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与云靠岸》三水狐

3、血脉复苏

　　求知学府是一个总称，实际上，不仅仅是华烛，琼明国的各个行省都起码有一所求知学府。这些学校陆续建立也就几百年的时间。华烛的求知学府是第一批建立的，因此综合性也很强，经过多年扩建和修缮，面积相当大。

　　如果从宿舍步行走去教室，那么大约要耗时一刻钟，但因为到处都镌刻着传送阵法，所以实际上只需要几分钟。

　　学前班的课程排得并不是很多，并且大多数是通识课程，包括数学、历史、文识、梵灵语、理化通识以及体能锻炼。季子烟感觉与她前世的学的大同小异。

　　课程看起来很多，实际上这一个月并不忙碌，学前班之所以为学前班也是有道理的，季子烟想到在图书馆里看到的那些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再看她现在学的，只能说非常贴切。

　　“事实上，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直接跳过灵知学徒，成为真正的灵修师。”

　　“曾经的先人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改造自身的，只是后来为了让我们的身体有个逐步适应的过程，才有了灵知学徒这一说法。后续的晋升仪式也经过了不断的改良和优化。至于最初建立整个改造晋升体系的先人，我想不用上历史课，你们也应该牢记她的姓名。”

　　“一个月的课程马上就要结束了，后续你们将自主选择晋升道路。我们的课程之一，体能，为的就是锻炼意志，尽可能提升你们的精神力。”

　　“……记住我最初与你们说的话，保持对未知的敬畏，以及，对知识的追求。”

　　季子烟合上书，她揉了揉眉心，脑海里回忆着教师的话语，转头看见了落地镜内自己的脸庞。比起最初，她的气色大变，更接近一般健康的普通人。

　　因为身体渐渐好转不再虚弱，季子烟也开始自发进行一些课程外的体能训练。

　　实际上，她的身体机能恢复速度快得不正常，脸庞也与曾经大不相同，就算季清颜现在站在季家人面前，他们估计也很难认她出来。

　　季子烟明显感觉身形比之前纤细高挑不少，皮肤也比之前白皙，甚至透着不自然的白，哪怕她体能课一次日晒都不落下，依旧白得古怪。之前的脸颊只能说清秀，现在却是个美人胚子。

　　血脉的影响越来越深刻了，这是随着她成为灵知学徒，身体机能逐渐好转可以预见的，但是最终这副身体会变成什么模样，季子烟没法猜到。戚也说他没法根据目前她目前的变化确认另一半的血脉来源于哪个种族。

　　身体变化太大，在学校里遮住脸躲着人走还好，一到程穆兰面前，她就藏不住了。但是程穆兰好似一点怀疑没有，就偶尔随口调侃几句。她对季子烟身体的调理计划，从一开始说大约需要半年，到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完全恢复，有时候她还会根据季子烟当时的状态，现场调配更合适的药剂。

　　今天下午大约是她最后一次复诊了。季子烟内心有些忐忑。过两天她要进行结业测试，然后就要考虑晋升的方向了。

　　程穆兰的本职是求知学府的一名校医，但她挺自由的，所以当时正好“散步”到了民事所，然后遇到了季子烟。

　　“子烟呀，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哎这小脸蛋，让我多瞧瞧。”

　　季子烟条件反射地别过脸，但是很快绷着脸又转回来和程穆兰对视。程穆兰已经习惯了，笑眯眯地像往常一样牵起季子烟的手，过了一会，她眉头舒展，“你的身体机能已经基本恢复，不用继续服用药剂了。”

　　“不过嘛——”

　　拉长语调，程穆兰不知哪里掏出来一支泛着淡淡荧光的药剂，轻轻晃了晃，“我这里还有一支特别的药剂，或许你会用到。”

　　季子烟接过了药剂，握在手心，有股让人灵性放松的气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它有什么作用吗？”

　　“平复灵的暴动，大概是这样。你现在也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吧，那都是正常现象，意味着你已经有晋升下一个阶段的条件了。”

　　确实如程穆兰所言，自身灵性的稳定是一个波动变化的过程，往往与情绪和自身对灵的掌控力有关，一旦出现饱胀感和轻微的紊乱暴动，意味着可以准备下一场晋升的仪式了。

　　但这种暴动其实很正常，或者说，这就是灵的另一面，获得总有代价，天生的灵性生命都免不了灵性失控，后天改造的人类更不用说，晋升的道路从不是坦途。

　　“平常的紊乱你就及时调整，但是比较特殊的，就不要强撑了。”

　　听出了程穆兰的话外之音，季子烟沉默地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程穆兰见状，没说什么，她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做出闲谈的姿态，“你有想好晋升方向吗？材料方面你不用太操心，学校会尽力给你减轻压力的。”

　　季子烟摇摇头，“我还没有想好。”

　　“不至于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抿了抿嘴，季子烟静默了半晌。她其实自己课上课后也特地去了解过三个不同的晋升方向。

　　药师、术士、武者，这是人类三个不同的晋升道路。程穆兰就是药师，季子烟想起自己的前世，倒是有种熟悉和亲切感，但药师是没有向上晋升的仪式的——没错，文献查不到，程穆兰也亲口回答了她，这和她变强的初衷有些违背；术士是绝大多数人选择的方向，法术进攻性强，能力广泛；武者亲和大地，有明显的身体强度提升，但晋升相对困难。

　　“还没想好没关系，你也不必急于晋升。别紧张，有灵知学徒的过渡，你这一个月的知识掌握也很完善，晋升对你来说风险并不高。”

　　程穆兰的手轻轻搭上季子烟的肩膀，她柔声道：“就算只是灵知学徒也没有关系，这世上还有许多人选择成为普通人。琼明会保护所有公民的安全。”

　　季子烟感受到程穆兰的目光，有些怔愣地抬头和她对视上，那眼里是一汪令人不由自主平静下来的湖水。一瞬间，季子烟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她想起了那寂静安宁的黑暗，又想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经历，想到心口的悸动，闭了闭眼，她平常淡如死水的语气有稍许波动。

　　“……我会好好考虑的。”

　　……

　　当季子烟听到，可以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她意动了。但她很快想到了灵魂还未复苏的季清颜，想到身体的变化，想到欺辱季清颜的季家人……以及，戚告诉她，只有她变强，才有办法分离出自己的灵魂，将身体还给季清颜。

　　综合考虑下来，似乎成为术士最适合她。因为成为术士能接触到各种丰富实用的仪式，晋升材料也不至于有价无市，失控风险相对较小，试错成本低。

　　武者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武者向上晋升的第一道天堑就是炼器师，如果你没有丰富的理论知识，那么一旦准备不充分晋升，失控的风险将无限放大。武者的硬性要求就是金元素和土元素亲和，季子烟符合要求了，但她并没有太大兴趣。

　　最后，药师。季子烟其实第一次听到教师介绍的时候，内心就忽然躁动，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就应该选择成为药师。程穆兰当着她的面配制药剂，她不由自主也被吸引住，心有所念。

　　但药师，没有向上晋升的仪式。

　　不像炼器师，药师作为同样刚需“专业知识”的灵修师，晋升时却对知识底蕴的要求并不高，哪怕你先成为药师再学习知识也可以。当然如果你一直不学习，最后依然会走向失控。

　　如果药师能够向上晋升，季子烟一定会选择成为药师。但是现实并不遂人意，季子烟就犹豫了。

　　结业测试已经通过，选择晋升道路，必须在一周内做出决定，否则默认不晋升。离截止还有两天，季子烟依旧在犹豫。

　　程穆兰很关心季子烟在求知学府里的情况，知晓她的结业测试成绩以后特地派信使寄信到她宿舍，大夸特夸。这会自然知道季子烟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想到前不久二人的对话，她毅然求人给她顶班，敲响了季子烟宿舍房间的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季子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子烟，你还没想好吗？”

　　离截止只剩下一天，程穆兰比季子烟还急。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有些安静内向的孩子，有上进心，成绩还好，性子沉稳得不像同龄人——多适合当药师啊！

　　感觉到程穆兰的担忧和关切，季子烟不知为何心尖有点发酸，她尽量保持冷静自然的姿态，“我……差不多想好了，我想成为术士。”

　　“真的吗？你真的想好了？想好了就不能改了！”

　　“嗯。”

　　季子烟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程穆兰还能看不出对方的口是心非吗，“子烟，你为什么执着于想要变强？你其实更想成为药师，对吗？”

　　“……”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程穆兰强忍着涌上嘴边的话语：你明明只是个孩子，你明明可以选择你喜欢的未来！但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有任性的资格，她更不能替别人做决定，于是她放轻了语气，“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子烟，也许可以，试着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谢谢你，程老师。”

　　酸涩与暖意齐齐涌上心头，季子烟对程穆兰露出一个微笑。

　　“我真的考虑好了，现在就想去提交申请。”

　　程穆兰连忙回神，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然后牵着季子烟的手就奔向传送阵——她看起来真的很急。

　　目不转睛盯着季子烟写下自己的晋升意向，签上名，摁下手印，程穆兰才如释重负。她有些不是滋味，之前那种恨没拉到喜欢且有天赋的学生的小心思，掺了许多苦涩难言的情绪，她暗暗嗤笑自己，上了年纪倒是多愁善感了。

　　季子烟敏锐地察觉到程穆兰的情绪变化，主动牵起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

　　这好像是季子烟第一次主动亲近她……程穆兰脑海里闪过很多思绪，她猜测季子烟应该是从家族里逃出来的仆役，从那只经常流连图书馆摸闲的讙兽幼崽口中得知对方是个混血，便连夜配制辅助季子烟血脉复苏的药剂。估计季子烟多半也对自己的变化一知半解，她就私心祈求先人让这血脉是个亲近自然生命的类型。

　　季子烟自然不知道程穆兰心里的想法，但她现在感受到体内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原本近小腹的地方像是凭空卷起一个旋涡，不断掀起层层波浪。不用戚出声提醒，她就猜到了原因，趁疼痛还能忍受，她告别了程穆兰。

　　将门锁上，窗帘拉上，季子烟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和当初变成灵知学徒一样，不，比这更加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小腹开始蔓延至全身，骨骼似乎又抽长了。季子烟忽然感觉很冷，五脏六腑都被冻结了似的，明明现在是最温暖宜人的春日，她却如坠冰窟。蜷缩着扯过了被子盖在身上，但这个冷是精神上的，于是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埋进了被子里，还是冷得发抖。

　　将程穆兰给她的药剂喝下去，季子烟才感觉缓解了不少，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眼前垂落下几缕发丝——银白色的，如同丝绸一般。

　　季子烟瞳孔微缩，跌跌撞撞地倒在落地镜前，清晰地看见原本的乌发从头顶开始蔓延成银白色，耳廓变窄向外伸长，瞳孔从深棕色变成如血一般的红，皮肤彻底变为不自然的苍白。

　　白发红瞳，尖耳朵，白皮肤，形貌昳丽。

　　她脑海里立刻闪过了几张图片和一些文字描述，种种都指向了一个生活在冰封高地的强大种族——雪精灵。

　　与此同时，她感觉心口的悸动越来越有生命力，最后，她听到有一个女孩带着泣音的呢喃。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