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轨》Soooda

4、第 4 章

　　主子也不是白认的，
　　我很尽责地带这娇贵的天神感受人类。
　　春助农户插秧——他把韭菜当稻苗插下了田…
　　夏与酒户酿桃酒——他拿搅拌棍把人家酒缸搅穿了…
　　秋同织户学织术——他卷麻线，却把自己绕成了蚕茧…
　　冬共村民贺新年——
　　“御祈！生火！”
　　管别人说什么，反正在这五个春秋轮回里，我使唤海神御祈使唤的很是顺手。
　　御祈坐在炉灶旁，一脸炭灰，抱怨：“…凭什么不让我用神力…”
　　我拍落衣裳上从屋外带回的雪，看桌上倒好了热酒，搓搓手，取了杯一饮而尽。
　　是夏天酿的桃花酒。
　　御祈说这是人间最好喝的酒。
　　果然驱寒。
　　伴着屋外鞭炮声，我躺上藤椅，翘脚，把着折扇边敲脑袋边嗑瓜子：
　　“我这是让你下基层，体验人类辛劳！”
　　“你…”
　　“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称呼我呢！”我笑嘻嘻，立马从摇椅上坐起，掐断他的话：
　　“人间话本管你的角色叫‘小弟’，但‘大哥‘这个称号我不喜欢；我叫织，按规矩…你不能喊，所以你还是要叫我主人！”
　　御祈在角落无助的翻着白眼。
　　我一看，更乐呵了。
　　“来，叫声主人给爷听听！”
　　我一副土匪的姿态，拿着折扇抵着他的下巴端详。
　　盯得久了，开始故意擦擦嘴，佯装一副馋样：
　　“小副手，我看你是真有几分姿色，若不然便从了爷吧！”
　　我本以为御祈会像从前一样，翻个白眼后故作娇媃地配合我；
　　而这次，御祈只是盯着我的脸。
　　一直盯着。
　　想要穿透我的皮肉看什么似。
　　他像变了个人：
　　“好啊，那这次你要我从什么？”
　　他按着我的手翻转折扇，扇柄便落到了我的下巴上：
　　“想要什么？”
　　持扇的人荡着像是要图谋不轨的笑意：
　　“…我只有人…你也想要吗？”

　　我…真是一场酣畅淋漓地反主为客…
　　御祈不断靠近。
　　他不动手脚便把我逼回藤椅上，我只得收着四肢坐好，生怕再惹了他。
　　而后，他撑着藤椅把手，慢慢弯腰。
　　带着一种我必定逃不脱的意味，他框住缩藤椅上已经无地自容的我。
　　我那不安分的心脏，开始不停击打胸腔。
　　不行！
　　我雄鹰一般的女子不能退缩！
　　事觉不妙，我反是迎了上去。
　　“…不是！我…我…没这么想！”
　　我这一迎，正好擦上了他的鼻尖。
　　相识五年，平日与他打闹时，也总勾来搭去，自认距离不算远，也从没产生过今天的情愫。
　　而这瞬的触及…
　　才发现，原来以这种距离面对他，我会如此紧张。
　　御祈脸上把玩的神色渐渐淡去，换以期待：“没有？”
　　他仍在直视我。
　　我的气势逐渐泄下：
　　“…没…没有。”
　　我目光躲闪，偷摸着向后稍稍退缩。
　　但他没有就此止住，甚至，追着我退缩的方向跟了过来。
　　鼻尖再次触碰到一起。
　　“阿织。”
　　他…竟喊了我名字。
　　我自化成人身，无父无母。
　　只因村头柳姐姐织素布的样子好看，我便随意为自己命名称“织”。
　　乡亲从来喊我作祭司，还从未有人唤过我的名字。
　　耳边声音柔柔，仿佛天上最松软的那朵云：
　　“阿织，我自出生便被女娲认作首徒，众神认定我将继任她的位置运转三界，此后天职大任便在我身上落了锁…”
　　“…众神皆说人类贪愚，于是女娲只教导我随大流运转，不必细看人间…可五年前我偷偷游历山川，遇了你…”
　　面前的神，睫毛轻垂，用最诚挚的言语拆解他的真心：
　　“…我忽觉人间朝暮，可抵天宫万世。”
　　若说五年来我全然未动过心思…
　　那是假的。
　　我动的心思多了，只是，我并不觉得他会对我一个小神有想法。
　　人间五年对于天神来说，只是一瞬。
　　这一瞬，却是我们换作人间年岁最好的五年。
　　不知哪来的勇气。
　　我错开他的鼻尖，想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窗外瑞雪纷飞，院里的红梅落了一片瓣。
　　倏地，藤椅摇晃了一下。
　　我只抓着他手臂的衣裳借力，还未触到他的肌肤。
　　只听宽松的门轴带着门板吱呀一声，突然偏转了角度。
　　细看杯中桃花酒，正在平稳的桌板上荡着水波…
　　“是地动！”

　　大地轰鸣，在土地上撕裂一道深长的口子。
　　御祈打横抱着我，悬在废墟之上。
　　我眼见房屋一排排倾倒。
　　烟尘四起。
　　前一刻煮酒的景象，尽然消失。
　　白雪飘飞，盖不住土地之上的遍天哀嚎…
　　我再想看的仔细一些，便有声声稚嫩呼唤要将我拉回现实。
　　之后的事，我便不再知晓。
　　“姐姐！”
　　“救我！”
　　应是小魂魄在向我呼救！
　　我挣脱出眼前的混沌，回归现实。
　　朦胧睁眼，面前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拖拽小魂魄。
　　她挣扎着向我伸手。
　　可我没来得及抓住，瞬间，她被一道白色身影冲散。
　　任我如何呼唤，都不再出现。
　　平静后，
　　我的脑海一刻不停，复位那些年岁的记忆与情感。
　　后来呢？
　　我曾爱护的那片安宁的土地呢？
　　我所庇佑的子民呢？
　　我猛然想起橱柜里落灰的《西北民史日志》。
　　印象里上面记载过一个无名古村。
　　那块隐秘的地界属女娲管辖，其中村民善酿桃花酒，信仰天神天命。
　　这不正贴合三千年前的那个村庄吗！
　　书中一章9节：
　　…那场地动之后，地面裂出一道长缝，白天从里冒出热气烤灼大地，入夜则阴冷无比…
　　一章10节：
　　…怪异极端的温差使村子所有作物无法生存，加之长久干旱，他们失去基础作物、干净的水源，甚至是本就稀少的山果野禽…
　　一章11节:
　　…他们在绝境中，烹尸而食，以人贡神，却未曾想，引发了一场橙红尘暴…
　　一章12节：
　　…方圆八百里皆如此，妄图逃离的年轻人甚至未能走出阻隔在前的大漠，便死在了路上…
　　一章尾记：
　　…两年内，草木枯绝，村民亡尽。
　　至此，无名古村彻底消失在西北的版图中。
　　…
　　我合上书本，不敢想象。
　　接管百年中，我化为人身与他们同喜共悲二十年。
　　地动发生后仅两年，一切落幕。
　　这两年，御祈过的怎样呢？
　　我又活的怎样呢？
　　想着，楼下突然一阵锅碗瓢盆摔打的声音。
　　“谁！”
　　我爹这一嗓子喊的…
　　路过的耗子都要耳膜炸裂。
　　进贼了？
　　我推开房门，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阿织，是我。
　　御祈。
　　他的声音泛着醉意。
　　老爹在楼下压实了嗓子，边上楼边朝我房门喊，估计是为了壮胆：
　　“…这酒怎么没了，奇怪，我都还没开过…你喝的吗尧尧？！”
　　我看向御祈。
　　御祈步伐凌乱，闪着和他本性截然不同的星星眼，仍不忘紧紧捂住我的嘴，打着让我噤声的手势。
　　明显是他偷喝了老爹的酒。
　　他此刻一身酒香，脸颊红红。
　　回神，我听见老爹脚步声逼近。
　　房门来不及关了！
　　绝不能让老爹发现偷酒的怪男人出现在我房间。
　　我盘算着，先把御祈塞进衣柜，再和老爹斡旋；
　　哪曾想，关上柜门瞬间，御祈轻轻攥住我的手…
　　一把把我扯了进去。
　　我预料不及，一屁股摔在了衣柜角落。
　　御祈虽然醉如烂泥，但仍反应迅速，伸手覆着我的后脑勺，抵御了碰撞。
　　发觉老爹的裤脚出现在房门缝外。
　　千钧一发，我快速缩腿进衣柜，合上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