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花豹以后》鲸癸

6、第 6 章

　　得了许可，花锦没立即叫唤，而是低低嘤语了声，似幼崽讨食的声音，接着毛茸茸的脸颊贴近青琅未收回的尾巴尖儿，见她没有如往常般甩开他，便不轻不重地压住，再嚎出声来，气息尽数吐洒在她尾巴上。

　　青琅听他叫了阵儿，痛呼太真实，她都不由地将目光移至他的伤腿上，细细打量。

　　真有那么痛吗？她几次甩飞他，扯动伤口，也没听他如此叫嚷过。

　　或许当时不够清醒。

　　青琅如此说服自己，好压下要暴打一顿花豹的心思，她动了下尾巴，压着她尾尖儿的花锦自是感知到尖端翘了瞬，像是啄了他脸颊一口，很是舒适。

　　花锦喜爱这个动作，本打算起身，因这个举动，又打消了最初的计划，压在她尾尖儿上。

　　青琅不知他几经流转的心思，将方才的事又拿出来问：“我方才说的，你可听仔细了。”

　　花锦蹭蹭尾巴：“听仔细了，等花锦伤好，会照顾好青琅的。”不是糊弄蛇，是他真动了留下来的念头，同一只不知世事的单纯蛇生活在一起，总比在外面面对一帮联合起来要收拾他的动物好，他伤了腿，即便好了，也很难恢复成从前模样。

　　不如留在这里，等她吃掉他，或是等他吃口她。

　　日后怕是青琅想赶，都难赶走他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偏生因他矫揉造作的语调，听来有些奇怪。

　　蛇是没见过世面的蛇，豹是见过一点儿不全然懂的豹，都觉怪了些，又都不提出来。

　　花锦也是不懂自己为何徒然说话爱拿腔捏调了，他没管，欢喜这样做时，青琅因不自在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尾巴尖儿还被豹子压在脸下，青琅没感觉，前几夜花锦闹得动静比这大，比这过分，她都咬咬牙忍过来了，总不能真一口吞掉，忍到最后就是习惯，如今她的蛇尾都不敏感了，只要花锦不搞出之前的动静，她感不感觉得到，都可以当作没看见。

　　青琅不是个话多的性子，洞穴里多了只分领地的豹子，也激不起她说话的欲望。花锦也不讨嫌，知道她喜静就乖乖待着，只是时不时蹭一下她的尾巴，叫上一声，好叫她别忘了还有他这只豹子在这儿。

　　其实，青琅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身为蛇的青琅对气味特别敏感，受过伤又被她丢来丢去，在林子里爬过几遭的花豹，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她老早就想把豹子丢进池子里洗了。

　　不过她之前刚起点儿这个念头，就被鸮提醒，这臭豹子没好全就泡冷水，会直接病死过去，成真正的死豹子，她才作罢。

　　现在花豹虽没大好，瞧着也能说几句话了，青琅被鸮打消的念头又冉冉升起。可她刚去泡过水，蛇身上的冷气诉说着泉池的寒意，没什么同情心的蛇饶是想叼起他的后颈，把豹扔进池水里，也因花锦厚颜无耻的乖顺模样做不出来。

　　她信子吐了又吐，像是对空气中的气味不可置信，好半晌，才放回两颗尖牙中间，再不伸出来。

　　几个小洞的光照进来，青琅仿佛浑身都在发亮，青绿得耀眼，唯独颜色同样引人注意的蛇信不见了，花锦哪儿会不懂她的意思。

　　他笑了声，很轻，像低低的一声嚎叫，豹子贯爱叫唤，青琅没去在意，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吃点儿东西，也不知怎的，平日里该进贡的吃食，今天一点儿没瞧见，她有意去问问洞外枝上的鸮。

　　她未动，花锦突然开口：“青琅，你能把我叼起来吗？”

　　“作甚？”青琅不解。

　　倒不是叼不起这只豹子，只是她现在不想叼臭豹子。

　　花锦贴着她蛇尾不说话，就只是直愣愣地看她。青琅没耐心耗不住，只好轻咬着他后颈，把他叼起来了。

　　烦。獠牙磨蹭着皮肉，大有刺进去的意味。

　　花锦不怕，挣也没挣地指使她，“能往那儿走吗？”

　　蛇身顿了顿，还是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青蟒叼着半大的花豹一路爬行至林子深处，弯弯绕绕地，竟被他指引着来到了泉池旁。

　　花锦身为豹子，哪怕行动不便，发达的感官还是能用的，根据青琅的气息找寻林中泉池轻而易举。

　　青琅还未明了他来这儿的缘由，花锦便开口了：“青琅，劳烦扔我进去。”

　　扔进去？

　　青琅一双蛇眼睛都快瞪圆了，她说过要他沐浴的话吗？想来是没有，她连主动同他言语的次数都少。

　　再望这清澈的池水，虽过了晨曦的肃杀，现下看来，还是颇为寒冷。

　　花豹身形长得有那么大，约莫她蛇尾向上一部分，可叼在嘴里轻飘飘的，没二两肉，就这么扔进去，她都怀疑他能轻得直接飘起来，然后没力气划水，冻死在里面。

　　鸮言过，病死的豹子吃不得。

　　横竖都是她吃亏。

　　青琅权衡再三，侧身将花锦放到了一旁的巨石上，早先她在上面晒过太阳，石头上留着淡淡的清香，缥缈到风吹过，在花锦鼻尖缠绕停留瞬，便倏地消失了。

　　花锦方才不无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在赌，赌青琅会不会念头一起，就将他扔进去。

　　紧张之余，倒不存在气闷，被扔进去也无妨，只当他自作多情早了些，他就是想最后试探一下青琅会纵他到何种地步。

　　广袤山的冬不难过去，至少对他们这样体型庞大，实力雄厚的生物不难过。雪盖不住青绿，几月便是春，青琅一条蛇几个春秋都这么独身过来了，何故非要养他这么只豹子，以备不时之需。

　　不难猜测，青琅可能自己都没发现，除了一时心软，她还将他当一只可以逗乐的玩意儿。

　　有他做了先例，保不齐还有别的，说不准鸮的两个孩子日后就登堂入室了。

　　他昏迷中，可把鸮那番话听了个真切，原先能当作梦一场，如今可不能这般随意处置了。

　　花锦金眸一黯，垂眸抬眼又无事发生，做作着腔调问她：“青琅，怎么了？”

　　娇娇滴滴的，不似只英勇的雄豹，没脸没皮。

　　青琅再迟钝的一条蛇，也知这只豹子爱撒娇了，她从未被旁物这般撒娇过，实在受不住，当下什么也没说没答，直接往泉池外爬去。

　　花锦瞧她离开得快，似是躲洪水猛兽，当即便笑了，仗着她走远，在池边笑得猖狂。

　　泉池附近有一条河，跟泉池是接起来的，她在用这处池子，便少有毛虫来这儿，多在小河那边喝水。

　　青琅丈量过花锦，伤在愈合了，应当能吃些肉食，今日没有动物进贡，她只能自己先捕点儿吃的。

　　她匍匐在草丛后边儿，见一只麋鹿在低头喝水，清明懵懂的眸子一瞧便知未开灵智。

　　青琅不喜吃有灵智的动物，也知晓喝水不捕食的规矩。

　　她静待着，等麋鹿喝饱走远，在对岸吃浆果的时候，才慢慢滑进河水中。

　　青琅动静很轻，麋鹿未觉，她游过河，粗/长的身子横亘河中，趁麋鹿扇动了下耳朵，有所警觉前，即刻如离弦之箭张大嘴扑过去。

　　她咬住麋鹿脖颈，克制着不放出毒素，用身体绞住麋鹿，几番纠缠，让它生生窒息而死。

　　青琅松开它，鲜血从獠牙上滴落，苦黑的信子吐了又吐。

　　对毒蛇来说，压制自己不释放毒液是门苦差事，偏偏花豹吃不了含她毒素的东西，只需一滴，那只花豹就能四脚朝天。

　　忒麻烦。青琅不耐地用尾巴尖拍拍地面，好一阵发泄后，正要拖着麋鹿走，便有东西飞来了 。

　　不消抬头她便知是那只鸮。

　　“大仙。”鸮放下喙里含着的死鼠，规矩地冲她行礼。

　　青琅卷着猎物，咧开嘴，“正好，我有事寻你。”

　　鸮紧张了下，“大仙只管讲。”

　　“今日怎的没送东西来？”青琅竖着眸子瞧他，信子伸出半截，探他会不会撒谎。

　　鸮放松下来，翅膀扑腾着放在身侧，他正是为这事来的，“大仙，每日送东西来的，有开灵智的，也有未开灵智的，总的都性情胆小。他们嗅到大仙洞穴中有外来者，还是只气息蛮横熟悉的豹子，便不敢来送了。”

　　青琅不知那些生物与花锦的龃龉，只听过花锦曾经的荒唐事，“怕那只豹子作甚？伤成那副模样，一个一口就能将他啃干净了。”她都要被气笑了，豹子可怕，她就不可怕了？在上供和逃跑之间，选了个饿死她？

　　话不能这样说。

　　鸮拿不定主意，他打听过了，那只豹子虽死有余辜，但现下没死，又是一帮子吃草吃肉的撺掇起来，把豹坑了，他如今得了青大仙的照拂，哪怕是储备粮的身份，也不好动他。

　　何况那豹子是记仇的，拿他长大后去砸了苍鹰的巢穴这件事来说，就知是个不好相与的，没准儿会因在进贡的生物里嗅到熟物的气味，爬出来把供品和进贡的一起吃了呢。

　　万物皆有平衡，他这么个打破平衡的存在，大家怕是应该的。

　　他们敬畏青大仙，青大仙不是个什么都吃的，相反，她很挑嘴，每日来送东西的，送个几日就摸准她口味了，她就没吃过不该吃的。

　　花豹就不一样了，荤素不忌，开灵智不开灵智，他想吃了，天敌都敢去咬，谁敢前来试探。

　　生死攸关的问题前，大家只好避着大仙了。

　　当然，有些兔子、羊之类能轻易被吓死的动物，怀疑花豹把大仙吃了，侵占了大仙洞穴这种话，鸮是万万不敢传达的，避重就轻地拣着说。

　　青琅活得年岁算不准，却比广袤山大多物种活的时间长了，几番心思转了再转，猜不出花锦本来面貌，也想得清楚大家怕他什么。

　　这可不行，这般草木皆兵，岂非僭越她了？

　　她沉吟了会儿，扭头扯断麋鹿的大腿，扔给鸮：“拿去给送过东西的分分，就说，青大仙赏赐的。”

　　也不说让不让那些动物再送，转身就走了。

　　鸮大喜，利爪费力扯着麋鹿腿往山腰飞，这是个好法子，既让胆儿小的知道青大仙还活着，强得能庇佑他们不被豹子欺负，又照拂了他们，让他们更敬几分，进贡便能源源不断。

　　日后他那两个娃子就能过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