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是寻常 ...
-
也许，我们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平凡的。但是烦恼总是伴随着平凡而来，而有时候，恰恰是因为平凡，我们才会有烦恼。
以往，我们期待着长大的生活，有着无比的抱负，在畅享中度过每一天，而当长大后为人父母，才发现，我们似乎已经定义不了什么为平凡什么为梦想。
柴米油盐，才是我们围着打转的中心。
但也说不上来，这种所谓平凡的好坏。多年以后，看淡了人生命中的共性，也就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其实哪怕是大人物，也离不开这看起来纷杂的小事。
既然人人都差不多是这样，那么便也不再羡慕那极少数的一群。
又是一年寒冬。
现在的冬天，比以往不那么冷。即使下了雪，也只是浅浅的一层，脚一踩上去，便化为了雪水，乌黑一片。小时候上学时，在课本上读到的棉花被般的大雪，已然是再也见不到了。
宏宇穿好棉衣，子琦帮他把围巾缠好，相视一笑，推开门，一股冷气瞬间在面前凝聚成水雾。
“下午妞妞放学早，我去接。”
宏宇朝身后摆了摆手，“知道啦，晚上我也早点下班。”
平平淡淡地相处了四年，子琦刚开始所怀疑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
这四年中，要说变化，就是宏宇和子琦搬到了县城里住，阿爸住不习惯楼房，只是偶尔来城里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女。
哦对了，结婚第二年，也正是在这下雪的时候，妞妞出生了。
恰巧，今天是妞妞三周岁的生日。
天上的云卷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条长长的飞机拖影，将天空一分为二。
看着手表，时间刚过八点。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汽笛声、卖早点的吆喝声、塔楼的钟声...一起组成了热闹的清晨街道。
自从去年初搬到县城，宏宇便很少再接家具活。一是现如今需要打家具的越来越少，城里人基本上都去百货商店，而百货商店也有自己生产家具的部门，他们用的机器，款式更新价钱也更便宜，传统的家具活，自然是越来越少。二便是妞妞的上学，农村里很少有幼儿园，所以妞妞两岁多时，宏宇就决定搬到城里。
去年经朋友介绍，宏宇来到了百货商场，当起了家具推销员。虽然告别了熟悉的木工活，但是能够和木头相处，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搬家是一个很难的决定，其实绝大部分，是考虑到阿爸。
阿爸已经快到六十岁，一辈子的劳作让阿爸的腰再也直不起来，这几年愈发严重。年轻时遭多少累，年老时就遭多少罪。这句话，又成了阿爸最近新的口头禅。
越是这样，宏宇越不忍心留下阿爸一个人在家。
可即使三番五次劝他，他还是不愿离开这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
搬家前的那一晚，全家吃了一次饭。
饭桌上的阿爸，再也不抽烟了。自从家里多了个小人儿，便很少看见伴随着他半生的黄铜烟袋。
“阿爸，你就听我的，和我们一起进城住吧，城里的条件总比乡下的要好。”
阿爸摇摇头，“我不去。”
子琦抱着妞妞，“妞妞想不想爷爷去城里和我们一起住呀？”
妞妞笑着说，“要！爷爷！一起住！”稚嫩的小手挥舞在空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阿爸颇心疼的看着妞妞，宏宇知道，打心里来说，阿爸是想一起进城，自从妞妞出生，除了刚开始时和子琦一起睡。等稍微能走路了，妞妞便缠着爷爷搂。
“阿爸你看，妞妞也离不开你，你就去吧。”
阿爸迟疑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那城里聒噪得很，我住着还没咱家老院子舒服。”
“你们小两口，我去了也不方便。”
“还是守着这老家伙吧！”阿爸拍了拍已经发黄的墙皮。
“那要不然这样阿爸，你看妞妞也暂时离不开你，你和我们先去带一段时间妞妞，等妞妞下半年上学了，再回来。”子琦说道。
齐刷刷的眼睛都移到了阿爸身上，阿爸想了一会，说：“这样，也好。”
又看向妞妞，笑着说：“咱家妞妞也确实离不开我，那我就先带一段时间，等你们安顿好了，妞妞也能上学了，我再回来。”
全家人都笑了，妞妞也在拍着手说好。
就这样，阿爸一直待到初冬。
走的时候，妞妞一直在嚷着爷爷。爷爷一走，索性那几天的学也不去上了，好说歹说，终于在答应了过完生日便去爷爷家住一个寒假的承诺下，才乖乖去上学。
越到年关，商场里买家具的人越多。
宏宇打算明天先让子琦带着妞妞回太平村，自己等这段忙完后再去。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稳步前进，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顺心如意。
生活，这般如此，也很幸福了。
下午时，宏宇特地早请了两个小时，正好去附近的蛋糕房订一个生日蛋糕。
蛋糕房里的小姑娘问道：“儿子还是闺女啊？”
“是闺女。”
“闺女好，小棉袄，属什么来着？”
“属龙。”
“属龙好啊，小姑娘长大一定很厉害。”
宏宇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
属龙，在记忆之中，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也属龙，可脑袋瓜不知道怎么回事，越要想，越想不起来。
旁边的阿姨，看起来像是小姑娘的师傅，“刘昂啊，做完了记得把这些个蛋糕送到幼儿园。”
子昂！
“子昂。”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朦胧的大脑瞬间清醒无比，这个名字，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了。
玻璃窗里的小姑娘微笑着，“我叫刘昂，不叫子昂。”
宏宇尴尬地挠挠头，“不是不是。”
“你看这样行不行？”小姑娘将蛋糕转盘转过来。
“可以了，很好看了。”
“要写什么字？”
“妞妞三岁快乐。”
“女字旁的妞吗？”
“对。”
小姑娘点点头，“那我给你拿三根蜡烛。”
“好的。”
从蛋糕房出来，临近晚上的风要更冷一些，刮得人脸颊生疼。
子昂，好像已经好多年未曾见面了。
回到家，子琦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妞妞正坐在沙发上玩布娃娃，看见阿爸回来了，妞妞兴冲冲地跑过去，抱在宏宇的大腿上。
“看妞妞，阿爸给你买了什么？”
“蛋糕！蛋糕！”妞妞指着蛋糕盒兴奋地喊道。
“自从我接到她和她说爸爸今天买蛋糕，她就一直在沙发上等你。”子琦端着一盆冒着热香气的汤从厨房里出来。
宏宇接过汤盆，“当然啦，今天是咱们妞妞三周岁生日呢。”
宏宇抱起妞妞，捏着她的小鼻子问道，“今天妞妞在学校里乖不乖啊。”
“告诉阿爸今天都吃了什么？”
妞妞掰着小手指头，认真地数着说：“有鸡蛋，有肉，还有，还有忘记了。”
“那鸡蛋有没有吃完呀。”
“没有没有，妞妞不喜欢吃鸡蛋。”
子琦摘下围裙，“对了，下午邮局送来一封信，看是你的名字。”
宏宇心里一沉，谁会给他寄信。
这些年来，子琦牢记着阿母所说的，在一定的度上，留给彼此空间。所以这些署名的信件，子琦是一概不拆的。
子琦指了指茶几，“我放那里了，你看看。”
宏宇放下妞妞，将茶几上的信拿起一看，“京南市...”
这个地址，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地址，好像是...
是他的学校。
宏宇手心一紧，这么多年过去，怎么想起来会寄信给他？
“是谁来的啊?”子琦一边逗着妞妞一边问。
“哦，是那个省城的经销商，来的下一批订货清单。”说完，宏宇走到书房，将信塞进了抽屉。
“不看看吗？应该挺重要的吧？”
宏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分好了碗筷，“吃完饭我再看，临近年关了，订货的单子都很多，不着急，先给咱们妞妞过完生日再说。”宏宇轻轻地捏着妞妞的脸蛋，“妞妞说对不对呀？”
“对！”
“省城怎么会从我们这里进货，按道理来说大城市这东西不缺呀？”
宏宇顿了几秒，“你不知道，咱们这地方虽然小，可是香樟是一绝，不说远的，就说本省，好家具也多半是咱们这个地方出来的。”
“可惜了，你有这么好的手艺。”
“没事，我已经和领导说了，让我先在店里一年，明年把我调到生产科去，管做家具，顺便还能带几个徒弟。”
“这样也好，是你的老本行，做起来也顺手。”
“好啦，看妞妞都等不及了。”宏宇说。
他现在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预感。
“那我们现在关灯唱生日歌好不好呀？”子琦问妞妞。
关灯。
开灯，宏宇回到了书房，自从妞妞上学，宏宇便一个人睡在书房，他很多时候要忙到深夜，怕打扰到她们俩，便搬到了隔壁。
轻轻地关上房门，子琦和妞妞已经回了房间。
打开抽屉，那封信，仍躺在一堆文件上。
宏宇摸了摸上面的字，娟秀的字体印下了可以触摸到的痕迹，那字体简直不要太熟悉，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子昂能够写得出来。上面并没有写上名字，只有地址，和张宏宇收。
撕开信封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宏宇看了看门外，子琦房间已经熄灭了灯。
里面只有一张纸，打开它，印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宏宇的心极速跳动了起来，心跳声是如此的清晰。
你好啊，宏宇，我马上要毕业回家了。
自从四年前你结婚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联系了。
如今，我快要毕业了。
我知道你在想，我哪里知道你的地址。
今年我要回家过年，过完年就要回学校去，准备毕业论文。我打算继续读，我想去海州，念更好的医科大学。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总是沉沉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涨的发疼。很可笑不是吗？一个学医的竟然不知道自己得的啥病。
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之前的同学，你还记得咱们班里的那个班长吗？就是那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子。
你说巧不巧，她也在京南上大学。还是有一次比赛，在会场里看见了她。
别提我有多兴奋了，我问他你的消息，才知道你已经有了女儿。
当时听到，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应该替你高兴。
你怎么样？你们之间的关系还好吗？
我听说你搬到城里了，太平村的木匠铺子呢？
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原谅我这么冒失直接把信寄到你家，所以我并不敢署名，我好像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确实，确实见不得人。
我想见见你。
这就是我来信的目的。
很想很想。
对了，我一月初七的车票回家，如果你有空的话，请来找我吧。我的地址附在后面，当然你即使不来我也能完全理解，请别为难。
祝新年好
子昂
2004.1.2
地址：南平大街美好小区16楼402号（我已经搬家了）
将信重新塞回信封，宏宇拿来胶水，按照撕开的痕迹又重新将信封好。
这一刻，内心有什么变化吗？好像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的平静，甚至还有些困意。
宏宇站起身，在书柜里扒拉着，终于在底层的最里面，找到了当年做的小木盒。多年不见，盒子上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光亮，只是那樟木的清香，还是那么浓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打书信，最上面，是用报纸包住的那只蓝色蝴蝶。
宏宇深呼吸，将信放进去。他将盒子放在鼻边，那股沁人的味道，仿佛让自己置身于多年前的那一刻。
时间把自己带到了那个夏天的太平村，满村的香樟树啊，还有那一望无边的太平湖。
好像有一些记忆，只存在于儿时。等长大了，烦恼变多了，脑袋里留给快乐的位置也变得越来越少。
躺在床上，宏宇枕着胳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刚关上灯的残影，还在眼前荡漾，荡漾中，那时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突然想到骑马山，这个在自己的记忆阵列中差点遗忘的片段。还记得山上有着废弃的堡垒，甚至还能闻到早已被植物爬满的水泥屋子中，那种发霉的泥土味道。
他还记得和子昂去太平湖边的那晚，他好像对自己说了很多话，又好像啥也没说，哎，记不清。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子昂的样子，想到这里，宏宇笑着。想到他细长皙白的手指，想到他那善良又带些忧郁内向的眼睛。想到去省城的那次，和子昂的那晚。
那种感觉，始终忘不掉。
还想起上火车的时候，子昂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好好待她。
这些年，自己应该是做到了。
婚后生活平静且美满，他们俩从不吵架，她总是在替自己考虑，为自己准备好生活中的一切。有了女儿后更甚，家庭的重心几乎都放在了这个小生命上。
还能想起妞妞出生的那天，自己和家人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徘徊。
直到医生出来，怀抱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发着粉红颜色的小生命时，宏宇瞬间释然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生命中的真正意义，就是保护这个怀抱中的女孩。
如今他的生活中还缺少什么吗？自己想不到。
钱？他有着稳定且体面的工作，收入至少完全足够三人的开支。等过完年，宏宇打算把子琦也弄进百货商场里工作，这样更宽裕些。子琦绝对是过日子的好手，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很少为这些事情发愁。
可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总感觉着，这一切都太顺利，这一切都似一场梦，像肥皂泡一样，美丽却又异常脆弱。
也许是自己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可回过头来想，自己所想要的，又是什么？
宏宇猛然坐起，拿起旁边的纸笔，将刚才信中的地址默写在纸上，然后撕下来揣进口袋。
他想，这所有问题的答案，
都在这个地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