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温故不知新

3、与世无争

　　醒来后黎千柳在床上躺了许久，后背灼热的痛已经减轻不少，钟定向来舍得对他用些奇珍药材，也不知道他的身子今后要多名贵、要几千年的好药材才留得住了。
　　只是他总觉得心里边空。是少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正午的时候，阿玦在外边敲了敲门，道：“黎二公子，闻王邀请您一同赴宴，已经中午，您还去吗？”
　　黎千柳仰面躺着，听见这话他才想起来是答应了闻王要去的，只是他在答应的时候没想到在宴前会被钟定罚。
　　“你进来吧。”黎千柳有气无力道。
　　阿玦为他梳洗一番，挑了件青色的长袍穿上。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他姗姗来迟，有人正在与白行舟劝酒，黎千柳从殿中间走过。
　　很多人看到黎千柳还是很诧异的，毕竟他弱不禁风，那杖刑最是折磨人，黎千柳竟然能休息一天就下床赴宴，也是稀奇，谁不知道黎千柳病重的时候，一躺就是好几个月。
　　“黎二公子也来了，听说前两日被万岁爷罚了杖刑，他那身子，这么快就好了？”有些人心里想想不够，偏要拿出来问。
　　这一问就着，立马有人附和他。
　　“这就是黎二公子啊！”有人初入京城，并未见过黎千柳真实模样，欣喜万分，“我要去好好拜访他！”
　　坐席中一人一哂，道：“你看哪个京城的世家公子敢跟黎千柳扯上关系，也就闻王殿下不谙世事，不做朝廷纷争，会邀请黎千柳了。”
　　那人被他这么一说，到真的心中一惊，要起身的动作立马变成了提酒壶倒酒。
　　“那这黎二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文章写的那样好，又是两帝钦点的才子，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文章写的好有什么用，京城不缺文章写的好的人，他现在还不是收敛了，你是不知道，黎千柳小时候写的那些东西，才是不堪入目。”说完他嗤笑一声。
　　见越说越露骨，有人转移话题道：“不是听说黎二公子身子骨弱吗，伤这么快就好了？”
　　“只怕是近年来黎府复面受敌，又不得万岁重用，不敢拂了闻王的意，强撑着身子来的。”
　　“该说不说，黎二公子的样貌果真是名不虚传，人间一绝呢。”
　　“莫不是……”那人压低声音说，“黎二公子出卖美色换来的……”
　　此话一出，瞬间有人附和上来，依如今黎府的形式看来，黎府还能存活，那可真是相当不易。
　　坐在他们当中的白行舟，听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实在难想到是一群文人能说得出口的，议论对象还是自己倾慕已久的偶像，当即坐不住，拍桌子站起来。
　　可惜话还没有说出口，黎千柳便先转过身来，瞧了一眼白行舟，勉为其难开开尊口对那些个世家子弟道：“我只是身子弱，不是我黎千柳没骨气，男子该有的骨气我一分都不会少。”
　　他语气不重，却话里话外都是戾气，现场登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唯一不好的，就是旁边一个人吃东西的吧唧声太大。
　　见场下安静，闻王当即打着圆场小声对黎千柳道：“千柳你莫生气，不过一群宵小之辈酒喝多了随便说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黎千柳朝闻王作揖，道：“是千柳小气，听不得诸公多嘴贫舌，礼数不周到了，王爷见谅。”
　　“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闻王失笑，拍了拍黎千柳肩膀，让他坐下，又道，“诸君都是来孤这里寻开心的，本该畅所欲言，可也千万莫伤了和气。”
　　世家子弟们自然不敢得罪闻王，虽然他只是个闲散王爷，并无多大权势，但他是万岁爷唯一的长辈，钟定对他都格外尊重，这些世家子弟自然是不敢招惹。
　　“谨遵王爷的话。”他们先一句后一句的说。
　　闻王也只招呼他们自己玩。闻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光没有皇亲国戚架子，反而欣赏黎千柳才华，时常还会哄一哄他，跟钟定求个情什么的，他认识的人中，也就黎千柳与那位有所联系了。
　　“啧，怪不得黎府屹立不倒呢，瞧瞧这架势……”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瞪了回去，冷漠着用同样小声的声音道：“有心思管黎千柳，你不若先管好你自己的嘴，大男人嚼舌根子，林柯你丢不丢人。”
　　“施玄裳，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样子。”林柯特意加重了语气，丝毫不顾及还有几位世家子弟夹在他二人中间。
　　闻王知道他们关系不和，故意把座位调远些，不然以这二位的身份，是必要挨在一起的，谁知还是吵起来了。
　　“烦烦，林大公子瞧见谁都烦。”施玄裳调笑着，随后也不看他，头偏向另一边，继续享用桌上闻王备的美食，他真是一句话也不愿跟林柯多说，要说黎千柳让他瞧见就烦，那这林柯，是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烦着的。
　　“喂你……”林柯刚要骂，一看周围全是雅士也不好显得自己小气，便哼一声也转开了。
　　施玄裳听见后边没有了动静，端着酒杯也笑出了声，他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黎千柳倒霉，之后便是看林柯倒霉了。
　　谁知笑过一抬头，便发现白行舟盯着自己这边，那可不好，京城现在谁不知道白行舟一进京城就被万岁所看重，考试之后甚至结果都还没出来就把白行舟召进宫教万岁爷唯一的儿子。
　　加上他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哪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黎千柳亲自选的，可谓是让白行舟平步青云，出尽了风头。
　　搞不好就是万岁派来监视他们的细作呢！施玄裳这样想，当即就举起刚到好的酒隔空敬了白行舟一杯。白行舟一怔，也回敬。
　　这一幕正好落在黎千柳眼睛里，他虽确实对跟各官员争抢白行舟没什么兴趣，但是，眼睁睁看着白行舟被施玄裳骗走，他还是十分不爽。
　　正思量着，闻王的话突然传来过去，打断了施玄裳正准备过去的动作，“舟公，你刚进京，前些日子繁忙，今日有空，正好各大才子也都在这里，争论着要比诗，以彤霞为题，你老是一个人坐着，何不一起来玩呢。”
　　白行舟拱了供手：“多谢王爷美意，我才不敌诸君，写不出来，就不献丑了。”
　　闻王原本也是想白行舟多交些朋友，看他一个人实在孤单，不过看样子好像也是在故意回避着些什么。他到也没有不高兴，转过去又问黎千柳：“黎二公子，今日难得你留下来了，也不写一首吗？”
　　“我周身疼痛，暂难提笔，拂了王爷美意，莫要怪罪。”黎千柳说完还咳嗽两声。
　　闻王：“……”
　　黎千柳还是一点锋芒不敢露啊，要是搁以前，他高低得写两首，第二日便传的全城皆知了，可是现在，非迫不得已，他一首诗都不会让外界知道，光写来自己看了，也不拿出来分享分享，唯一能看到黎千柳诗的那也就是云游四方、不知所终的年和衬了，可近几个月，好像年和衬那儿也没传出来什么关于黎千柳的诗，其他才子的诗倒是持续不断……
　　“王爷知道我的。”黎千柳苦笑道。
　　“是的。”闻王真诚的看着黎千柳，表示不写也没关系，转眼又自己嘀咕道，“定儿也是……”
　　“欸？你跟定儿还没和好？”闻王想起什么，突然问。
　　吓得黎千柳瞬间局促了，好半晌翕动着嘴唇没说出话来，但是闻王真情流露，黎千柳只好道：“千柳永远是万岁的臣。”
　　“欸？！”闻王一脸不解，他上回去国子监，在他们以前的住处，明明还看见了黎千柳的画。
　　外传黎千柳画画不画人，可是明明那屋中夹层里藏着的画就是出自黎千柳之手，他看着黎千柳长大，如论如何还是认得黎千柳的风格，那画一眼黎千柳。
　　画的钟定实在是绝美，没个几年功底怕也是画不出来，向外说不画人，向内的，画钟定的笔下功夫却不必外面正争着抢着要的黎千柳的山水的笔下功夫差，甚至有几副，更是有以假乱真的功夫！
　　另外几幅画，明显就是出自两个人之手，闻王自认自己又不瞎，明显就是钟定与黎千柳一起画的……
　　恐怕他们自己都忘了吧。
　　看看日头，也快到了他以前饿醒的时候，黎千柳肚子也空，就着桌上的糕点拿起来咬了一口，偏过头去问阿玦：“人找到了吗？”
　　“回公子，之前所查到的线索断了，属下正在全力盘查。”阿玦道。
　　黎千柳放下那块咬了一口的糕点，嫌恶的又吐了出来，瞥他一眼，皱眉道：“是线索断了，还是千树又让你别告诉我。”
　　阿玦埋下头，吞吐道：“是……线索断了，属下查到……”
　　“行了。”黎千柳打断他的话，从袖子里拿出手巾擦了擦嘴，道，“我渴了，你去要壶水来。这糕点拿走，干涩无味，极难下咽。”
　　阿玦吸了一口气，只好依言行事，端着糕点离开。
　　“听说闻王爷前几日去国子监，可是也去了别苑里？”支走阿玦，黎千柳才偏偏身子，离闻王更近，问道。
　　他当年前脚刚踏出去，钟定后脚就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原因呢，不说。反倒是黎千柳留了许多手稿还在里面，多的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画过什么，写过些什么。五年过去了，闻王怕是第一个进去的人吧，钟定自己都没进去过。
　　“没去。本王只是去国子监找几本书而已。”闻王道。如今他二人关系，怕是不方便拿上来讲，他这个当长辈的，也不能坏了孩子们的事，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什么书？”黎千柳又问。
　　他从小喜欢看书，小时候钟定也经常找些孤本来哄黎千柳开心，他住在国子监，书也全扔在国子监，走的时候可是没机会带走的。
　　“《五灯会元》和《坛经》。”闻王笑吟吟道，“怎么了，千柳也想看吗？”
　　竟然不是什么很不常见的，是他自己多虑了。钟定前几年寻给他的，世界上绝对找不出第二本，就算有，那也是黎千柳自己抄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全在国子监。黎千柳也笑道：“想，王爷看完了能否把书也借给我看看。”
　　“二公子也是爱书之人，倒是可以的。”闻王欣然，随后又补充道，“可是这书是万岁的，借书之事，千柳直接去问定儿，想来他也不会拒绝你。”
　　黎千柳脸色一僵，道：“我会的。”
　　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