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望》祝乐梧

8、驿站风云（壹）

　　三日后，一辆宫廷用的马车停在世子府前。

　　“银枝姑姑不和我们一起吗？”白湘灵已经换上了侍卫的行头，转身看向沈栩。

　　“府中日常杂事还需她留下处理。”

　　白湘灵听到这话，心中有些遗憾。银枝是她在世子府里最亲近的人了。

　　自从发生了那些事，在她心里，银枝似乎就是她的大姐姐，填补了她心中的一些空缺。

　　“姑娘放心，殿下给镇安王府回家书的时候，也可以顺道给世子府回信，虽不在一处，但心却是连在一起的。”银枝轻轻拍了拍白湘灵的后背，语气柔和。

　　白湘灵点点头，和银枝告别后跟上了沈栩的脚步。

　　待她来到自己身边，沈栩压低声音道:“马车是宫里的，此行有人盯着，你先去前面骑马，不要露出破绽，待我处理好这些人你再上车。”

　　这马车看似是圣上关怀有加，实则是为了监视沈栩。若是路上不处理掉这些人，到了卞阳也不能放开手脚行动。

　　“嗯。”白湘灵听话点头，“殿下若是有需要我也能助一臂之力。”

　　她虽武功不及沈栩，但至少也有些真本事，关键时刻也能帮上忙。

　　“看样子是不行了。”沈栩突然放慢脚步，眼睛盯着前方某处。

　　白湘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似乎还有一点眼熟。

　　想到了什么，白湘灵瞳孔猛然收缩，好半天说不出来话。这不是那日她救的人吗。

　　宋翊注意到他们，兴冲冲向他们招手:“沈元清，看这边！”

　　沈栩面色如常，轻声道:“宋公子怎会在此？”

　　宋翊笑容肆意张扬:“哎呦，叫什么宋公子啊，听着怪生疏的。”

　　“费什么话。”沈栩睨他一眼。

　　宋翊笑笑：“前些日子入京拜访大伯，听说你们今日要回卞阳，便让大伯准许我同你们一道了——”

　　“唉？”宋翊注意到在一边当鹌鹑的白湘灵，“你不就是那天救我的小公子？原来在世子府当差啊，早知道你是元清的人，我就让大伯准备几分薄礼登门拜访了。”

　　白湘灵头皮一麻。心里暗暗庆幸当初的明智选择。

　　“不过没关系，反正咱们要一起回卞阳。若是你在世子殿下这里不顺心，不如来我这里，我绝对不能亏待了你。”宋翊手揽上白湘灵的肩膀，笑嘻嘻道。

　　白湘灵躲闪不及，只能让他搂着，强挤出笑容听他说话。

　　“不过我说小兄弟啊，你这身子有些单薄了吧，到像个姑娘家……”宋翊轻轻捏了捏白湘灵肩头，她吓了一跳，却不敢躲开，耳朵上渐渐爬上一抹红晕。

　　沈栩不动声色将白湘灵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笑着道:“闻祈真是爱开玩笑，我的人还能叫你撬走不成。”

　　“嘿嘿。”宋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与这位兄台一见如故，不由得就想亲近一下——对了，还未曾问过小公子的名讳。”

　　“我叫小六。”

　　宋翊微微挑眉，玩笑道:“既然没有姓，不如以后我就叫你宋小六吧，毕竟咱俩可是有天大的缘分。”

　　宋翊又想上前去搂白湘灵的肩膀，却被沈栩揪住后领往后拉:“别闹了，准备动身。”

　　“唉唉——元清不要生气嘛，我平日里叫叫又不会占你便宜——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对人这么粗鲁……”宋翊缩着脖子，被沈栩拎着，像一只小鸡仔一样上了马车。

　　白湘灵看着这一幕略显无语。

　　明明是宋栎的亲侄子，却跟个愣头青一样。

　　傻得可爱……

　　“小六，准备走了。”沈栩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哎！”

　　白湘灵应了一声，上马启程。

　　宋翊是个坐不住的，出城还未五十里，他便提出要和白湘灵换换，美其名曰:担心恩人累着。

　　这倒也正中白湘灵下怀，她熬了好几个大夜研究那香料，若是一直骑马确实遭不住，便爽快答应了他的要求。

　　马车内，沈栩正捧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狐裘大氅，整个人在黑色狐毛的衬托下，清冷又矜贵。

　　“闻祈性子纯善，你若是想同他打交道便放心去就好，他与宋栎不是一种人。”

　　“可他不是经常入京拜访宋大人吗？”

　　沈栩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里透露着些许笑意:“宋栎自幼疼爱他这个弟弟，爱屋及乌，也将宋翊当眼珠子爱护。卞阳毕竟远离京城，宋翊也是个脑子简单的，对于宋栎的看法也只是一个亲和的长辈而已。”

　　白湘灵嫣然一笑，声音柔柔的:“能感觉到宋公子是个直性子，倒是有在卞阳的感觉了。”

　　“卞阳没什么规矩，他自幼在那种环境长大，行事可能的确有些莽撞。你同他在一处也不必管那些虚礼，若是他又做什么让你不快的事，甩开他便是。”

　　白湘灵点点头。

　　其实她蛮喜欢宋翊这个人的。之前无论在卞阳还是在京城白府，她都是个活泼性子。但是白氏和江氏给她的打击太大，沈栩也整日是一副沉稳君子模样，她便收敛了一些心性，看上去也稳重了许多。

　　沈栩看她的笑脸，心口不知怎么闷闷的。

　　是很怪异的感觉。

　　“等一会儿你把宋闻祈引开，我需要处理掉这些眼线。”

　　白湘灵眨了眨眼：“怎么引开？”

　　“这家伙好骗，你就说在前面看到一只三只脚的鸟，他肯定跟你走。”

　　三只脚……的鸟？

　　白湘灵觉得这个方法，难免有些扯淡。

　　宋公子就算是心思单纯，也不至于……

　　“噗嗤。”

　　沈栩一声轻笑：“逗你的，闻祈大概已经猜到我要干嘛了，你就胡诌一个理由骗骗外面的人就好。”

　　白湘灵讪笑一下。

　　怎么宋翊来了之后，连沈栩都不正常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帘子，传来了宋翊的声音:“宋小六，我们去前面探探路，马上就要到驿站了。”

　　白湘灵回头看向沈栩，只见他挥挥手，便随着宋翊走了。

　　天色已晚，透过树林茂密的枝干，是一片红彤彤的天。

　　白湘灵骑着另一侍卫的马，与宋翊并排走着。林间安静，只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响。

　　“宋公子，这附近当真有驿站吗？”白湘灵四下张望，除了阴影中群魔乱舞的树杈，什么也没有。

　　不像是会有人烟的地方。

　　“信我的，这条路我走了好多遍了，别说什么时候到驿站，就是这棵树上有几个鸟窝我都一清二楚。”

　　“那为何还需你我探路？”

　　“额……这个……”宋翊尴尬一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些怕黑，就想着拉着个人一起走，能安心些。”

　　白湘灵哑然。

　　怕黑？她才不信。

　　不过是为了给沈栩创造机会而捏造出来的幌子罢了。

　　“哎小六，元清平日待你如何呀？”宋翊迅速扯开话题。

　　“挺好的……”

　　“你可别被他现在这幅样子骗了，都是装出来的。”宋翊一张嘴喋喋不休道，“想当初在卞阳，他和我在同一间书塾读书，我想带他翘课出去骑马，他倒是应了，但把先生也带来了，害得我抄了三日的书。”

　　“公子和殿下关系之亲密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啊，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别他现这幅端正样子迷了眼，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白湘灵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声。

　　宋翊口中的人和她记忆中的沈栩只实在是一点不沾边。

　　哦不对，也沾一点，起码那副遇事波澜不惊的样子是一样的。

　　“宋公子。”

　　“嗯？”

　　“你……”白湘灵犹豫道，“你为什么要帮殿下。”

　　宋翊闻言沉默一瞬，望向远处轻笑：“人生在世，总有些迫不得已的事，我理解他。”

　　“可那毕竟是你大伯的人……”

　　宋翊慢下脚步：“大伯和元清都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办，他两一旦对立，我两头不是人，倒不如直接跑了算了。”

　　白湘灵听着，心口酸酸的。

　　宋公子是个好人，只不过在这世道下，又有几人能够做一个彻底的好人。

　　“前面就是驿站了。”

　　白湘灵抬眼望去，远处是一座木质典雅的小屋。

　　这座驿站仿佛是山的一部分，被翠绿的树木和缭绕的云雾所环绕，与世隔绝，寂静而神秘。

　　“那是……”白湘灵注意到驿站前停留的一排马车，每辆车上都放置着一个华丽的木箱。

　　“是宫里采购的香料，往京城走的。”

　　白湘灵点点头：“那我们是现在去驿站，还是先回去看看殿下？”

　　宋翊略微思索，调转马头：“掉头，先告知元清一声。”

　　伴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小路返回。

　　沈栩处。

　　沈栩手指轻搭在泛黄的书页上，眼神却望着窗外。

　　窗外太阳渐渐落下，余晖染红了天空。

　　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突然，一道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沈栩抬手摔碎了一盏茶碗，茶碗落地瞬间，迸发出无数细小的碎片。

　　“殿下！您没事吧。”车外侍卫掀开车帘，急切问道。

　　“无碍，就是失手打翻了一个杯子。”沈栩微微笑着摊了摊手。

　　“停车。”那侍卫立刻叫停了马夫，随即转过身来拱手道，“殿下还请移步下车，待属下清理完碎片再启程。”

　　沈栩嗯了一声。身上的衣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窣摩擦声，完美遮盖了树林里细微的异响。

　　沈栩下车站定的瞬间，一只冷箭自树丛中射出。

　　那支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尖锐的破空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箭矢犹如一条银色的蛇，迅猛而狠辣，目标明确地冲向那站立在暮光下的人。

　　沈栩身子微侧，箭矢擦着他的衣物划过，深深插入身后的树干。

　　四周侍卫大惊。

　　“有刺客！护驾！”

　　叫喊声连绵不绝。

　　一只又一支闪着寒光的箭自丛林射出，箭箭直击侍卫要害。

　　一个又一个侍卫中箭倒下。

　　“注意保护殿下！”

　　为首侍卫大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箭矢射来的地方，似乎想透过黑暗，找到隐匿在暗处的敌人。

　　突然，他瞪大双眼闷哼一声，一只箭从背后射入了他的要害。随着一股鲜血喷出，他倒在了地上。

　　沈栩静静看着他，冰冷眸子下似乎有一抹不忍之色。

　　一个身影自丛林深处走出。他来到沈栩身前拱手行礼：“殿下。”

　　沈栩点点头：“找几个人把这里处理了，剩下的人跟我走。”

　　刚才这一切是沈栩一手策划，以摔杯为号，把宫里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

　　他随镇安王在北疆待了近十年，手段狠绝。边疆凶险万分，他无数的经验都在告知他，对敌人的仁慈只会让自己覆灭。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沈栩刚想上车出发，余光却瞟到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沈栩抬手，打断了侍卫的防卫动作。

　　“自己人。”

　　清冷的声音自他口中吐出，侍卫闻言，收回了手中的剑。

　　宋翊下马，向着那侍卫点头示意，随即看向沈栩。

　　“客栈现在正接待着宫里的运香队，你把这些处理干净了再走，别留下马脚。”

　　“运香队？”沈栩皱眉，“半月前不是刚刚进了一批香篆吗，怎的又有一批。”

　　“不清楚，估计是宫里又有什么贺宴一类的东西，再不然就是祭拜先祖用的。”宋翊摇头，他本就不是京城人，对这些也了解甚少。

　　白湘灵也觉得不对劲：“一般来讲，每三月进一次香就已经算是比较频繁了，这才过了半月，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又想到江氏的覆灭，白湘灵不由得感觉这其中有什么大阴谋。

　　“那你们还在这干瞪眼？”宋翊翻身上马，“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一甩缰绳，骑着马跑了。

　　沈栩看他这幅冒冒失失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你快点追上他，别叫他莽撞做错事。”

　　“哎！”白湘灵闻言不敢耽搁，骑上马也迅速跑走了。

　　待他们都走远后，那个侍卫开口道：“殿下，三皇子殿下有一封密信，还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