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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盛宁宫被一层阴影笼罩着,日薄西山,华贵的浓香掩盖不了空气中苦涩的药味。

      一众侍女跪在塌下,头也不敢抬起来。林太医替贵妃诊脉,眼中露出几分惋惜,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躺在床上的女人沉疴难医,能熬过冬天已经是幸事,可还是撑不过这初春的一场倒春寒。见到太医摇头,谢贵妃的贴身侍女红袖走过来,双眼已经哭红:“林大人,你摇头是做什么?我家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林太医走下床榻:“娘娘身体积弱已久,已伤及心脉根本,药石难医……下官……实在是束手无策。”

      听到这声响红袖吓得瘫软在地上,一是为她家娘娘难过,谢贵妃待人亲厚,极少罚她们这些奴才,一干下人也是真心侍奉她。二是谢贵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这些奴婢瞬间成了失去依仗的蝼蚁,在这皇城之中谁都可以欺凌。

      红袖慌张地爬起来:“三皇子,快去找三皇子,娘娘最喜欢三皇子殿下了,见到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赵玉成是踩着夜色进来的,下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大臣议事,得知贵妃病重,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寝宫内烛火跃动,隐隐透着一股寒意。谢贵妃已经醒了,似乎是觉得房间闷,叫人勉强开了一点窗。

      赵玉成看着女人狼狈的病容,心底升起一股子难受,仿佛掏心掏肺。他挤出一丝笑来,坐在床榻边,轻轻地唤了一声:“母妃。”

      谢贵妃回过神来,有些恍惚,过了一会才看清面前的人:“成儿来了。”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润,连眼睛都清亮了一些,可赵玉成感觉到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天冷,母妃不该这样开着窗户,着凉了不好。”赵玉成埋怨道,声音中带着难以隐藏的哭声。

      谢贵妃牵着他的手:“这屋子闷了好久了,我就想吹吹风。”屋内那股药味还是不散,堵在胸口不舒服,谢贵妃躺下,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哭声,她恍如没听见,直盯着赵玉成。

      “成儿,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永和了。”

      赵玉成一愣,感觉到谢贵妃握住自己的那双手越发地用力,带着几分决绝。

      赵永和,是当今圣上的七皇子,谢贵妃唯一的孩子。十一年前,圣上东临巡游,回京路上遭遇水匪,七皇子赵永也是在那时候失踪,生死不明。

      远在京兆的谢贵妃得知消息,悲痛欲绝。圣上下令沿着济河流域寻找,翻天覆地地搜,找了整整半年毫无消息。谢贵妃每日心力交瘁,心病也是在那时候落下的,圣上为了安抚她,将三皇子过继给她抚养。

      赵玉成知道自己只是那位倒霉皇子的替代品,可他从不后悔。谢贵妃带他视如己出,比他亲生母亲还要疼爱他,他自然爱戴她。可他知道,他这十一年来的母爱是别人施舍来的。

      他握着谢贵妃的手,冰凉异常。谢贵妃满眼是泪,痛哭道:“我的永和,我梦见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济河里面,他唤我母妃。”

      “他对我说,好冷,想让我陪陪他。”

      赵玉成衣襟湿透了,却不发声,他目光依然温和。枕在他弯臂中的女人依旧喃喃,赵玉成便是她最安静的听众。

      “我是谢家长女,祖父是镇北将军谢清风,父亲是礼部侍郎谢邈,我从小就爱骑马射箭,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我一直以为我会和祖父一样驰骋沙场,直到我十六岁那年遇到德郎。”

      “他当时还只是先帝的大皇子……我们一见钟情,情投意合?”说到这谢贵妃哭音中带了些冷意和凄凉:“我嫁给了他,两年后他登基帝位,我便成了这高高在上的贵妃,皇城高墙冷瓦,我看似享尽帝王之爱,却失了自由。”

      泪水划过眼角。可她不在意,帝王之爱也好,笼中鸟也罢,她谢云白甘愿被困在京城里面,做个温柔端庄的贵妃。唯一一次想要离开,只是想要去找她的孩子,可皇帝连她这个愿望都剥夺了。

      “我只是想要见见我的孩子罢了。”

      谢云白闭上眼睛,她只是也想跳入那冰冷的济河中,合着他一起死。

      窗外风凄凄,吹得门窗轻响。赵玉成站起来关窗,等到他又坐回榻上的时候,谢贵妃已经彻底没声了,连仅存的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红袖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盛宁宫的一众奴婢哀嚎,为着这个女人的离世还有自己飘浮不定的未来悲哀。

      一声钟响。

      正值壮年的皇帝忽然抬头看向自己后宫的方向,眼中光影晦暗。

      霁年三十三年,春,谢贵妃逝世,皇帝追封为长留皇后。

      ……

      永州城,三月。

      剑刃擦过付十一衣摆,忽地又是一转,郞酒挽着花刀般跟他比剑。

      付十一学剑才几个月,能握住剑柄已经是不易,和郞酒比试简直就是自讨苦吃。那一剑刺向胸膛,离着付十一仅有半寸的距离。

      付十一路子野,周文平时教的剑法他也学得半吊子水平。郞酒的那一剑太快,付十一想要用剑去回挡已经来不及,只得往后退。

      却没想到一步退,步步退。

      郞酒手腕回转,手中的剑掉转方向指向天空。他忽然跃起,一脚踢在付十一手臂上,只听哐当一声,剑已脱手。

      “我赢了。”郞酒得意道。

      付十一捡起剑起身,插回剑鞘中,被踢得手腕还有些酸痛,郞酒的动作太快,他输得心服口服。

      “你练了多久这么厉害的?”

      “三年。”郞酒笑道,扒着付十一肩膀,两个人蹲在石阶上:“我还不算厉害的,周统领才是,剑法那叫一个精妙,不过统领最精通的不是剑,而是枪。”

      “你和他打过?”

      “那是,一枪就被他挑开了,吓死我了,差点半个头都被他削下来了。”说起周文,郞酒还心有余悸。

      “付十一。”周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都瞬间背后一凉。

      付十一不自在地回头:“统领。”

      “过来,把剑放下。”周文吩咐道,脸色不太好。

      付十一乖乖把剑丢给郞酒,跟在周文后面,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气氛有些低迷。付十一把自己进府后干的混账事情回忆了一遍,他应该没犯事吧,唯一做得过分一点的事情就是把王晨踹进茅坑里面。

      王晨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半个月后又突然醒了过来。付十一原本以为他会把自己抖出来,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看到付十一后都绕着走。

      而且事情都过了好几个月,要收拾自己早动手了,不至于留到现在。

      走到庭院,周文忽然问道:“我记得你当初入府,就是为了卖身葬母。”

      付十一点点头。

      “倒是有孝心。”周文感慨道,带着付十一来到庭院,四周无人:“这几个月没出府,没机会让你在墓前守孝,这样吧,你对着北方嗑三个响头,也算是谢了她的生育之恩。”

      付十一觉得莫名其妙,他娘不是早就死了吗,都四个月了,是付十一亲手埋的她。她娘身体不好,据说是曾经落水导致的,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病恹恹的,这个冬天没熬过来,撒手人寰。

      付十一对她没什么印象,虽然她疯疯癫癫,但是偶尔还会护着自己,等她死后,他爹也嫌他累赘,于是把他卖了。

      有的时候付十一觉得,死了挺好的,人活在世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丈夫的毒打,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付十一觉得,她死了算是一件幸事,望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虽然有些不解,可付十一还是跪下来。周文说得对,好歹是生他的亲娘。他朝着北方磕了三个头,付十一忽然觉得后脑勺一沉,清风自起,仿佛有一双手摸着他头顶的发髻。

      很温柔。

      他抬起头,身旁无人,只有周文站在廊上。

      起身站起来,付十一不知道怎么的,眼角掉下一滴无悲无痛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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