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着我》东楼西窗

15、第十五章

　　明明在此之前他让人告诉过他不准靠近书房，但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顾竹潇很难相信他每次都不是故意露出这样无辜的神情，好让自己不忍心拒绝，即便看上去很自然，丝毫看不出破绽。

　　外面冷风吹着，饶是温兰穿得很厚实，依旧抵御不住寒风的摧袭，突然一个激灵，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站得有点久了，久到他以为顾竹潇不会答应时，对方忽然转身朝里面走去，门没关上，很显然是给他留的。

　　温兰犹豫了一瞬，随即抬脚走了进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关紧。

　　书房很宽敞，温兰望了望，毫不犹豫挑了个离顾竹潇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手中的话本来。

　　顾竹潇看着哪里都不坐，偏偏坐在他身边的温兰，半晌，默默在心里想了个称呼，粘人精。

　　两人一个看诗文，一个看话本，虽然看的书不同，竟也相得益彰，谁也不打扰谁，安静的书房里只偶尔响起几声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光线昏暗了许多，不知道哪里漏了风，吹得房间里的烛光明明灭灭。

　　顾竹潇正要起身自己将剩下的蜡烛点上，余光里那颗脑袋一歪，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手背上，压得他整条手臂都没法挪动。

　　脸颊温软的触感直接传递到手上，顾竹潇抬了抬手指，想要将手抽出来，反正下面还垫着书册，大概率不会硌着他，但是下一秒，温兰忽然动了动，但不是转醒，而是将脸换了个朝向，对着顾竹潇的方向又继续睡了。

　　刚抽出一半的手再次被压了回去，顾竹潇眉眼闪过一丝不耐，但在看到温兰沉静的睡容时，那一丝短促的不耐僵在了眉梢。

　　不耐转为无奈，他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托起他圆滚滚的脑袋，在不将他吵醒的情况下，小心地把手拿了出来。

　　顾竹潇轻车熟路地点上一根新的蜡烛，书房的光线登时清亮了许多。

　　回去的时候温兰还保持着原来熟睡的姿势，看样子还挺老实。

　　然而当顾竹潇一坐下，他就像小狗嗅到了熟悉食物的气味，另一只耷拉在桌下的手自然而然拿上来，双手一起虚虚抱住了顾竹潇放在书案上的手臂，不仅如此，他还就着这个姿势将脑袋往他胳膊上蹭了蹭。

　　顾竹潇：“......”他想错了，睡觉最不老实的就是他了！

　　别看温兰小小软软一团，睡着时候的力气没想到还挺大，双手环着他的手臂，怎么掰都掰不开，即便掰开了，没一会儿他又自动圈了回去，实在是难缠得很。

　　几次下来，顾竹潇罕见地生出几分无力感，罢了，等他睡醒再说吧。

　　然而事实上一直到深夜他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顾竹潇将书一合，负气地想，要不干脆叫人来把他直接丢出去算了。

　　温兰全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即便趴在书案上也睡得正香，更何况还有顾竹潇的胳膊垫着。

　　一大一小，一个醒着一个睡着，互相对峙良久，顾竹潇眉头稍微松了松，顺着被他枕着的姿势，另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抱起来后，温兰反而没那么粘人了，双手一松下意识推了推挡在面前的胸口，脑袋却往里蹭了蹭，像是挣扎，又像是睡不安稳了，想找个更舒服的位置。

　　他很轻，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重量，即便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顾竹潇都能轻松将他抱着走出书房。

　　没有一点在书房时的暖和，外面格外的冷，同时还吹着风，一出来，原本还微微推拒的温兰登时又往顾竹潇的怀里缩了缩，想要躲避这股突如其来的冷风。

　　书房距离顾竹潇的寝殿不算太远，进了殿内终于暖和了些，原本蜷缩的少年终于放松下来。

　　顾竹潇两步走到床边，略带嫌弃地把他往床上一丢，转身便消失在了屏风后。

　　半柱香的时间，顾竹潇洗漱穿好衣服出来，浸湿的发尾冒着水汽，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寝衣，他从屏风后走过来时，发现温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他。

　　温兰溜圆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嘴巴张了张：“哥哥......”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软糯的尾音，顾竹潇脚步微顿，停了片刻才继续朝床边走去。

　　眼瞧温兰一副还没清醒的样子呆呆地盯着他看，便煞有其事冷声问道：“醒了？醒了就自己回去。”丝毫没有是他把人抱过来，现在又让人家自己回去，属实是在故意捉弄人的自觉。

　　温兰脑瓜子不甚灵光，自然也就没想到这层，对方这么说他就听话地这么做了，但是透过窗户望着黑漆漆的外面，脚还没离开床就犹豫着不动了。

　　顾竹潇用眼神询问，温兰委屈巴巴道：“我、我怕黑，可以不走吗？”

　　“......”

　　温兰看着他的神色，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窘迫，但是外面这么黑，如果没人陪着，他是一步都不敢走的，但是哥哥穿得这么少，外面又冷，他不好意思让人家陪自己。

　　就在他惶惶不知所措时，顾竹潇罕见地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不准靠近我。”

　　温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禁笑了笑，露出一排奶白牙齿，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嗯嗯。”

　　就这样，温兰顺利地在顾竹潇地寝殿睡了一晚。

　　顾竹潇向来浅眠，且必须到一定时候才能睡着，好在温兰除了在书房的时候会扒着他不放，这时候还是挺老实的，睡着的他，双眼闭得紧紧，呼吸轻浅，双手放松地搭在身前。

　　顾竹潇借着微弱的光线扫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确认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抱着他手不放了，才放心地闭上眼。

　　很快到了陷入沉睡的边缘，原本以为他们会保持现状一觉睡到天亮时，一旁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顾竹潇意识朦胧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被这阵轻响惊醒了，心脏因为睡意突然的退却而用力跳动着，一旁制造出声音的“罪魁祸首”却毫无察觉般继续往顾竹潇身边凑。

　　直到同样触感的热源顺着他的手臂攀上来，肩膀处被一下下温热的呼吸占领，顾竹潇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烦躁的目光从黑漆漆的上方移到温兰露出的半张脸上，俨然一副做错了事不自知还一脸无辜的模样。

　　被打扰了睡眠的顾竹潇有一万个理由能把他扔出去，但他盯了半天也没这么做，甚至连胳膊都没动一下。

　　似乎是因为他觉得温兰此刻是睡着的状态，即便将他叫醒然后质问也于事无补，反而显得他这个太子过于斤斤计较。

　　只不过他再想顺利入睡恐怕会更加困难了，时间也会更长。

　　顾竹潇认命地再次闭上眼，好在温兰这次彻底没再动了，呼出的气息愈发轻浅，像一根羽毛似的，不仅不显得突兀，令人难以忍受，反而无意间安抚了顾竹潇暗自躁动的神经，减弱了再次入睡的艰难，以至于他睡着的时间无论是比料想中，还是第一次的时候都快很多。

　　这一点是在顾竹潇醒来后意识到的，他睁眼的时候温兰还在熟睡，只稍稍露出另一半压出红印子的脸，除此之外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没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老实了。

　　当然，前提是他不能动，他一动，温兰就跟着动，甚至无意识嘟囔着抱得更紧了。

　　顾竹潇手背盖住眼皮，他现在只想一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今天温兰睡得久了一点，实在是被我太暖和了，舒服得他动一下都不想，但是在他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这是谁的床后，他不想动也得动了。

　　随后一颗脑袋悄悄地从暖洋洋的被子里探出来，目光望着虽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依然能看出来醒了的顾竹潇，轻软的声音带着一丝睡饱后惬意的喑哑，“哥哥，你醒啦？”

　　顾竹潇适时睁开眼睛，目光清明，望着温兰那双润亮的眼睛，以及脸上露出的仿若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副无辜的神情，不知怎地，昨晚还想着不再计较的心思，现下冒出点不爽的执拗来，于是他面无表情道：“你昨晚一直抱着我。”

　　温兰：“......嗯？”

　　顾竹潇：“有人靠近我我睡不着。”

　　温兰怔了怔，直到视线触及他眼底无意泄出的一丝疲惫时，误以为他一整晚都没有睡，才骤然间反应过来，冷不丁撒开自己的手，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心虚地不敢再看他，同时因为自己睡觉时的不老实导致他都一整晚没睡着而心底升起浓浓的愧疚来。

　　半边身体的束缚感骤然消失，顾竹潇感觉自己应该松了一口气样，然而事实并不是，甚至因为热源消失而微微感觉到怅然，大概是被窝进了冷气的缘故吧，他想。

　　再看向小心翼翼不想再因触碰而打扰他的温兰——虽然该打扰的已经打扰过了——显然是自己的话让他误会了，顾竹潇起身披衣，破天荒解释道：“我没有一整晚没睡，我只是想说，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至于昨晚那些，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看在他一脸知道错了的表情上，暂且就不跟他计较了。

　　顾竹潇自己在脑子里想通了，若无其事地穿戴好。

　　但是温兰还是觉得是自己打扰到了他休息，正自顾郁闷着，顾竹潇用近乎柔和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语气道：“别想了，不管你的事，快点起来洗漱用膳吧。”

　　温兰闻言下意识抬头，似乎是想从他脸上认证这话的真实性，没让他失望，哥哥确实神色平和，看向他时没有丝毫怪怨他的意思，甚至语气也比刚才温和了许多，温兰感觉到自己被瞬间安抚治愈了。

　　随后他便掀开被子起床，摸索着找出自己厚厚的外衣穿上。

　　原本他是和衣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半夜被他自己给无意识褪了下来，一整晚都被压在身下，衣摆都被压出了几层褶皱，看着实在不怎么端庄。

　　顾竹潇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找来自己不常披的狐裘给他披。

　　温兰不好意思推拒，默默披上了狐裘。

　　但毕竟顾竹潇身量要比他高，也没他这么瘦削，所以温兰一披上这狐裘，一小截的衣摆便拖曳在地，给人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但实际顾竹潇不比他大几岁。

　　顾竹潇刚才就看到了他穿的里衣有点不太合身，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衣领一边搭在肩上，一整个要掉不掉的样子，只是那时候他在气头上就没怎么注意，直到此刻披上了他的裘衣。

　　这北齐不是出了名的富饶之国吗？一个将来要继承皇位的皇室子居然穷成这个样子，但很快他明白过来，大概只是温兰不受宠罢了。

　　顾竹潇敛了眉目，忽然冒出个别主意来，既然在北齐不受宠，那他偏要在他回去之前把人养好了。

　　他这么想倒不是他本人有多恨北齐，单纯是想和这个所谓的敌国作对罢了，是一时起意的消遣，也是长远的打算。

　　温兰亦步亦趋地跟在顾竹潇身后，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便没有靠太近，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去往膳房。

　　因着狐裘过于宽大，他只能双手托着坠地的部分环在身前，全身裹得严丝合缝，这样反而有个好处，就是冷气吹不进来。

　　温兰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衣领，心想，真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