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软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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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舌头异样地红，没有分叉，却比人类的要尖细和灵活，可以自如地卷起来，将那些咸涩的泪水舔舐干净。好像刚出生的羔羊，舔舐着同类的伤口。
从脸颊、鼻梁，到眼睑、睫毛，夏亦不想哭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狗狗洗了个脸。这个联想逗笑了她，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恶魔。
恶魔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瞳孔中涌动着深渊。他深深凝望着夏亦，如同第一次那样，被人类的泪水弄得狼狈无措，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和想法。
如果自己让她这么伤心，那错误一定不是来自于她。
胸腔开始酸痛，软弱的情绪在身体里发酵。恶魔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她们正彼此凝望着，艾德迦尔忒就算被烧毁了心脏，也不可能在此时放开手。
“我只是，去找了花。”艾加望进伊芙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嘶哑地开口，好像哭了许久的那个人是他。
“那个人类吸引你的东西，我也可以做到……伊芙。”
依旧是相似的话语，可现在的语气已经没有了那种高傲的命令和逼迫，而是类似于不自知的恳求。恶魔面对这种状况已经近乎无措，他被自己的贪婪和渴望折磨得每时每刻都要发疯，然而……
伊芙为他流泪。
他难以做出任何违背她意愿的决定。
艾加承认了一个不属于恶魔的东西。他感到害怕。
他开始害怕失去。
两股强烈的力量互相交错搏斗，艾德迦尔忒的内心已经近乎恶意澎湃的撕扯嘶吼。可是化为话语，他的语气又是前所未有地虚弱。
恶魔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别厌恶我，我想让你看着我……”
低劣的、难堪的、毫无廉耻的和尊严可言，像是最软弱无能的生物才会说出的话语。
艾加控制不住地，清醒地、亲手摧毁他的全部傲慢。
艾加根本不想这样做，在他的计划中完全不是这样。可是现在恶魔忘记了他原本要说的什么。那些强忍住的所有心绪，在此刻被自己毫无矫饰，不包裹任何防御与抵抗地，吐露了个干净。
恶魔以一种几乎是最软弱的姿态暴露在伊芙的面前。
没有人会喜欢软弱的恶魔，在深渊，这种特质更是排在第一个被唾弃和鄙夷的。所有深渊生物都知道，变得强大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冷漠而残忍。
“你喜欢花，我可以让你拥有最美的花，所有你想要的花朵我都会为你找来……”
“嘘。”
急切的话语停止于伊芙轻轻的制止。
她眨眼，一颗藏在眼里的泪珠又滑落到腮边。艾德迦尔忒的目光追随着那滴泪，翅膀和手背上都不断浮现着焦痕。
伊芙抬眼看他，恶魔在她默许的目光中，慢慢接近。在泪珠从下巴滴落之前，它被恶魔的尖舌接住了。
伊芙就是在此时突然转过脸，撞了上去。
这是她们之间第一个悠长的、激烈的、缠绵的吻。
在铺天盖地的缤纷花浪里，在异样混合的芬芳中，数百万朵花在此刻绽放，人类和恶魔在最亲密地交汇。
完全由夏亦主导，她直接闯了进去。虽然恶魔不用换气，但是他好像整个呆住了，被吓到一样。在吞噬与被吞噬中，他竟然浑身发抖，夏亦不得不按住他的翅膀根固定，却发现这样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恶魔口中泄露出来。她睁开眼才发现两个人都被火焰包裹住了，只不过是温暖的、像是融化了一般流动的、毫无伤害力的火焰。
这个吻持续了太久。艾德迦尔忒浑身出现了种种异常症状，比如尾巴乱甩，身体酸麻，角变得敏感……他迷迷糊糊的，喝了一口伊芙担心递来的水，完全不知餍足地想要继续，追逐着甜蜜的源泉。
伊芙是甜的……不不，他一定要再尝尝才能完全确定……
直到醒来的时候，恶魔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短暂地睡着了。
那并不是真正的睡眠，而像是深层的、长久的神游，恶魔好像变为了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刚出生的羔羊，四条细细的腿打着抖，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要自己站起来。带着蓝色薄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它看到了伊芙。
黑色的羊羔扑进了温馨的怀抱里，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满足和安然，她的气味比深渊还要令它安心。
艾加回忆着这个“梦”，难得感到一丝丝狼狈。然而在这种情绪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愉悦和怀念。
但是昨晚，面对软弱的恶魔，伊芙并没有任何厌恶。甚至她还对他——
想到这里，恶魔完全清醒了。他转过脸，看到伊芙正坐在窗前看报纸。
对上他的目光，伊芙神色平淡，仿佛昨晚的泪水、怒火、亲吻都蒸发在空气中消弭无踪。满房间的花朵依旧鲜艳簇亮，在阳光下更是炫目得无与伦比。
伊芙就在这样的花团锦簇的层层包裹中，微微一笑：
“艾加，我们该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
鲜花虽好，但夏亦更想自己采摘。
比起别人将全世界的鲜花摘下来捧到她面前，夏亦更希望自己能够亲自走到鲜花生长的地方，看到它活着的样子，然后自己决定摘或者不摘。
经历了多恩事件的惊吓之后，夏亦认清了自己的情感。
她想要自己选择的权力。
“怎么了，艾加。”她随意地揉捏着对方的角，从耳朵挠到下巴，“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不会再有下一个多恩了吗？”
夏亦方才对女招待多瞧了几眼，只是因为她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这里远离奥尔辛，她没什么熟人。
有点蹊跷，所以多注意了几分。
不过这点心思不值得跟恶魔解释，她就随口用好听的话搪塞了。
夏亦现在深谙语言艺术，交流根本不在于自己想说什么，而在于对方想听什么。
“可是她刚刚也一直在看着你……我讨厌那样的目光。”
艾德迦尔忒最近好像年龄倒退，说话越来越幼稚直白了。
“好啦。正如你说的，我会一直陪伴你，一直只看着你，别人不值得你为此注意。”
好吧，这也是夏亦自己惯的。自那次之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和好，甚至感情更上一层楼。主要是由于夏亦从此开启了火力十足的甜言蜜语模式，什么好听说什么。
夏亦总觉得，艾加现在这样子，有种来自深渊老实巴交的恶魔遇见城里套路，被骗的晕头转向的感觉。
不对吧，完全反了啊！谁才是活了一千多年的那个生物啊！
夏亦又看了一眼在自己手心蹭着，像个小兽一样的艾加，谁能相信这玩意是个一拳打一片的深渊大恶魔。
夏亦开始反思。艾加原本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他所有表达情感的行为都是她教的，难道是因为自己馋恶魔身子，贴太多了所以才……？
她又看了一眼，恶魔立刻敏感地抬头，目光黏糊糊地流连在她脸上，最终停留在嘴唇。
……不，这不是她教的。明明就是恶魔这个种族太不懂节制的错！
夏亦装作没看到，抽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后背却缠上了一个灼热的温度，像是热天披上了一件羊皮大氅。恶魔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来回磨蹭，留下气味一样。
“艾加。”夏亦叹气。那天真的不该给恶魔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没想到亲了一次之后就从此没有头了。如果夏亦不喊停，恶魔甚至可以无休无止地沉浸在里面，永远不够。
夏亦总感觉自己像是什么盐石，被羊不停地舔那种。
幸好，也不知道是羞涩还是什么情绪，恶魔再想要，都只能由她主动开启。夏亦装作没听见的时候，恶魔急切得用角蹭她，用尾巴缠她，渴望地舔舐她的肌肤，用尽了一些拙劣的勾引手段（大概恶魔也只会这些了），只要夏亦不许可，他永远不会主动。
夏亦懒得思考是为什么，总之有利于她就好。
“伊芙，伊芙……”他的嗓音越来越不像话了，像是小羊羔在依恋地咩咩叫，柔得化成了拉出黏液的蜜，热意蒸腾着夏亦的耳朵。
她掰开恶魔放在腰间的手，转身走向房间门口。
越接近王都，圣殿的力量越强，恶魔也就会越虚弱。虽然深渊并不是一个距离的位置，也没有确切的坐标方位。但是伊芙能够从手腕上的烙印感受到，越靠近王都，就越远离深渊。
虽然恶魔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现在他的力量应该不如刚见面的时候很多了。
夏亦奇怪，她已经想好了种种方案，但是恶魔好像不关心这件事一样。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能猜到，他自己的感受肯定更加明显。就连变形药水都喝得没那么频繁了，因为现在变形药水对他起的效用更大了。
夏亦还记得第一次恶魔喝下变形药水的时候，最最强力的药水对他也只能生效一小段时间。而现在，恶魔使用的药水能让他保持半天时间人类形态。
深渊不是很在乎力量什么的吗？怎么恶魔这一只纯血深渊种好像漠不关心一样啊，夏亦摸不着头脑。
她偷偷推测，难不成，其实恶魔本身也很不想卷，只是碍于深渊环境高压，不得不卷？？现在和夏亦一起远离了那个环境，就暴露了本性，美美开躺？？
算了，夏亦一个战五渣人类，干嘛去操一个大恶魔的心。
“我要去买点东西，艾加。”
她习惯性说，已经默认了他会跟上来。
然而出乎意料，恶魔竟然坐回了椅子上，撑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好。
“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你自己去吧，伊芙。”
恶魔说。
嗯？？他ptsd结束了？
夏亦一直是以一个安抚心态对待恶魔超乎寻常的占有欲的。她尽量做到了自己的最好，就当是临终关怀嘛。
但是现在恶魔这么随意地说，她一人就行？
“什么事情啊？”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几句话后，恶魔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夏亦怀疑地看了几眼，却没得到恶魔的回应，只好自己出门了。
在她的背影消失后，恶魔抬起头，深深望向那扇门。
伊芙的眼泪每一次他都记得很清楚。艾德迦尔忒将属于伊芙的语句和影像珍惜地留存在记忆里，即便是让他不快的。
那一天的争吵虽然获得了一个甜蜜到眩晕、磅礴到波澜壮阔的结尾，恶魔却不会忘记伊芙在流泪之前的怒火。
他承认，自己曾经的傲慢伤害了伊芙。即使现在他已经暴露了全部的软弱，在她面前毫无自尊可言，但那无法抹消他曾经的错误。
在那一吻后，恶魔于巨大的震撼中突然领悟了伊芙未尽的话语，和她所有的悲伤。
强烈的痛和激烈汹涌的情愫交织，那个念头无比自然地出现在了恶魔脑海中，当他决定听从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也许几百人、非常多的人我还无法做到容忍，我依旧会暴怒，但是如果你必须要将我的珍宝分给别人的话，如果是你，如果是你要这么做，我可以让你的行为主宰恶魔的意志……
恶魔并不比你高一等，伊芙。
暗色双瞳的恶魔轻声道。
——
夏亦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会被拦下。
拦下她的人——竟然正是她与恶魔刚刚谈论的话题之中的人。
绿色眼睛的女招待现在换了一身打扮。一身黑色的宽大袍子罩在原本的衣服外面，头发依旧是在脑后束起。
最大的不同是表情，褪去了礼貌的微笑，看起来非常严肃。
近距离观察，夏亦依旧对她感到很熟悉，这种熟悉感在她开口之后达到巅峰。
“小姐。”她开口，声音全然不似刚刚的甜美，而是偏向令人信服的、有力的低沉。
夏亦立刻想起——
“是你！”
“你身边的恶魔，有意和我们合作除掉吗？”
二人同时开口道。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软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