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同日生》云镜

7、007 合影（下）

　　孟中豪在王越导演的《天门》剧组面试非常顺利，毕竟像他这样自幼习武又长得帅的人在娱乐圈并不常见。
　　他要面试的配角是洪浩饰演的将军的侍卫，一个自幼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主演影帝洪浩无须到现场，选角导演安排了其他角色跟孟中豪搭戏，对他的表现比较满意，尤其喜欢他的身手。
　　孟中豪会用刀用剑，长枪短匕都使得不错，与剧组武术指导现场过招获得了对方的认可。
　　正式签约入组后，通告发下来，这部剧三天后举行开机仪式。
　　为了拍戏方便，孟中豪得从原来的酒店搬走。尽管舍不得还未搬离同一个酒店的郁云边，孟中豪也得尽快离开了。
　　原本还有一上午的时间收拾剩余的东西，但剧组临时要求他提供一些合同所需的个人资料证明，等他忙完已经临近酒店退房时间。孟中豪匆忙把茶几上的文件之类收起来，一只手抱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背包赶到酒店大厅。
　　他预约的出租车也快到了。
　　酒店大厅相当空旷，除了迎宾和前台工作人员就只有休息区的两个年轻男子，他们都带着墨镜背对着孟中豪。但孟中豪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扶着行李箱拉杆站立的正是郁云边，而蹲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行李箱不放似乎在撒娇的……是娱乐圈赫赫有名的人称“小作精爱豆”的男明星汤星曜。
　　郁云边要往酒店大门口走，汤星曜像只小鸭子一样蹲着走路，扒着他不放，郁云边不知道低头对他说了什么，但表情看上去并非生气，而是带着笑意的无可奈何。
　　不仅孟中豪不明白，就连整个娱乐圈都不明白，温润平和的演员郁云边怎么就跟作天作地的唱跳爱豆汤星曜成了朋友，甚至还有一个稍逊于“云烟CP”的“星云系”CP名。
　　大概是爱磕CP的那群人都看脸，而汤星曜长得足够美。
　　是的，汤星曜这个爱撒娇卖萌瞎折腾、出言惊人时常发癫的自恋狂、娇气包、闷骚男、大作精，全靠他那张纯天然的惊艳绝世的脸才没有被赶出娱乐圈，虽然他的唱跳能力也为他挽回了一部分粉丝，让他时不时蹦跶到二流男明星的行列。
　　孟中豪不知道郁云边怎么认识的汤星曜，毕竟他们俩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脾性也天差地别。
　　但他跟酒店大厅的迎宾还有前台一样看得见这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明确知晓他们要么是至交好友，要么就是密恋的同性情侣。
　　孟中豪认为是前一种。
　　他绝对不信郁云边会爱上汤星曜这么聒噪的一个人。
　　“带我去呀带我去呀小郁儿……我演唱会结束好不容易有休假快要无聊死了你陪陪我好嘛我绝对不打扰你工作……带上我带上我，我给你煮饭洗衣服拿快递——”
　　“汤星曜！”郁云边艰难地拖着他往前走，“我见导演快要迟到了！我马上要进组换酒店，带着你像什么？你还嫌八卦记者写得少吗？等下被拍到你又要骂人家——快起开！我自己会煮饭洗衣服拿快递！”
　　郁云边拖不动了，回头冲仰脸看他的小狗崽一样的汤星曜笑得无奈：“找你的队友不行吗？”
　　“他们嫌我烦，出海游玩不带我……”汤星曜脑袋砸在郁云边的行李箱上，“一群无良队友！我诅咒他们永远找不到对象！”
　　郁云边：“我看你还是找个对象折磨你对象去吧。”
　　汤星曜：“不要！我就找你！要不你——”
　　郁云边把汤星曜的嘴巴捏成了小鸭嘴：“打住，我可不想被记者听到这话再上头条三天三夜。”
　　汤星曜像一条泥鳅，站起身来黏着郁云边，把郁云边挤得站不稳：“干嘛这么无情！星云系多少粉丝等着我们发糖呢~~~”
　　“请容我拒绝。”郁云边一只手推开汤星曜凑过来的嘟嘟嘴。
　　汤星曜还在撒娇。
　　郁云边十分头疼，但是不舍得骂他。

　　孟中豪看着他们俩的互动，把文件夹放进背包的动作越来越慢。
　　离他们俩越近，越能看清郁云边脸上那墨镜也遮不去的笑意。更令孟中豪心酸的是，他从未见到郁云边在别人面前有过这么轻松愉悦的表情。
　　汤星曜跟郁云边差不多高，因为跳舞而显得身姿轻盈，孟中豪一只手就能把对方撂倒。
　　可他知道他眼下动摇不了汤星曜在郁云边心中的地位。
　　就好像他动摇不了安雅在郁云边心中的地位。
　　时光流逝五年，孟中豪人生里只多了一个他无比在乎的郁云边，可郁云边的人生里多了好些人，随随便便拎出一个都比他孟中豪的分量重。

　　哗啦。
　　文件夹掉落，便签纸、各种复印件、抄写的资料、u盘等等瞬间散落一地，有几张好巧不巧地飘落在了郁云边和汤星曜的脚边。
　　郁云边和汤星曜才发现孟中豪的存在。
　　汤星曜一双狐狸眼瞄过来，毫无怯意并且坦荡无比，而郁云边似乎有些紧张，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汤星曜抢先一步蹲下来，帮忙捡起那几张纸，是孟中豪为《天门》剧组面试而搜集的资料，手写的。
　　“哟，字不错嘛。”汤星曜油腔滑调地说着，将那几张纸递过来。
　　孟中豪垂下眼帘，没敢对上郁云边的眼睛。他默然接过那几张纸，才发现之前放在文件夹里的拍立得照片飘到了郁云边的脚边。
　　还好照片是正面朝上的。
　　“原来你们认识啊。”汤星曜笑道，看着郁云边捡起那张照片，伸手想接过去。
　　孟中豪一颗心怦怦乱跳，生怕汤星曜接过之后翻到背面。情急之下，他劈手从郁云边手里夺走了那张照片，藏在手心里后借着那几张纸的遮挡塞进文件夹，然后放进背包。
　　他动作太快，显得粗暴无礼，让郁云边一时有些错愕，好大会儿才收回他的手指。
　　“谢谢。”孟中豪生硬地说道。
　　他低着头，匆忙大步离开。
　　预约的出租车就停在酒店大门口，他上车之后透过车窗看向走出酒店大门的郁云边和汤星曜。
　　汤星曜一只胳膊搭在郁云边的肩头，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表情十分嫌弃，看口型和投过来的视线，不出意料是在骂孟中豪没礼貌。

　　孟中豪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很失礼，可惜他没机会开口解释。
　　他心里乱糟糟的。
　　既为郁云边如此亲近汤星曜而委屈难过，也为合影照片背后的那朵栀子花差点儿被发现而感到紧张又失落。
　　郁云边根本没有认出来孟中豪就是当年被赠予一朵栀子花的小男生，但只要郁云边稍微去想栀子花的花语，肯定就能发现孟中豪的心思。
　　若真如此，他要如何与郁云边相处呢？大概会被疏远，再也无法接近对方吧。

　　出租车汇入马路的滚滚车流，那家酒店越来越远，他和倾慕之人住在斜对门的短暂光阴好像一场美梦。
　　现在到了梦醒时刻。
　　以后要如何融入郁云边的生活？
　　同为演员，只能祈祷幸运降临，让他有机会可以进入到郁云边所在的剧组。
　　但是很可惜，据他所知，《御剑山庄》这部剧拍完之后郁云边窝在酒店休息了几天，并没有对外透露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网上传闻他可能会跟同公司的师妹孙晶杳一起进入某个现代生活剧剧组，拍摄地在南方临海的城市，离这个影视城所在地有千里之遥。
　　打开手机，孟中豪习惯性地点开常用APP，发现《御剑山庄》剧组发布了新的消息，杀青戏的大合影。
　　合影里有很多人，密密麻麻。找到站在中央位置，男主角旁边的郁云边很容易，但要找到身为小小配角，站在角落里的自己很难。
　　孟中豪放大图片，意识到自己跟郁云边的中间隔了好多人。
　　他在心中轻叹，不愿放弃希望——至少，他们同框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这张消息下面，男女主角包括郁云边的粉丝开始刷屏发言，抢占前排，一秒钟刷新之后，点赞评论和转发暴涨，下面的粉丝发言也开始暗藏火药味儿。
　　这就是竞争，不仅要跟其他剧组的其他演员竞争，同剧组之间也为番位、人气等等暗流涌动。
　　孟中豪将大合影下载原图存到手机里，扭过头后开始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车马水龙发呆。
　　这片地方，承载太多人的梦想，汇聚了无数个怀揣明星梦的人，但大多数还在为温饱而奔波。
　　他生得幸运，不必有生活上的后顾之忧，满心都是倾慕之人的未来。至于他自己的，孟中豪尚处于迷茫之中。
　　投身这一行，一知半解，他不确定将来会遇到什么，也不知他与郁云边究竟会走到哪一步。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向郁云边靠近，而为对方努力的这种感觉，似乎挺不错。

　　孟中豪没想到幸运大奖会砸到他头上。
　　郁云边所要见的导演正是王越。他受邀客串《天门》这部电影，饰演其中一位世家公子，备受宠爱的纨绔子弟。
　　甚至他们在新的酒店，依旧住得很近。上次是斜对门，这次是隔壁，一墙之隔。
　　而且汤星曜没跟来。

　　剧组当然不会给孟中豪准备单人套房。房间是他自己用最近所得的酬劳定的。他本不必住这么好的房间，但是他需要宽敞些的空间进行日常锻炼。这家酒店健身房简陋了一些，而剧组也不会为他这个小角色单独留出训练场地。
　　时间比较赶，剧组一边拍一边进行武术培训。孟中豪不必说，武术指导没有强求他参与。郁云边拍过多部古装武打戏，这部剧他也没有几场动作戏，只培训了短短两天。
　　动作组的几位工作人员包括武术指导忙着教别人，恰好选角导演知道郁云边和孟中豪曾一同拍摄《御剑山庄》，就把指导郁云边的工作安排给了孟中豪。
　　“阿豪啊，我瞧你挺有武术指导的天分，是不是学过这一行啊？这样吧，云边那两场戏要求也不难，你跟侯师傅配合一下，帮他排练排练？我会跟王导说给你加工资的哈。”选角导演薛导和武术指导徐哥一拍即合，撒手不管了。
　　孟中豪的确学过，威亚师傅侯哥起初对他颇不信任，但看到他利索地帮郁云边穿威亚衣，在一旁演示编排好的招式，细致到握兵刃的手法，便打消了疑虑。
　　郁云边没有换上戏服，短袖T恤加略有弹性的牛仔裤，偏瘦但不纤细的身姿立如轻松动如飞鹤，十分赏心悦目。
　　孟中豪不敢上手，甚至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接手这份额外工作后他跟郁云边近身相处才半天，就感觉心脏跳得似乎有了异变。他不敢开口说话，必要时以最简短的词语来沟通，费劲力气才没让自己陷入面红耳赤的尴尬局面。

　　午饭剧组提供，所有训练的人集中在训练基地的餐厅，男女老少几十号人挺闹腾。影帝洪浩也在，坐在前排埋头吃得正香。
　　剧组其他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非常激动，窃窃私语，但没人敢上前搭话。倒是有个剧组道具师的儿子，四五岁年纪，虎头虎脑，被导演相中客串了个戏份不多的重要角色，今天周末没去幼儿园就带到了训练基地。小家伙馋影帝洪浩餐盘里的鸡腿，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
　　洪浩发现后哈哈大笑，把小家伙抱到身边，使劲儿投喂。洪浩快六十岁了，儿子年近四十未婚，他想要小孙子而不得，见了这小虎头很喜欢。
　　孟中豪坐在餐桌旁，捏着筷子没动口，一直看着稍远处的爷孙俩。
　　郁云边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瞧他看得专注，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由得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想要洪老师签名啊？”郁云边问道。
　　孟中豪闻声一个激灵，醒过神后慌忙摇头：“不是。”
　　他拒绝目光交流的态度让郁云边有些纳闷，也有几分尴尬，以为孟中豪太过高冷，抑或对他有什么意见。
　　以后毕竟要合作的，虽然这部戏对手戏依然不多。郁云边不想跟孟中豪过于生分，搞得彼此交流都有些困难。
　　郁云边侧过脸，轻声问道：“阿豪，是不是我说过什么，或者有什么举动让你误会……”
　　孟中豪猛然回头，愕然的眼神把郁云边吓了一跳。
　　郁云边眨眨眼，略显不自在地笑了一声：“你一直不肯看我……我以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讨厌……”
　　孟中豪心中掀起惊涛核浪，到嘴边却只有一句木讷的解释：“不是……没有。”他鼓起勇气望向郁云边那双好看的眼睛：“你很好，郁哥。”
　　郁云边被他过于专注的眼神看得越发不自在，尴尬地笑笑：“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在想怎么谢谢你今天指导我，在训练室你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我还担心是不是……是我多想了。”
　　孟中豪收回目光，抬手将胳膊支在餐桌上，遮住自己泛红的耳朵尖：“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慢慢来。”郁云边将自己的饮料推向孟中豪，“这个请你喝，多谢啦！以后还请孟老师多多指教。”
　　孟中豪看向饮料，沉默地点头。
　　胸膛处，心跳咚咚。在这么下去，他真得跑医院一趟。

　　洪浩吃过饭把小虎头举到肩膀上，扛着出去玩，一老一小嘻嘻哈哈，让原本因为繁重的训练而阴云重重的训练基地变成了欢乐场。
　　回训练室前，洪浩正陪小虎头玩枪战，用的是小虎头的道具师老爹给他亲手做的道具枪。
　　Biubiubiu！哎哟哎哟哎哟！
　　两个人配合玩闹的样子吸引了不少观众。
　　孟中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走在他身侧的郁云边想问，但碍于礼貌还是压下了好奇心。
　　孟中豪没敢主动透露，他之所以这么在意，因为他像小虎头这个年纪的时候，洪浩也陪他这么玩闹过。只不过那时洪浩正值壮年，跟他对打的武器是道具长剑。

　　下午的训练当中，孟中豪总算有勇气对郁云边上手。郁云边在电影中要用到的武器是一柄短刀，他之前未曾用过，转动手腕时几次差点儿伤到自己。
　　“像这样，右手腕转动幅度大一些，等被牵制住右手的时候，刀柄出来少许，你的左手就容易把刀从右手取走，然后反击……”
　　孟中豪站在郁云边身后，右手抓住郁云边的右手腕，左手反抓短刀。
　　他们靠得极近，从远处看，就好像郁云边被他扣在了怀中。
　　郁云边趁着这个姿势，反复练习左手反抓短刀的动作，孟中豪便维持紧握他右手腕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剧组摄影师为留下拍摄花絮为来到训练室，举着相机咔咔咔一通拍。
　　孟中豪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跟郁云边的姿势有多暧昧。但他和郁云边闻声一起抬头看向摄影师的瞬间已经被镜头捕捉。
　　这个摄影师喜欢拍一些镜头感极强的细节，发现对面两个年轻人错愕的样子，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那个光影照得太好了，忍不住先拍了几张。再来一遍可以吗？夺刀的动作挺帅的，我录个视频。”
　　郁云边没有在意，笑着摆好了动作。
　　但孟中豪迟疑了几秒钟，左手手指在自己的右手腕的绷带上抠了两下，才将手掌搭上郁云边的手腕。
　　谁也没注意他右手腕的绷带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刺青。
　　之前拍戏的时候，他用了遮瑕膏把刺青遮盖住。
　　手腕内侧的祥云纹，是他的另一个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