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踏进那扇门》亓虹

8、倒计时

　　可平地在倾斜，站直站稳是错觉。
　　不断的跌摔滑倒足以证明这一点。
　　脚悬黑影上，尹朝回头目测着深度，她望不到有多远，紧攀的十指已经崩开有四，眨眼一只手垂落，双腿也晃进深渊。
　　脚尖被黑影掩埋，正拽扯着左腿，询问她怎么还不下来，尹朝似坏掉的秋千来回摇摆，抓不住现在，也快磨损未来。
　　就在另一根将断时，头顶抛来一条线。
　　一条抓住就可以受到保护的线。
　　尹朝知道这条线，做出决定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光透过灰蒙雾霭扒开眼帘，尹朝瞪大双眸再度闭合，等黑夜的叹息从眼角溜走，她才缓缓睁开，打量如出一辙的客房摆设。
　　只来得及望见远处屏风，疼痛游窜、驻扎、汲取，与快要裂开的头争斗着，她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正在被掠夺，连同供养的水分。
　　几番坐起无果，侧身撑扶又耗尽半数气力，尹朝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没有猫压胸口，就是处处漏着风，有别于毒的刮蹭，是雨砸身上零落般消融。
　　要么躺回去，要么暂缓片刻，尹朝就此姿势软了手，那一丝力量趁机托举着，提醒她还有第三条路。
　　不，她没有路。
　　反口咬向手臂，上下一排牙印泛着红，咬得狠了惊动姜昭跃下床，迈着轻盈的步子回望她，尹朝驱使魂坐起，人还歪在床边挣扎。
　　气得想笑，索性翻滚下床再踉跄爬起，尹朝眉间郁气加重，一如屋外即将溃散的阴云，她拖着两腿铁锁来到方桌圆凳。
　　天光越过山水屏风照在身上，寥寥数笔勾出黑影的斑驳，所有苦难仿佛在此刻得到了肯定，但这依旧不是尽头。
　　拎不起茶壶，也握不紧茶杯，一切回到了起点，或者更悠远的岁月，她险些撞翻方桌，摊半面茶水沿边角滴落。
　　如愿喝上茶水，尹朝通体冰凉，心却是赤忱的滚烫，漫过五脏六腑涌向四肢百骸，整个人才叫活过来。
　　姜昭早在落地时跑没影，所幸医馆上下无一不认识它，尹朝倒不忧心其受欺饿肚，反而惊奇医馆老头如此大方，竟拿出珍藏的紫砂茶具招待。
　　莫非阿兄也跟到了医馆来？
　　好在照黎仅是计划的备用环，不知道多少内情，就算外说一二也无法左右走向，尹朝望向窗外放晴的天色，她琢磨着时间。
　　娘亲该吃早膳了。
　　不出意外的话，秋芙会打发请她前往吃早膳的人，昨日一番话语足以三四天闭院直到楠竹回来。
　　楠竹归院后，江姨已经炒热风声，作为许嬷嬷的侄女，与曲泰缔结婚契时，她的私产正好添些庆贺。
　　而曲泰和楠竹关系亲密，跟在阿兄身边也有所成长，那些人目睹他备受优待，会看到活着的另一种可能，可以激发心中不平。
　　待长风无处可依后，森林会重新洗牌。
　　这中间的三四天空隙，既然活着，得转移阿兄视线，尹家浮于表面才能保全，计划赶不上变化，首先护好半营半商的局面，其次加重病弱谣言……
　　位处于屏风和方桌庇护下，尹朝消化着体内翻涌，梳理完前后发现病弱无需多言，连日来堆满匣子的庚贴就是最好证明。
　　思及至此，她头更疼了。
　　怎么会有人家见病秧子上杆子送嫁的，这不合常理啊……
　　屋檐落雨浸染在撑开的竹伞上，尹夜背对随从，收敛着伞面碎金，身后依旧是不起眼的三声，这回却是水滴入海的疏朗。
　　两人达成共识，决定合力搅浑那汪水潭，一黑一灰分站游廊台阶，廊侧匆匆跑过一白衣少年，手罩在头躲进客房左面，遇上附近寻目标的花猫。
　　“诶，你去哪儿？你不能多吃啊！”追着猫，少年手捧油纸包止步门外，她探头扫了眼屋内，像是历经一番争吵，茶具连同茶水可怜巴巴地歪躺。
　　米香清甜，姜昭叼着白糕缩在她肩边啃食，湿泥蹭脸颊，尹朝轻吹没吃干净的碎屑，愣是沾它满脸气得兜头回两拳。
　　“你在这里啊……”
　　一爪没成，自然第二爪也落不下，云杏将猫抱离尹朝，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眨了眨，紧接错开视线权当没看见彼此的囧样。
　　绢帕围卷了茶水，只能翻衣袖内衬擦，云杏再三确定脸上没有残留的糕点碎，才重新蹲回尹朝身旁坐下，显然刚才的事只有自己翻篇，对方仍抿着嘴笑，她娇嗔道：“小姐！”
　　“你再这样，我不分你吃的了！”灵机一动，云杏捏着外敞大肚的油纸包，在尹朝鼻尖晃一圈。
　　“我敢保证小姐肯定没吃过这种，香而不甜，松软绵滑，带着些许清爽，是春天的味道哦。”拿她没办法，云杏边说边掰糕点，掰小掰碎送到她嘴边。
　　确实掺和了朝露的清爽，尹朝刚细品便在嘴里化开，流入腹中滋润着五脏，浑身暖洋洋的似吞了屋外半个太阳，她双眸一亮，继第三口后破冬土复活。
　　借力坐起，云杏却收回糕点包好，此情此景唤出尹朝记忆某一角，果不其然听她讨价还价道：“好吃吧？小姐想不想再来点？可是我腿麻了，要小姐拉我起来才行。”
　　自云杏被她送到医馆当学徒后，尹朝很少听到俏皮话了，楠竹固然胆大有趣，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刺激才会反弹，一来二往唯剩疲倦。
　　可楠竹来前两月，但凡没有旁人在，她随地歇息，云杏遍寻美食，秋芙搜罗趣事，二人轮流就算不说话，也流淌着热闹。
　　从坐到站，尹朝跟秋芙的儿女并行，拿捏执筷却比两小家伙急不少，这其中免不了她们的功劳。
　　若非后来尹玉沙脱手生意，看顾得严丝合缝，山雨也不一定来得如此迅速。
　　天下不漏风的墙，外露出她回来的消息伴尹夜掌家，自此偶尔上街要时刻留心，在家发呆要注意礼仪，尹朝没法不顾他人名声，正如他们不能不顾及她一样。
　　折中的最好办法是迁到别庄。
　　往来路程不远，但马车的颠簸势不可挡，尹朝本就在恢复，如此一撬，倒退回刚归家时脆弱，为此二人家和医馆两头跑。
　　加上尹玉沙一时不适应水土，许嬷嬷陪伴在侧，尹夜再早出晚归，也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一番折腾下来，每个人面容都难藏憔悴。
　　增加人手分担，是尹朝唯一能管的事，所有人由她磨合再分配，许嬷嬷从旁协助，情况逐渐好转，除却亏损的身子骨，她们不忍再看。
　　局面僵持着，似乎比原先还让人难堪，尹朝想不通为什么，继续拆西墙补东墙，就在洞越扩越大时，她相遇江家，获得昙花一现的健康借此满足所有人。
　　她做错了吗？
　　是不是没回来更好？
　　依愿彼此搀扶站起，相较云杏，她更像那个腿麻的人。
　　靠坐在桌边，尹朝接过递来的半块薏米糕，五指拢不紧便宜了青砖，所幸姜昭反应快，半空叼住糕就跑。
　　距离太远够不到它，尹朝垂眸望向双手不由得反思，偏头去瞧桌上纸包，四方翘着一角回勾，堪堪遮住大肚里两块，她默默挪开视线。
　　还是想吃……
　　或许，她真的错了。
　　绢帕横拦着茶水所剩不多，云杏刚扶人坐下擦桌，尹夜正好半步迈进门，他目睹尹朝失去糕点全过程，下意识放轻脚步，却尽数收揽她的小动作。
　　心酸又好笑。
　　融成彼此嘴角残留的苦涩，尹夜不约而同随她抿唇。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