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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苦海无边,甘愿溺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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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谢不羁再怎么喊,逢春生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即便谢不羁追过去,也只是追到了一个背影,逢春生躲他躲得极快。
吃了个闭门羹,谢不羁气的不得了,他愤愤的锤了下门,心中暗骂道:
真是个老顽童。
平常难得有看见谢不羁这么吃瘪的时候,这次可算是让寒榭也逮到了嘲笑谢不羁的机会。
寒榭捂住嘴,却依旧做作的发出几声嗤笑,等到谢不羁一看过来,他又故作正经,假的要命。
谢不羁看见他就来气,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没听见师傅说什么吗!三日后下山,都不需要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吗?”
说完,他就郁闷的自己先走了。
腿边再次被梨花蹭了几下,沈知还低头看去,或许是心情不错,竟也觉得这猫此刻憨态可掬。
“小梨花,我们也回去吧。”
沈知还唇边含笑的朝着剩余几人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如今春光正好,是该梨花盛开的季节。
堪清小筑的许多院子都种有梨花,每每清风吹过,都会卷落许多的花瓣。
沈知还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小梨花本就一直随行跟着沈知还,此刻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也有些疑惑的仰头看过去。
只一眼,就急的它一直叫。
沈知还被他的爪子唤回了心神,伸手一摸,才察觉自己眼下湿漉,竟是落了泪。
沈知还干脆就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小梨花,你也为我高兴吗?一切终于走上正轨了。”
沈知还掩去浅浅的水汽,眸光却微微抬起,落在了不远处的梨树上。
从前他的母亲,也是最喜欢梨花的。
皇族的长公主,皇帝最小的妹妹,自小养尊处优的公主,母亲嫁给父亲后,也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喜欢梨花,沈府的各处就都种满了梨花,到花开的季节,便像下了雪般,漂亮的不得了。
“我小的时候,常常会趴在母亲的膝头赏花。”
沈知还知道他和一只猫说,它也听不懂,但这样的话,他已经无人可说了,他也只能和一只猫说。
“那时候,我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沈家同寒家一般,从前都是功勋世家,寒戒的父亲和他父亲,都曾是林将军的左膀右臂。
林家作为皇族的开朝将军,一直到很多年前,都是武将之首。
沈家和寒家,从前都只是追随林家的副将,后来林家后人凋零,到最后竟只剩下了个独子。
而沈家因为鬼灵军,多年来屡战屡胜,渐渐与林家齐平,后来更是娶了当朝长公主,一跃成为上京城里数一数二是世家。
所以沈知还从小,玩伴是林家的独子林青时,带着他念书知礼的,是当朝太子楚吟知,就连寒榭那时候,也只能在他身后当跟屁虫。
有这么多的后盾,那时他是全京城最不好惹的人。
父亲不需要他上战场保家卫国,所以他不需要像寒戒一样拼命练剑,他也不是楚吟知,不需要克己守礼,日夜苦读。
他有上等的灵骨,和寒榭一般最好的剑道天赋,他是天之骄子,是最骄傲难相与的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再繁花似锦的沈家,最终也如眼前这棵梨花般凋谢了。
林青时被诬通敌叛国,沈家附逆,三万将士惨死北境,皇帝一纸诏书就抄了沈家,焚毁鬼灵军,杀了个血流成河。
而沈知还作为沈家独子,下了大牢。
在牢里,他喊哑了嗓子,说他的父亲和青哥不会叛国,他们是被冤枉的,是被设计惨死北境,他们都是清白无辜的。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不仅皇帝不信,上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不信,全都争着抢着落井下石,生怕和沈家扯上一点关系,就引火烧身。
沈知还在牢里被关了三天,那里没有床,没有烛火,没有合口的饭菜,也没有仆人伺候,那里蚀骨的冷,他的灵骨也断了,难熬的要命。
沈知还当时全凭着一口气,生生的熬了过去。
但三日后,他还是被判了流放。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为自己求情,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受了多少苦才保下了他的命。
但北下路迢迢,足足九万里,他就这样背着逆贼之子的名号走了。
他不得不远离上京城九万里之远,前往极边之地,漂泊扎根,顶着通敌叛国的污名一辈子。
那条路太苦,苦到沈知还甚至不敢回忆。
吉祥如意,还有母亲,全部死在那条布满霜雪的路上。
小梨花的舌头带着细微的倒刺,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淡淡的水痕,沈知还缓缓拭去泪光,站起身继续朝着院子走去。
他早就不应该流泪了,泪水和抱怨都是最没用的。
这一点,在流放的路上他就知道了。
沈知还垂着头,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如意想要帮忙,也被沈知还给拒绝了。
下山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带多了也是累赘,只要有银子,总会路过城镇,届时再去买都来得及。
“叩叩叩”。
敲门的声音忽然响起,沈知还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缓缓走过去开门。
来人是楚吟知,他站在门外,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一看到沈知还,先是柔柔的笑了。
“师弟,方才说要给你的茶叶,你忘记带回来了,我给你送来。”
沈知还心绪不佳,茶叶这种东西,往后他大概也不太用得着,不过楚吟知既然送过来了,他也不好拒绝。
“多谢师兄,其实我们很快就要下山了,也不能带着茶叶······”
楚吟知似是很怕沈知还会不收下,急的打断了沈知还的话:“放着也好啊!”
沈知还愣了一瞬,抬眼看向了楚吟知。
他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失礼,抿了抿唇又道:“我的意思是,这茶叶经得起放,就这么放在山上也好,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沈知还缓缓垂眸,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轻轻笑了:“那好吧,多谢师兄。”
见沈知还收下,楚吟知也露出了个淡淡的笑。
沈知还拿着茶叶,脚步微动,却见楚吟知并没有要走的动作,就又停了下来,问他:“师兄要进来喝杯茶吗?”
楚吟知愣了一瞬,随后点头:“哦,好啊。”
沈知还这里没有茶叶,所以款待楚吟知,也是用的他拿来的茶叶。
等茶泡好的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边小梨花偶尔轻轻叫的一声。
“师兄。”
沈知还主动递了杯茶过去,楚吟知接过喝了一口,眼眸微转,终于是开了口:“师弟,家是哪里的?”
沈知还也没想到楚吟知会突然这么问,却也还是笑了笑答道:“聚义城。”
楚吟知低眸停了片刻。“那,师弟家中都有什么人,聚义城和无妄宗相隔遥遥万里,怎得就放心你抛弃红尘,寻仙问道。”
沈知还声音淡淡:“家中父母早亡,孤身一人。”
楚吟知又顿住了,他反应了一会才又道:“对不住,是我多话了。”
沈知还无所谓的笑了笑,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喝茶吧。”
许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楚吟知没敢再多留,喝了茶就离开了。
靠在门边,沈知还盯着楚吟知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心中思绪微动,便已有了猜想。
其实楚吟知怀不怀疑他,认不认出他都无所谓。
当年他一个逆贼之子,北下路途九万里,皇帝想要杀他轻而易举,他能活着逃进聚义城,若是无人襄助,比登天还难。
而那个人除了楚吟知,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但他不问,沈知还就不会说,即便问了,沈知还也不会承认。
因为当年那个不知轻重,娇气任性的沈霜倦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人是沈知还。
无妄山上昼短夜长,入夜总是很快。
师傅白日里的时候曾经说过下山之前都单独去找他,谁也不会真的拖到下山前夕再去。
沈知还提灯来到逢春生的门前时,夜才刚深沉没多久,谢不羁已经到了,出来的时候,正巧和沈知还撞上。
“谢师兄。”
谢不羁的脸色不算是太好,抬头一看到是沈知还,也没缓和多少,但到底稍稍收敛了。
“沈师弟,师傅在里面等你们了,进去吧。”
沈知还点了点头,放下灯提着一点衣摆上了台阶。
逢春生住的虽是堪清小筑的主院,但屋子却并不大,依着崖边而建,沈知还进入的时候,逢春生正坐在屋内的后门处,看见他进来,便抬手斟了杯茶。
“师傅。”
沈知还给他行了个礼,又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对面。
“知还徒儿,心中是不是有诸多疑问呢?”
沈知还很想说,并没有。
但是面上,他还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像是真的很好奇般。
逢春生笑了两声,喝了口茶。“为师每次见到你的面相······”
沈知还:“都会惊叹。”
沈知还抬眸,神色淡淡:“这已经是您说的第三遍了。”
逢春生放下茶杯,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啊,为师前两次,都没有仔细说明,那现在,你想听吗?”
沈知还捏起面前的茶杯。“愿闻其详。”
逢春生又是看着他半天,半响,才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你的面相极好,却不是有福气的好。”
“是匡扶天下,济世救人,大善之相。”
沈知还放下茶杯,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若非眼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无妄宗主,沈知还几乎要以为他是什么江湖骗子。
“济世救人?”
沈知还的声音无端带了上些戏谑。
“可是师傅,徒儿自诩并不是舍己为人的大善人。”
逢春生笑了笑,却没有直接的答话,反而绕开了话头。“你这一生,命中该有两劫。”
逢春生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串红豆手串递给沈知还。
“你第一场劫难,已经过了,至于这第二场劫。”
“是个死劫。”
沈知还触摸手串的动作一滞,目光灼灼。“死劫?”
逢春生收回手,点了点头,说的话却又像是藏在雾中,让人琢磨不透。
“是死劫,亦是死结。”
逢春生没有再多说,而是看着手串。
“这个手串,你们五人一人一个,为师告诫他们的话,也会同样告诫你一次。”
“死劫可避,死结难解,记住入我门下时我立下的规矩,若真有一天你让你仍然解不开那个死结,就扯断它吧,从此与无妄宗,和我逢春生,都再无瓜葛。”
沈知还低头轻轻抚摸着红豆手串,随后戴在了手腕上,起身朝着逢春生行了一礼。
“徒儿谨记教诲。”
就在转身之际,沈知还又听到逢春生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
“禅教曾言,不舍执念,不登灵山,苦海无边,因妄而起。”
沈知还脚步只有略微的停顿,随后便再无犹疑,快步离去。
站在廊下,沈知还抬头看了一眼弯月。
他想。
身处苦海,甘愿溺毙。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没有什么宝宝在看,或许我可以先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