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已熟》黄碧玉

1、一朵樱花

　　尚嘉安爱看齐樱开车，也最怕齐樱开车。
　　年二十八的晚上八点，青湖国际机场到达大厅楼外还有一波一波的旅人到达，被各式各样的车接走。
　　尚嘉安身着一件挺阔的迷彩绿过膝风衣，里面一件黑色牛仔衬衣和同色牛仔裤，脚踩驼色低帮马丁靴，站在青湖的寒冬腊月里，帅是帅得很有型，但他自己知道冻得够呛。
　　路过的女孩子都会多看两眼这个日杂上会看到的帅气年轻男人，他微卷的黑发长过耳朵、短在腮上，中分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利落的眉型，他蹙眉漫不经心瞥一眼来车的方向，年轻的单眼皮下狭长的眼睛深邃又带一点点清纯。
　　尚嘉安刚低头发出去一段微信消息，一辆全新的白色比亚迪捷豹SUV蹿过来，急刹车停在他面前，车前堪堪擦到路边石柱。他一瞬间皱紧眉头看向驾驶位。
　　砰一声大力关门，一头栗色公主切锁骨发的娉婷女子跳下车，她穿一件黑色掐腰面包服，同色小脚羽绒裤和马丁靴，长腿几步跨到车前，俯身查看车的情况。
　　尚嘉安冷冷地道：“齐樱，你的驾照是不是买来的！”
　　齐樱站起身，嬉笑着蹦到尚嘉安面前，指着石柱道：“放心放心，石柱没事不用赔钱！走，好冷，快上车！”
　　边说边转身走回副驾驶，边走边摇头抱怨道：“我就说不能听齐女士的买白色！要是买黑色，这擦掉点漆根本看不出来的。失策失策！”
　　上车将暖气开大，见尚嘉安还站在车外不动弹，齐樱降下车窗，俯身趴在副驾驶座上招呼他：“快上来啊！你不冷啊？我新车副驾驶还没坐过人呢，给你做第一人这个荣幸，快上车！”
　　尚嘉安脸色稍霁，把行李箱扔后排，拉开车门长脚一蹬上了车。
　　新车的味道还很明显，齐樱在车上放了许多柠檬和袋装活性炭，前面车台上放了一排明黄色的柠檬，不过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
　　齐樱开车又虎又猛，明明长着一张无比清丽的脸，开起车来像将军上战场，虎虎生威，一往无前，还爱超车。
　　又超过一辆车，看着后视镜里那辆车被抛在后面越来越远，齐樱死死压下到嘴边的口哨。清清嗓子，她问副驾驶抄着手冷冷看着前方的人：“不是跟爸妈去海南过年了嘛，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回青湖啊？”
　　冷面酷哥答非所问，板着脸问：“齐樱，超车好玩吗？那么喜欢赛车我们现在去游戏城或者赛车场跑几圈？”
　　齐樱最怕尚嘉安这样说话，明明比她小七八岁，训起人来总让她想起高中的班主任。
　　她缩缩脖子，降下车速，正要说话，反应过来，抽空横他一眼：“齐樱齐樱！齐樱是你叫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以前还知道叫声齐樱姐，现在都直呼姓名了。哼！我就多得好心来接你这趟！”
　　尚嘉安冷哼一句：“看看你哪一点儿有个姐姐的样子！冒冒失失，不知死活。”
　　齐樱简直想踩刹车给他扔出去，但想一想，小姨还在等他吃晚餐，咬咬牙忍下来。

　　尚嘉安不怕齐樱跟他吵嘴，就怕她不跟他说话。
　　见她不说话了，自己的气焰就下来了。主动找话题道：“今年应该是在青湖过年吧？用不用去你爸爸那边？”
　　齐樱不记仇，她答：“唔，今年陪我妈就好。我爸有他的老来子陪，也不缺娃。”
　　红绿灯，她轻点刹车停下，转头再问他问过的问题：“不是跟爸妈去海南过年了嘛，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回青湖？”
　　抄起的手早已放下，尚嘉安右手肘放在车窗上，撑着头，眼波安静地直直盯着这张三个月没有见过的脸，吐出一句：“你说呢？”
　　齐樱胸口一跳，任他的话落在车里掉在地上，扭过头看前方的红绿灯读秒，五、四、三、二、一，走！
　　齐樱微笑着说：“我说啊，尚叔叔和尚阿姨想二人世界，懒得带你！”
　　尚嘉安失望地无声呼出一口气，不再看她让人生气的脸，道：“嗯，他们改道去瑞士滑雪，我嫌冷。”
　　齐樱道：“那你也不该回青湖，青湖最近天天雨夹雪，冻得人自闭！我都穿上羽绒裤了！”
　　说着瞥一眼尚嘉安，真是年轻啊，抗冻！心里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
　　尚嘉安很不喜欢她说他年轻，但是这会儿他不跟她计较，他说：“我跟我妈说我回来追女朋友，她让我这么穿，说这样帅，仙女也能追到。”
　　尚妈妈许卿的原话：“哎哟，这年头，女孩子嘛也是需要男□□惑的，再帅也要打扮打扮像个人样，人家才愿意跟你谈朋友的！”
　　尚嘉安侧身靠近齐樱，看着她侧面翘起的小小圆圆一粒唇峰，闻到她身上柠檬和香草的味道，不知是香水还是洗发水。他隐秘地咽了咽口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齐樱面目不动，手却紧了紧方向盘，心里叹口气，暗忖道，造孽啊。
　　稳稳心神，齐樱假意用眼风从上到下扫他一眼，赞道：“不错不错，尚妈妈的品味一向很棒。那你还住小姨家吗？住他们家，会不会影响你出去谈恋爱？”
　　尚嘉安重新抄起手，板着面孔同声音讲：“为什么不住齐阿姨家。齐阿姨他们开明得很，听到我要谈恋爱只会为我高兴，给我创造条件，不会阻拦我。”
　　齐樱笑着说：“那当然，他们简直拿你当另一个儿子，我看啊，他们恨不得拿万桐桐跟你换。年轻帅气的儿子二十四五了，研究生毕业，前程大好，再谈个甜蜜的恋爱，不知道多开心。”
　　说完，点着头又加了一句：“挺好，挺好！”
　　尚嘉安看到她嘴角的笑容不似作伪，整个人像一只落败的公鸡，从斗志昂扬到萎靡不振。后半程他都手掌撑着头假寐。
　　齐樱看他似乎累了，尽量将车开得稳当。齐女士要是看到她这样开车，以后都不会说齐樱开车还不如狗赶似的。
　　到了小姨家楼下，齐樱狗腿似的抢先跑到后面把尚嘉安的行李箱取下来，看尚嘉安下车了，又一溜烟跑回驾驶座，高声留下一句“帮我跟小姨说我有事先走啦！”驾着车横冲直撞地跑了。
　　地面有点斜，行李箱顺着斜面一点一点滑远了，装上绿化带的水泥台停下来。
　　尚嘉安站在原地看着齐樱的车消失在视线，冷风呼呼地往身上钻，他考虑两秒在这里冻病然后让齐樱来照顾他的可能性，然后放弃。
　　算了，让她好好过个年吧。
　　捡回行李箱上楼，齐心兰摸到他单薄的衣服和冷沁沁的身体直呼：“作什么妖啊，寒冬腊月穿这么少！”又冲楼上喊：“万桐，快来带你嘉安哥哥上去加件毛衣，这年节上冻病了可不行！”
　　齐心兰和尚嘉安的妈妈是高中同学外加几十年的闺蜜，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只是前些年尚父去外地任职，带着尚母和尚嘉安也去了，中间几年见得少些。两年前，尚嘉安研究生考到青湖大学，齐心兰说家里人少不热闹，就让尚嘉安周末和假日都住在家里，那真是几乎当儿子一样地养。
　　万桐比尚嘉安小两岁，还在青大念研一，他小时候就很想要一个兄弟，这两年跟尚嘉安链接起了小时候的情谊，关系越发地好。
　　万桐拉着行李箱跟着尚嘉安走进他的房间，看他脱掉牛仔衬衫，露出白皙微鼓的腹肌和紧实的微微晒黑了的臂膀，套上厚毛衣。
　　关上门，靠在门边问尚嘉安：“我姐呢？”
　　尚嘉安把自己摔在床上，仰面看天花板，没有情绪地说：“说还有事，走了。”
　　万桐支支吾吾地，想一想还是说：“我听说，最近邵平又来找她了……”
　　尚嘉安一骨碌坐起来，像是马上能冲出去找人打架。想到什么，又塌下肩膀。
　　齐心兰在楼下叫他们：“都九点了，快下来吃晚饭啦，不饿吗？”

　　坐下喝完一碗热乎乎的汤，人终于暖和了。
　　万城有点馋酒了，但不敢明目张胆要酒喝，齐樱不在，就问尚嘉安：“嘉安啊，这么冷的天，喝点酒吧，暖和一些。”
　　万桐不想拆穿他爸，再冷，家里暖气这么足，也不需要喝酒取暖。
　　尚嘉安想一想，觉得自己今晚反正是很难入睡了，不如陪万叔叔喝两杯，他说好。
　　万城瞬间喜于言表，大声道：“好！嘉安想喝两口，叔叔陪你！桐桐要不要也喝点啊？”
　　这浮夸的表演，万桐习以为常了。他起身去把前两天开了被她妈妈强行收起来的酒从酒柜取出来，放在餐桌上。
　　齐心兰在厨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端着一叠青菜出来的同时，拿了三个酒杯。她心知肚明是谁酒虫在作祟，但是，只要不喝多，浅酌两杯还是可以。
　　倒上酒，三人先干了一杯。万城高兴道：“这酒不错！是上次你爸爸带来的。”
　　尚嘉安用自己的心事作小菜，干了这杯烈酒，感受着喉间这浓烈的滋味，忍着咳嗽，哑声道：“好，下次让我爸再拿些来。”
　　齐心兰道：“拿什么拿？不许拿，拿来再多，也堵不住酒虫的嘴，喂不饱酒鬼的肚。”
　　万城嘿嘿笑，要去端第二杯酒，尚嘉安准备跟上。
　　齐心兰按住他们的手，命令道：“饿到这个点儿才吃饭，别喝这么急。慢慢吃，慢慢喝，我看今天的菜也是下酒菜居多，我们就当晚饭和宵夜一起吃了。”
　　万城看齐心兰允许今晚喝酒，也不着急了，给尚嘉安和万桐各夹了两筷子菜，道：“吃菜吃菜，别浪费你齐阿姨一下午的准备。”
　　吃着菜，万桐问尚嘉安：“嘉安哥，所以你之后要回秦州工作吗？”
　　尚嘉安今年研究生毕业了，他研究生念生物工程的，毕业之后去了秦州一家上市生物科技公司实习，这半年回来青湖次数很少，上一次回来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齐心兰他们只知道三个月前尚嘉安匆匆地回来打了一个转，又匆匆地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来。
　　没等尚嘉安回答，万城说：“我听樱樱说了，你那公司挺好，发展前景不错，听说薪资待遇也高，好好干。虽然离我们远点儿，但是你父母在，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尚嘉安听到齐樱的名字，酒都没能温热的心这会儿热气腾腾地，舌头抵住牙齿，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樱樱。
　　万桐看一眼尚嘉安的神色，替他说话：“青湖也很好啊，我看嘉安哥在青湖工作也不错！”
　　齐心兰说：“你懂什么就不错了，你以为你嘉安哥跟你一样不思进取啊，就为混个学位找份工作。你嘉安哥是有大志向能干大事的人。我看还是樱樱说得对，回秦州好！”
　　尚嘉安提杯和万城碰了一下，一口烈酒下喉，不知怎么呛到了，咳得眼睛红得似血。
　　齐心兰拿着纸巾递给他，给他拍背顺气。
　　尚嘉安推着她坐回去，说：“没事了，齐阿姨。”
　　又问：“她……齐樱说，我回秦州好吗？”
　　齐心兰点头：“本来我也觉得青湖也不错，但听她一分析吧，确实你还是回秦州更好。”说着叹口气：“哎，这孩子也是，别人的事儿门儿清，轮到自己了就糊里糊涂的。”
　　尚嘉安提着一颗心问道：“怎么了吗？”
　　齐心兰说：“离婚快三年了，也不见另找。她妈妈说啊，她不打算结婚了。结果这两天又看到她跟那个谁搅和在一起。要说吧，这人也没多大问题，当年对樱樱还是没得说的。他那个妈也走了，要是复婚吧，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樱樱呢态度不明的，弄得她妈妈真是怕她就这么把三十几岁熬完了，就没结婚希望了。”
　　万桐看着尚嘉安的脸色灰败下去，他赶紧接话：“哎呀，我姐有自己的想法，她过得高兴不就行了！我看啊，我姐是不会和邵平和好的，你们看着吧！”
　　尚嘉安心内曲折难言，这晚和万城频频碰杯，和万桐三人一起把一瓶高度白酒喝得干净。
　　最后的最后，尚嘉安上楼前认真地拉着齐心兰的手说：“齐阿姨，我是要回青湖的。等我爸退休了，他们也还是要回来的。哪里都没有青湖好。”
　　“哪里都没有青湖好。”
　　这半年，他用尽全力试过了，他离不开青湖。
　　他离不开她。
　　齐樱，樱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