清晨醒来的时候,和姑娘你晕倒在一处。我身上受的是伏魔时的旧伤——实不相瞒,在下是个修仙之人。你那时却受的是新伤,我寻到了马车,准备送你到最近的镇子治病。”
      我觉得自己得重新找回局面的控制权,强撑着坐起身,摸了摸手边,不由得一惊:“我的缚灵索呢?”他眼里闪过一丝怀疑:“那绳索是姑娘的?”我看到他手腕上磨出的痕迹,太阳穴跳了一跳,却还强作镇定:“是我家传的宝物。”他神色一敛:“我醒来时身上缚有此物,只是绳索稍松我才得以挣脱。莫非是你······”我急中生智,忙胡乱抢白道:
      “你这没心肝的!”
      他被我这一声震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像没听懂似的,喃喃道:“我······”
      我装作一副从戏台上看来的小媳妇遇上负心汉的模样:“你我这样的情分,你怎么疑起我来了!”
      他这下更是如入定一般,张口结舌,半晌结结巴巴道:“情、情分?”
      我更是添了几分扭捏之态:“昨夜我在九苦垣的仙不管奴隶市场,以五百方响玉买下了你。我那时便说,我家里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夫君。你说还你自由之恩无以为报,从此便由我做主。难道刚过一夜,这话便不作数了么?”编这样的谎话可是另外的价钱,说到最后,我还加上了些许哭腔,作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来。
      他愣愣地,眼看我要哭不哭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姑娘,姑娘,我们不是在说绳索的事情吗?”
      我故意蹬着腿闹道:“你就是想反悔了!你这负心汉!陈世美!”
      他又愣了:“在下并不姓陈······”我翻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你不姓陈,此乃是凡间一个著名的负心汉。至于你,你姓江,名还,是太清山第三十九代剑修弟子,师父乃是掌门姜问之,是也不是?”他喃喃道:“原来我都告诉姑娘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道,你当然不记得,本姑娘施的术,还能让你找回来?笑话!我又趁热打铁:“你昨夜要与我双宿双飞,谁知路上误入了一个阵法,不知哪里来的邪术,你我当下便神智不清。幕后之人夺了我的缚灵索,捆住我俩,我见有邪气攻击你,还替你挡了一击,正打在元神上,醒来却见你这样,不仅忘了我,还忘了你我的山盟海誓!”说到“山盟海誓”四个字,我是结结实实恶寒了一下。
      他低着头,手微微颤抖,似在消化我的话语。估计他醒来时已经探查过我的伤势,伤在元神做假不得,眼下他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只能缓缓犹疑道:“姑娘,实不相瞒,我修的是无情道,中了魔族的埋伏才被捉到奴隶市场,想必是他们给我灌了什么迷汤迷药,因而那些话,实在非我本意······”说到后面,对着我“含羞带恨”的眼神,他偏过头去,却还是坚定地补充,“姑娘的方响玉我一定会还,我也一定会治好姑娘的伤,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
      “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为了你,将房产地产都抵押出去了,买下你,你我便签订了契约,何况你说要做我的夫君,一辈子由我做主,如今我家也没了,人也没了,元神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一句忘了,就能赖掉吗!”事已至此,我决定将胡搅蛮缠贯彻到底,说罢我不管他什么表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忘了也不准,你从今后不许忘,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我叫辰时,时辰的辰时,从此后,你到哪我到哪,别想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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