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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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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是被侍卫压在长凳上的,两根木棒陷在他双臂间,他满脸惊恐望着面前的人。
王世华端着蜡烛照过浮生脸,更照得自己那双眼睛通透。他是平阳侯府的老人了,入府至今已有四十二年,侍奉了三位主子,连霍洵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王叔。
这四十几年来王世华见过了府内太多的勾心斗角,早已将他内心淬炼得玲珑剔透,主子想要说什么,做什么,不需要专门的吩咐,王世华就知道该做什么。
“你可知道那付十一是谁,轮着你对他颐指气使?”他粗着嗓子责骂,拍了拍浮生稚嫩的脸颊,摇头惋惜道:“那是公子亲自领回来的人,连王晨那事公子都睁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敢?”
浮生双眼已经哭红了,他肩膀被人摁住,抬不起头,哆嗦地求饶道:“王叔,我错了,浮生今日知道错了。”
王世华轻声细语安慰,替他把眼泪擦了:“好好听主子的话,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一天老想着小聪明,今日这十五棍你就好好挨着。”
说罢,浮生已经来不及求饶,王世华将提前准备好的布条塞入他口中。
只听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声,侍卫提着木棍打在浮生臀上。声音闷响,听不出轻重,只是十棍过后,已经是鲜血淋漓,浮生是公子的书童,向来是娇贵着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重罚?
等打到十五棍的时候人已经晕了过去。王世华示意将人抬回去,浮生像是木偶一般被人从凳子上提下来,血流了一地。
王世华惋惜几声,回过头来,见着周文站在长廊上,抱剑不语。
“周统领。”
“王管家。”
两人互相问候一声,又没了下音。
风雪无声,一灯如豆。
当晚,浮生被杖责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全府。
“你脸还挺大的。”郞酒坐在窗边吊儿郎当道:“连浮生都罚了,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要离你远一点,免得惹了你这尊大佛。”
付十一睨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他盯着桌上的红梅,屋内没有开窗,两个人挤在屋子里面多了些暖气。在风雪中凌霜傲骨的红梅此时蔫了吧唧,连香气都散了许多。
闻着那股似有似无的香味,又想起白日。霍洵轻盈地将红梅插在自己发带上,抬手的时候衣袖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墨香。付十一不敢抬头,他目光只能偷偷地往上,瞥见霍洵白皙的脖颈,一缕散发倾垂。
太白了。付十一想到,那样娇嫩的肌肤,踹一脚应该会乌紫好久吧。
他真想试试。
……
他第二日找上王世华,将昨日公子承诺让他识字的事情告诉王管家。王管家笑吟吟,像是只老狐狸,回复道:“不急。”
付十一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得有人来教他,就当他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王世华又将他叫到书阁,推开门见到了浮生。
浮生在床上躺了一周,终于能下地走路。他瘦了许多,两边的腮帮子凹下去,楚楚可怜。
“教我认字的是你?”付十一还有些疑惑。
浮生可怜巴巴地抿着嘴唇,自从上次之后,公子就不要他在身边伺候,所有事情都让周文代劳。
“我教你难道还——”他气声道,话还没说到一半忽然哑火,咽了咽喉咙:“是王叔让我来教你。”
付十一点头,跪坐在矮桌旁。浮生从书架上抽出本《九正姓氏录》搁在他面前,又准备好了笔和纸。
“你以前没学过,咱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今日教你识姓氏录,这可是百姓之本,你可要好生学。”他翻开书页,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字体,端庄好看。
成朝至成高祖赵庸建立王朝,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年,先后经历献帝,武帝,庆帝时期。当今圣上尊名赵尧德,在位三十二年,国号霁年,霁年六年,圣上下令大儒宋原编纂《九正姓氏录》,将天下姓氏划为九等。
而第一等,自然是国姓,赵。
二等则是先皇后的母姓,周。
三等为一等国公,太傅;王,微生。
四等是世家大族;刘,陈,谢,宋,付等。
听着浮生一一讲述,付十一脑子有些发蒙:“我的姓氏也是付,是不是也算四等?”
“才不是,这四等的付乃是云阳付家的付,是‘雁过柳庭湖,笑问付家郎’的付。”浮生解释道。
“哦。”付十一这才了然,这《九正姓氏录》评的不是姓氏,而是成朝煊赫的世家大族。他顿时没了兴趣,只跟着浮生教的学,他第一次握笔,握不住。
拿笔和握剑不一样,一指一寸地放在该放的地方上,付十一虎口端着,四肢放在笔端处,他照着书上写了一个周,写得歪歪扭扭,不像是写,更像是照着样子画上去的。
“不对,你握笔的姿势不对,手要放下去一些。”浮生指挥道,握着付十一那只拿笔的手,只是触碰到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松开,目光慌张地瞥向四周。
付十一知道他是在怕自己。
他端坐起:“其实你被罚,不是因为我。”
“那是因为什么?”浮生质问道,当初王管家让他教付十一识字,浮生是抗拒的。他怕付十一,更怕自己在什么地方惹到他,又要挨一番板子。
“是因为你自己。”付十一在纸上写下一个扭曲至极的付字,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纸上:“你本就是公子的书童,却连拿本书这样的小事都要偷懒使唤别人。”
付十一提笔,又在墨盘上沾墨。他只见过霍洵两次,却能在心中描绘出一个大概的模样来:“公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浮生脸色苍白,内心挣扎地坐在原地,过了一会,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原来如此。”他低声笑了两声,又摇了摇头。
他慢慢地凑过来,摸着付十一修长有力的手:“跟你说了这样不对,把手放下去一点。”浮生轻声道,手指掰开对方虎口,让他握住毛笔前端一寸。
“就这样,无名指抵住后端,稳住笔杆。”他握着付十一的手在纸上写出个付字,浮生还觉得不够,又要写自己的字,
付十一被人这样握着,浮生的手冰冷,像是一块冰,带着自己一笔一画的用力,白纸染墨,像是用尽生平所有的力量,写下浮生二字。
浮生在他耳边忽然道:“公子不需要我这个书童了。”
书阁内顿时安静,付十一动作顿住。
“他不喜欢我这样不听话的人,所以让我来教你,你是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人。”
“我不知道。”付十一回答,松开浮生的手。
浮生笑着,却没说话,只是从那之后,他确实没再回到公子身边,伺候公子的人是周文。
付十一每日上午要识字,下午周文教他习武,寒冬腊月,付十一光着膀子挥剑,出剑要快,剑影无形,要在顷刻之间斩断白雪。
付十一挥剑的时候分神,手上做着下劈的动作,脑子里面却还在回忆上午浮生教的字。
大汗淋漓,身上被雪灼烧得赤红。
等到晚上还要值夜,子时回房,每日这么下来付十一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