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玉在怀》边三娘

3、和离归家

　　江州刺史府。

　　今日刺史府的花园里可是热闹的紧，园中靠近巷子处，有一棵两个成年人也难抱住的参天桂花树，这时节绿中带金，甜香满园，那满树洒金时，整条巷子都会洒满了桂花香气，往日家中怡景，如今却只见一对翁婿剑拔弩张。

　　那中年男子生就魁梧挺拔，远看就如小山，挨近了更觉威武逼人，皮肤古铜色，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凛厉，半张脸都埋在了虬髯胡须之下，声如洪钟，一身江湖匪气，走在路上都会令小老百姓退避三舍的武人。
　　这就是赵忘忧的老爹，赵邦，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威武镖局的二把手，早年曾在塞北闯荡，一身祖传刀法叱咤江湖，平生最是嫉恶如仇，重情重义，极为护短，数年前因事与杀人不眨眼的毒虫枯木荣结仇，对方趁其外出对赵邦妻女欲痛下杀手，危机时刻妻子将女儿藏在村内枯井，引走枯木荣，自己却惨遭虐杀。

　　赵邦三日后办完事返回家中，只剩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在院内半倒未倒的土墙下找到了爱妻烧得面目全非已成焦炭的尸体，他抱住妻子焦黑的尸体悲痛万分，但是还没有找到女儿的身影，只能强忍悲痛四处寻找，满地废墟里没有找到，他怀揣微弱希冀继续寻找，最后在一处枯井里找到了昏厥的女儿，后来他埋葬了爱妻，携女南下。后来他将女儿托付给好友，北去寻仇枯木荣，一年后在边境黄沙处手刃仇敌，过程血腥至极，绿林好汉本就对枯木荣的行事下作狠辣看不大上，可以说赵邦为百姓除去一害，霹雳刀的声威再次名扬四海。

　　赵邦此次是专门前来看望女儿的，前几月运镖他不慎伤到右腿，亲家担忧他的伤势，还专门遣人过来照顾他，大夫还告诉他，女儿有了喜脉，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的高兴，为女儿终于有了孩子感到衷心的开怀。女儿这么多年来对孩子的渴求他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都是周家那个小白脸没本事，这么多年了就没个种子是有用的。等腿伤养得差不多了，他干脆就和周家的人一道来江州探望女儿，随行了好几大车药材补品。

　　也是赶巧了，由于昨夜的那场雨，耽误了行程，今天早上一行人才到了刺史府上，他刚踏进门子，那往日见了他就笑脸相迎的小厮们见到他却个个惊慌失措，连刘管家今日都罕见神色慌张，强颜欢笑，那脑门上还不断冒汗，说话也支支吾吾的，问起少夫人的情况更是胆战心惊，活像他回答了会有人吃了他似的。

　　赵邦心里察觉不对，神色不变，趁管家忙于吩咐人卸货时，逮住一个小厮，恐吓一番，才从小厮口中得出周鸿那个小白脸趁阿萱怀孕养胎，暗中荤素不忌，不知什么时候与一个叫玉郎的小男倌好上了，还偷摸带进府里书房淫戏作乐，好不快活。昨日阿萱带人去书房准备给小白脸添衣换被，却撞到了两人在屋内厮混的场面，阿萱一时气急，脚下湿滑跌下台阶，马上就见血了，大夫来时那胎已经保不住了。

　　听到这里，赵邦双目圆瞪，手心捏拳，青筋陡现，强压下心中怒火，问出那混账的下落，知道周刺史将人罚跪在祠堂，甩手让小厮引自己前去，还没走到祠堂就遇上了跪了一晚上刚出来的周鸿，当即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然后又揪住周鸿的领子，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的肚子上，打得他瞬间弯折下身子捂住肚子，还来不及痛呼下一个拳头又到眼前，只把人打得往后倒了去。周鸿只手捂住眼睛，还没来得及仰头看去，就又被那人揪住衣领子揪了起来，看清来人，正是他那凶悍无比的岳丈大人。

　　赵邦看着他怒喝道：“周鸿，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答应我好好对待阿萱的吗？你说你会一心一意只对她好，这就是你对她的好？好到让妻子流产了？”

　　赵邦又是一拳揍了过去，周鸿的嘴角顿时被打出血来。

　　“你竟敢那样对我的女儿，这一拳是你欠我女儿的。”言毕，一记勾拳
　　就又重重击打在自己的肚子上，周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那一拳打碎了一样，整个人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也不敢为自己叫屈，他知道自己对不住阿萱，所以对这场毒打闷声忍受着。

　　可是周鸿身为江州刺史周野渡的独子，从小养尊处优何时遭过如此毒打，很快就坚持不住。

　　“这一拳是给我那未出生的外孙的，你给我好好受着。”赵邦举起拳头对着周鸿咬牙切齿地说道。刚举起拳头，就听身后传来女儿赵忘忧熟悉的声音：“爹爹，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赵邦转过头去，只见女儿和老夫人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赵忘忧在碧荷的搀扶下跨过花门，走过来，看了眼周鸿被打得血迹斑斑的脸，面色苍白，道：“爹爹，不要打了，放过他吧。”

　　“阿萱，这家伙对你做下这种事，我没有杀了他就是好的了，你还要为他求情，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赵邦凝视着赵忘忧，满眼心疼。

　　赵忘忧听着这话，羞愧低下头，想到刚在路上碰上神色焦急的婆婆，低声下气的恳求，即使内心再是万般怨恨周郎的背叛，心中到底还是一软，才会为那混蛋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出声求情。

　　“老夫人，当初你们家求亲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赵邦最终还是疼惜女儿，转身向周鸿身旁的老夫人发难。

　　周老夫人还能说什么，这事是他家的小子做的不对，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对方的怒火，小心言语道：“亲家，我怎么会忘记，当年我见到阿萱这个孩子，打心眼里就喜欢，她还救过我的命，我真的是诚心诚意聘娶你家的宝贝闺女，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是一样不少。自阿萱入门后，我真是拿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的，阿萱得了孩子我比谁都高兴，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全是我家小子的过错，你要打要骂，我们绝不阻扰。”

　　赵邦见老夫人态度诚恳毫无包庇之心，脸色渐缓，这几年虽然他探访次数不多，但是每次来都能感受到周家公婆对女儿实在也没有可以指摘之处，知道对方所言不虚，如今臭小子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女儿的想法。

　　“来人，把少爷抬回房去，找个大夫好好医治。”赵忘忧顶着父亲的眼神，吩咐着下人。鼻青脸肿的周鸿被小厮们抬着回房，看到这，赵邦没做声，只冷哼一声。

　　老夫人见状，对阿萱面露感激，转身跟着过去了。
　　人都走了，碧荷扶着赵忘忧，赵忘忧被风刺激了打了个喷嚏，赵邦终于缓下脸色，靠近抬手拢了拢赵忘忧的狐皮大氅。

　　“丫头，你受委屈了。不要怕，爹爹来了。”赵邦看着自己的女儿，低声说道。

　　赵忘忧闻言眼眶发红，扑进爹爹的怀抱中抽噎不止。

　　碧荷看着这画面也忍不住掏出帕子擦去眼泪，打断他们：“总镖头，少夫人身子刚经历小产，见风久了恐会伤了根子，还是快回去吧！”

　　听到这话，赵邦低头对女儿说道：“丫头，回去吧，身子要紧。”

　　然后就弯下身子抱起赵忘忧，起步跟着碧荷走去少安斋。

　　少安斋。

　　赵邦对着床上的赵忘忧，问起了将来的打算。

　　“爹爹，我今早刚把信寄给你，信还没到，你就到了。你问我什么打算，我想要……和离。”赵忘忧轻声说道，“是的，我要与他和离，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不想在他身边活下去，我只要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我就再也无法接受他了。”

　　赵邦闻言，知道女儿已经下定决心，遂道：“好，好，好，我的女儿，有骨气，这种小白脸连我一拳都接不住，真是没用，配不上我的女儿，你的决定我都支持，现在你写下一份和离书，我按着那小子的头也给你画押，今天我们就回吴州去。”

　　“不用了，爹爹，这件事我想要自己解决。您也舟车劳顿了一路了，我让碧荷给你安排间屋子好好休息一下吧！”赵忘忧语气温柔但坚定地道。

　　赵邦的确乏累了，上次受伤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人老了，看着女儿眼里的担忧，顺她的意，自去歇下不提。

　　赵忘忧起身走到书桌前，自己倒水磨墨，提笔写下和离书，一字一句，七载婚姻，一张薄纸，恩断义绝，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碧荷，你把那人请过来，说我有话对他说。”赵忘忧对身后的碧荷吩咐道。

　　一刻钟后，门前出现了个人影，犹犹豫豫，徘徊不止，欲扣门却又总是停下。

　　赵忘忧踱步过去，没出声，就看着那人的犹豫不决，寸步难行。
　　吱呀一声，赵忘忧打开了门，门外的那人放下正准备扣门的手。

　　“阿萱。我……”周鸿看着自己伤害的妻子，开口道。

　　话还没说完，赵忘忧就转身进了里屋，周鸿看着妻子的背影，头一次感受到无人问津，以前每次从书院回到这里，阿萱总会嘘寒问暖，温柔解语。如今，自己贤良的妻子只留给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他感到不妙，但是自己做的浑事，让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想到这里，他头低得更低了。

　　果然他的预感是没错的，妻子转身回来后递给自己一张写好的和离书。他死死盯着上面的落款，妻子已经写上了自己名字，只要他补上自己的，这份婚姻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签了吧。”妻子冷冰冰的话语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阿萱，非得这样吗？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需要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周鸿急急说道，“我们以前那么好，我会改的，我保证会改的，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说着他丢掉那张纸，上前大力抱住赵忘忧，低声在妻子的耳旁不断挽留着，语无伦次，平时的妙语连珠在这时统统都没有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赵忘忧愤怒地挣扎着，可是换来更有力的拥抱。

　　“阿萱，佛塔那里的秋菊现在开了，我之前就想带你去赏菊……还有城东那油果子摊之前你不是想吃吗？我买给你吃好不好？还有城南的满山红叶，我画给你看好吗？可漂亮了，之前你呆在屋子里一定闷坏了吧！还有……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内心里期盼妻子能够改变主意，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阿鸿，”赵忘忧不再挣扎，反而静静靠在身前人的胸膛上，柔声唤他，他一下子就停住了，倾耳听着怀中妻子接下来的言语，“阿鸿，我们回不去了，你是知道的。你最大的错不是你背叛我厮混，而是你既然选择背弃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不藏好一点呢？为什么要带回家里来？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呢？阿鸿，是不是不看见，我们的小枇杷还能在我的肚子里，等着我带它看一看春日樱花，夏日荷花，秋日桂花，冬日寒梅？”

　　赵忘忧说着说着，难忍悲痛，身子慢慢滑倒在地，周鸿抱着她上半身，低头不语，两人皆泪流满面。

　　“阿萱，我知道了，我会签字的。”周鸿声音哽咽道。

　　夫妻二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不再言语。

　　第二日，赵忘忧收好那份官府盖上章的和离书，跟着爹爹离开江州，回程吴州。

　　一更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