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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徒儿大了 ...

  •   不记得又过了多久,在雪山我向来不记日子,阿涟勤学苦练,进步迅速,我本以为还得许久才能教会他控制妖气,但他远远超出我的预想,就连妖丹也快成形了。

      我想带他去杀一头千年妖祸,以便帮助他积攒功德促进妖丹化形。

      可没想到他竟不愿。

      我品着阿涟刚出炉的蛋花鱼粥,听到他回绝我时,我还愣了愣,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何不愿?”

      阿涟身上落了一层雪,因练剑,汗水打湿了他额前碎发,他边摘了护额边往檐下来,等坐到我对面时,带起一阵清茶的苦香。

      “我想再等等。”少年清脆的声音像滴落在楼阁的水滴,他望着雪天发呆,随后又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带着意味难明的情绪。

      可能他向来乖顺,从不反驳我的决定,我习以为常久了,乍一被拒绝竟忽而腾升出一丝寻不到由头的不快。

      我喜怒形于色,阿涟看得出我已不悦,无奈解释:“再等一段时间,马上便是仙试了,我想先过了仙试。”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先前我去帮阿涟登录名册时,仙使确实有问过我是否要让阿涟参与仙法考试。我初为人师,见别人都替弟子报名,便也依葫芦画瓢替阿涟报上去。

      因没有时限规定,每十年一次大试,任意参加哪次都可,所以时间一过我便逐渐淡忘了。

      此刻我莫名惭愧,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只能算一算错过了几次仙试,“自我带你回来,过了多久了?”
      阿涟仰着脑袋看雪飘,闻言骤然一笑,“一百八十九年。”

      原来如此,难怪阿涟法术精进得如此之快。

      我不在意仙试排名,也不屑同那群仙人挣抢名望,但阿涟这般在意,那就依他,明年开春便带他去参加。

      阿涟郑重其事向我许诺:“师父,我定不会让你蒙羞,此次仙试我必将一举夺魁。”

      他越长大,越加狂妄。不过,也是我这么教的,天资卓越又勤学苦练,他不过三百多岁,修为已在诸多仙人之上,未能化仙不过是妖丹未成,天劫未受罢了。

      我品着茶,回忆起当初他第一次叫我师父那日,还是因我马虎不慎被神兽咬了一口,他被吓得魂不附体,脱口而出叫了师父。

      虽说我是天人,这世间万物九成妖邪仙灵都不能触碰我分毫,自然可以说作不死不伤,但神兽也乃天地所化,它咬一口,确实能伤我。

      我当时欲护阿涟,却忘了神兽首尾两头血口,一个粗心大意,让它钻了空隙,突然袭击咬住我半边身子,我冰冻激流三尺,用寒冰粉碎了它的五脏六腑,死前最后一刻,它用锋利獠牙撕扯掉了我整条胳膊。

      我承认,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我顾着在岸上找阿涟,未在意胳膊处夸张暴流的血水,我走了几步,发现喘息变得急促,也正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一句声音颤抖的:“师父……”

      我心里惊讶,回头见阿涟满脸惊恐,面无血色,唯独一双眼睛赤红,他跑到我跟前却是哽咽得一句完整话也吐不出,一刹那落了泪,随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不敢碰我,“师父……怎么办……师父……”

      我这才发现我浑身上下被鲜血浸透,走这几步,拖出大片血潭,看着瘆人,他可能被吓坏了,瞳孔巨震,反复呢喃:“手……你的手……师父,我该怎么?我、我错了师父……都是我的错……师父……我该怎么办……”

      我只好安抚他,先替自己止住血,“无碍,回去休整一段时日便可长出来。”

      阿涟浑身僵硬,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他将至崩溃边缘,我怕他心生魔像,只能打晕他带回来,抓紧时间盘坐调息,以便在这孩子清醒前把手臂变回来。

      我重新变回仙风道骨的觅云长仙,阿涟醒来,多次确认我身体完好才肯罢休,自此以后,他修炼越发认真,还时不时学些珍馐助我滋养仙体。有些食材即使千年难遇,他也能带回来烹饪了,时常令我不得其解。

      “师父?”阿涟不明原由地望着我,“想什么这般出神?”

      我轻轻一笑,“无事,你既能这般说,定是有十足把握,师父自然信你。”

      阿涟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但还是故作稳重地问:“那仙试那日,师父会来看吗?”

      我反问:“你希望我去看?”

      阿涟耳朵微红,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若非天人五识灵敏,我都快听不见这一声低语,随即他还是善解人意般说道:“若师父有事在身,不来也没关系。”

      我好笑他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故作老成却实质还是孩子心性,蹩脚得可爱,顺势答应了他,“我会去看的,若是拔得头筹,师父送你一件宝物。”

      阿涟两眼放光,神情雀跃,他何曾这般情绪外露过,这倒把原本只想送他龙鳞甲的我难住了,思忖这嘉奖是否敷衍了些。

      借着不打扰阿涟修行为由,我跑去找蒽絮饮酒,她带我去了一处装璜浮夸繁华的楼阁,用仙法培育了整个楼阁的鸢尾花,我微愣,“这是何时建的?”

      蒽絮得意洋洋,“五十年前,用了你给的一颗珠子,前日刚刚完工,你来的正巧,带你上去体验一把?”

      我对这些享受无大追求,便同她上去饮酒望风,俯望远眺,这万家灯火,莫非天人脚下。

      盛世之景,却全匍匐在你脚下,你敢说你无欲无求?

      这句话骤然回荡在脑海,当初我登天界一游,天启这么问我的。忘了具体怎么回答的,但我仍记得他的眼神,全然不像天人,而像是已经堕入世俗的邪魔。

      可……天人会化魔吗?

      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天地所生,为生灵法则而活,宛如天道的存在,怎会有私欲?

      蒽絮抬了两坛好酒上来,张罗了一堆小菜,我也耐心品尝起来,大多时候是她在絮絮叨叨,“你那小徒弟近日修炼如何?”

      我中肯评价,“日益精进。”

      蒽絮听后又是一阵笑,竟带有挖苦的意味,“行行行,听你这语气应当是相当优秀,你倒是颇为自豪。”

      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表现出了我的骄傲,但她如此提出,我觉得新鲜,倒有些好奇我因阿涟而自豪时究竟是何模样。

      “你这么小口舔得出什么滋味吗?”蒽絮善意提醒我,我才发觉不知不觉被阿涟养成了习惯,她必然是不懂的,阿涟每每见我饮酒总要软磨硬泡把酒抢了去,次次念叨不可贪杯,都听习惯了。

      我无奈一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道:“我那徒儿太过唠叨,还是适度便可。”

      果不其然,引来蒽絮一阵嘲笑,随她笑话去吧,总比对着阿涟那双委屈又湿漉漉的眼睛好。

      索性我不如问一问蒽絮海送什么奖励给阿涟,蒽絮问我:“你原先打算送什么?”

      我直言不讳,“龙鳞甲。”

      蒽絮一愣,满脸震惊,“真龙身上的龙鳞?还带护心鳞那种?”

      能刀枪不入,自然是有护心鳞。

      蒽絮漠然片刻,真心实意认可道:“原来你已经溺爱到这种地步,是我见识短浅了,真龙万年难遇,你扒了龙鳞也就算了,竟还把护心鳞给拔了,真是残忍。”

      “残忍吗?”我向来只考虑要与不要,从未觉得有何残忍不公,那龙是两万年前飞升失败摔到我山脚冰湖上的,被天雷劈得焦糊,只剩一口气,我继续慢悠悠补充,“机缘巧合罢了,况且它心甘情愿给的,我不曾逼过。”

      其实当时若它饮了我的血也能残喘,只不过它却选择用龙鳞同我换了一个遗愿——来世想当个凡人,不必忍受长年孤苦。

      蒽絮依栏喂酒,月色如轻衣披在她肩上,异色瞳孔在这一瞬变得一明一暗,天人容貌乃天地所化,当世无双。如此一想,仿佛天人就是天地捏造的人偶,如何生长全凭它心意。

      蒽絮手里捻惹把玩着残花,随口一提,“再过十一年便满一百年,乱世重现,不知道这一百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世间百年一劫,无法估测具体时间地点,天人不可插手,曾有天人稍做干涉,最后灵力尽失,流落天涯不知所踪。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长青……我还欠着他一把伞。”

      蒽絮手一顿,这是天人之间心照不宣不愿提及的名字,他如同一个先例的警告,即使是天人,也不能超脱天地,彻底成为天道。

      蒽絮叹息,“好端端你提他做甚?”

      我也不明所以,只好笑笑不说话,蒽絮又问:“你与他认识?”

      我仔细回忆着细节,“见过几面,是个温和儒雅的白面郎君,大雨时,曾替我撑过伞。”

      蒽絮问:“倒是机缘巧合。”

      我点了点头,“我本只是路过,忽下起暴雨,原先捻个决便可,他也是有趣,替我撑了伞,让我听一听那伞面落雨的声音。”

      蒽絮站起来,“所以,你听出什么了?”

      我心道惭愧,根本体味不出有何意味,“他说,人于伞下,有如人于天地下,困于一隅,也困于一生,倒是奇特。”

      “唉!”蒽絮听后自暴自弃,“我就时常佩服这种文人墨客的情操,总能从寻常事物里寻找真谛,还说得振振有词。”

      蒽絮继续道:“不过我最后并不知详情,只见过那日异象,天空扭曲得如同破碎的琉璃,他所在之地雨整整下了三个月,听闻最后大水淹了那座城。”

      我随着蒽絮的话回想起最后见他一面,灵力散尽,他跪坐在城门前,眼神空洞,任由雨水淋湿他一身青白,城化做了死城,一片漆黑,他憔悴狼狈,仿佛只要一碰,便会支离破碎,我还未来得及替他撑伞,他便化成青烟消散在风里。

      长青忤逆了天地法则,被像弃子一般抛弃,无迹可寻。

      蒽絮拍拍衣裙,叹息道:“罢了,提这些不开心的做甚?今夜喝不畅快,改日再聚。”

      我闻言稍愣,困惑地看着她,她气极反笑朝楼下指了指,“该回了,你那宝贝徒弟等着呢。”

      天人五感灵敏,我低头一望,阿涟负手立在街旁,如有所感抬起头,神情寡淡,看见我后便猝然一笑,纷扰的人流之中,他笑得可谓晃眼。

      蒽絮流氓一般吹了声口哨,认真打量阿涟一番,笑得意味深长,“这小子倒是越发长得标致。”

      我无奈作笑,“满口胡话。”

      临走前蒽絮又叫住我,提醒道:“你可别太溺爱过头了,师徒角色入戏太深。”

      我顺走了她一壶酒,扭头瞥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同她说:“我所给的不过十万分之一,谈何溺爱?”

      她大笑起来,摆摆手指使我快点走,“快走吧你,听不得听不得——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满,只觉她听不懂人话罢。

      因为蒽絮那句标致,我同阿涟走一路,不自觉也琢磨起他的样貌,正好他抬手把垂在胸前的红绳流苏拨到身后,墨发微微扬起,露出光洁紧致的侧颈。

      那顶头冠是我闲来无事用火焰石雕刻的,图好看便镶了几颗深水峭壁的珠子,绑着红绳,他戴不显女气,倒别有一番韵味。

      阿涟察觉我的视线,回看过来,他现比我高半个头,微微垂眸,“怎么了师父,我脸上有东西?”

      我一边感慨他长得过快,一边口是心非道:“看你头冠歪了。”

      他一顿,伸手整理一番,又问:“现在呢?”

      我只看了一眼,便道:“好了。”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仿佛对我拙劣的掩饰了然于心,我颇不自在,忍不住反问:“你盯着我做甚?”

      阿涟满心满意低语道:“我瞧着师父眼神犀利,才一眼就能确定我头冠正了还是歪了。”

      我一愣,拿他无招,只能让步:“何必较真。”

      他笑了一路,我几万岁的天人怎好同一个小孩儿置气,随他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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