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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058章|由爱生恨 ...

  •   李靖手中的松油火把将要燃尽,欲续上剩下的那支。普照法师道:“李施主还是把火灭了的好。一年多来,贫僧陪华施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苟活,早已习以为常。那冼夫人智计频出,武功高深莫测,既然身陷囹圄,何不随缘?”
      李靖说了声“是”,把火把灭了。在漆黑之中,恶臭持续传来,想必是二人便溺所致。当年,李靖在巫山顶上石室中关了五日,至今想来心有余悸。这二人武功虽强,但在地穴中囚禁,还能推断年月,真是匪夷所思。华清风被铁链锁住无法逃离,但普照法师无绳索加身,为何甘愿陪同华清风受罪?
      左右无事,李靖便将疑问说了。法师低宣佛号:“冼太夫人每日送两餐饮食,贫僧按餐食计算,自然知晓。李施主想必仍对华施主心存芥蒂,不错,贫僧守卫华施主,并非认可华施主为人,而是贫僧受大公主和文施主所托,照拂华施主而已。适才李施主所见,华施主双腿残疾又被锁身,若无贫僧在侧,恐怕早成枯骨。”
      华清风叹息一声:“我知李公子极为厌憎华某。三年前,华某在巫山顶上对不住公子,让公子身陷险境。华某与公子无怨无仇,确实不该。李公子现在杀了华某解恨,我也无话可说。”
      李靖想起当年江州船行之事,大声道:“巫山之事,我不怪你。但江州船行十八条人命无故遭你毒手,却是人神共愤!”
      黑暗之中,华清风突然哈哈大笑:“世上之事,哪有无缘无故?李公子已长大成人,难道不会据理剖析,只会乱发脾气,怪罪他人?”
      李靖道:“不过是萧摩诃授意而已。”
      华清风道:“似你这般呆头呆脑,纵使武功高强又有何用?我问你,江州船行之事,前后死伤数十人,究竟为了何事?”
      李靖道:“为了夺得《王氏船谱》。”
      华清风道:“现在《王氏船谱》为何人所有?”
      李靖一时语塞。他亲眼见杨素在白帝城下建造舟师,自是在杨素手中。再往前推,自己亲眼目睹谢康途在听风草堂绘制图谱。
      华清风道:“当年绘制船谱时,普照法师在张国舅草堂外守护。现在谢船主已回北方且断指明心,辅助船主绘图的萧家公主已贵为王妃,李公子真的想不出江州血案和谢船主断腿是何人所为?”
      李靖心中一凛。从结果来看,杨素也好,美娘也好,现在都是晋王杨广的人,且当时来护儿在黄鹄山庄追击华清风,自然是晋王授意。联系前因后果,心中洞明。
      普照法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低声道:“华施主自然血债满身,但所言并非虚妄。李施主,尘世之事,皆为因果。然而芸芸众生,多迷失在因中,而不能从果中追溯回望。”
      李靖默然猛省,顿觉心中澄明:周身血脉,皆归于心;千河万流,终归于海。由此推之,诸多迷惑之事,均有所解。
      然而华清风以为他仍不明白,继续说道:“法师所言极是。这一年来,华某不能动弹,每日听法师讲解佛法,初时心中烦躁,现已如闻仙乐。华某身犯罪孽,这一年来桩桩件件,皆在心中浮现。身陷死劫,活命无望,无需对李公子说谎。江州之行,其实早在长安时就收受晋王重金,于是才有了‘路遇’高盛道之事。晋王为寻船谱,密令我明结高盛道,暗投萧摩诃,派人斩断谢船主双腿,血洗江州船行,几相夹击,逼其就范,交出船谱。”
      李靖虽已明了,然而由华清风亲口说出,还是心头一震,问道:“然而在黄鹄山庄,来将军为何要追击你?”
      华清风叹道:“晋王贪得无厌,在得知船谱有望之后,又想掌握天下最强的奇门暗穴之术。他知华某系崆峒山传人,可能藏有上古秘典,哪知我将来护儿甩在巫山石阵外,也是为了寻得秘典。后来的事,李公子都知道了。”
      李靖知他说的是实情,仍心有不平:“华先生残杀无辜,酿成血案,也是事实。”
      华清风道:“李公子所言不差。华某罪大恶极,后被巫山渔女打断双腿,如今困在暗穴中生不如死,即为果报。”
      李靖道:“恐怕华先生诸般作恶,并非只是收了晋王重金吧?萧大公主被擒,华先生如坐针毡,莫非只是寻常朋友之情?”
      华清风没有回应,陷入沉默。
      普照法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李施主心中疑虑,大半已解。其实李施主南来,大概也是为了《备穴秘典》。贫僧本是方外之人,但六根难净,搅入红尘,虽愧不悔。想昔日大梁故国,雨旸时若,众生和乐,先皇武帝开士林,崇佛学,设重云之讲,谈劫烬灰飞,辨常星夜落,哪料得奸逆作乱,大厦倾危。贫僧心系我佛,但肉身来自萧梁,岂能不沾染尘垢?李施主只身度岭,不也为了上古秘典,好为隋朝建功,以图富贵?何必追问华施主所为何来?”
      李靖道:“法师所言,诚为至理。然而梁国已亡,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当初法师在江陵时,西梁尚有兵马钱粮,如今举国归隋,且陈国亦危如累卵,纵使寻得上古秘典,又有何益?”
      普照法师亢声道:“强弱易时,攻守异势,本就寻常。秦灭六国,鼎盛不过十余年。而陈胜吴广均为氓隶之徒,才不及庸人,兵不过数百,无仲尼、墨翟之贤,亦无陶朱、猗顿之富,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天下响应,强秦灭族。如今大梁虽亡,但大梁子孙未亡。萧氏子孙有不肖者,亦有守节者。李施主见过安平王萧岩,率部投陈后为东扬州刺史;义兴王萧瓛曾与你友善,收留孤女阿月,投陈后封侍中、安东将军,实领吴州刺史,三吴父老皆敬其为君子。星火可燎于原,谁能断定未来天下之变?”
      李靖一时接不上话。此番言语,不似一位法师所言,倒像一个纵论天下的策士,让人无法反驳。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拊掌之声,随即火光亮起,只见冼夫人在八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她何时到此。
      普照法师当即起身,合十行礼:“贫僧普照,见过冼太夫人。”
      冼夫人回了一个吉拜礼:“法师原系大梁宗室,要论起来老身仍属臣子,不敢担此大礼。”
      普照道:“大梁是空,宗室亦是空。就算岁月倒转,贫僧亦属太夫人后辈。适才不知太夫人在此,胡言乱语,还望太夫人莫怪。”
      冼夫人道:“法师所言,确为至理。天下分合,战争和平,原本不可预知。我等凡俗之人,只能顺应天时,保境安民,无意王图霸业,只求草间苟活。”
      普照一时无言回对。李靖上前行礼,华清风亦拉动铁链俯首拜见。冼夫人道:“罢了。李公子私闯禁地,华先生犯我大忌,断难放过。但普照法师与老身极有渊源,请跟老身出洞去吧。”
      普照摇头道:“贫僧多谢太夫人宽恕。既然贫僧联合华施主都不是太夫人对手,又触犯太夫人禁忌,甘愿受罚。况且,贫僧与华先生同来,虽至今难以认同华施主所为,但毕竟同禁一年有余,华施主双手被缚,双腿残废,平时饮食便溺皆由贫僧打理,若贫僧弃之不顾,必为我佛所弃,还请太夫人成全。”
      冼夫人道:“法师多虑,非是老身强行请你出洞,只是你若不出,大公主千金之体,也只能跟着你们在这地洞中受污秽之苦。”不待普照回应,击了三下掌。那擎着火把的狮护卫侧身一闪,只见梅、兰二护卫押着反绑双手的萧琼,快步走上前来。
      华清风盯着萧琼,双手颤抖,忍不住猿眼里淌出浊泪。
      然而萧琼半眼都没瞧他。
      冼夫人道:“故国大梁虽然灭亡,但正如法师所言,萧氏子孙尚存。大公主武功智计均非常人能及,此次也是为了相救法师才只身犯险,若法师不念旧情,老身也不便多言。”
      普照低宣佛号,未作回应。
      冼夫人道:“虽然,法师误入禁地,但毕竟与南越极有渊源,平素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老身从不敢囚禁法师,是法师自愿与华先生为伴。如今前梁大公主在此,只要法师愿意离开,老身定当以礼相送。”
      普照仍未作答。
      冼夫人侧身面对萧琼:“大公主是想与普照法师离开此地,还是愿与华先生为伴?”
      华清风眼泪长流。地洞囚禁之苦比之寻常牢狱,自是艰难百倍,加之身体残疾,双手被缚,如在炼狱。若非普照法师每日讲经说佛,悉心照拂,恐怕早已发疯而死。此时,他渴盼萧琼能为他说句话,哪怕只是虚言,也足以宽慰其心。
      萧琼仍然没瞧他,甚至就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扫到他,对冼夫人道:“普照法师虽出离尘世,但确为我叔父,若得太夫人首肯,放我们离开,我保证此生不再踏入岭南一步。”
      冼夫人正色道:“老身是问大公主,是否愿与华先生为伴?”
      萧琼道:“谁是华先生?太夫人是说这只又脏又臭的猿猴?我不认识他,为何要与他为伴?”
      此言一出,连普照都忍不住睁大双目。李靖内心一寒。而华清风,双唇抖动,竟说不出一个字。
      冼夫人道:“老身虽避居南越边陲之地,但中原江湖逸事,也略有耳闻。听说崆峒山紫霄真人高足华清风先生,与巫山织女高足萧琼大公主相识相知,情深意浓,私定终身,结为侠侣行走江湖。华先生为救大公主,只身上巫山绝顶密室破解机关,宁可被打断双腿,也要保大公主周全。此等割命交情,岂能说不识?”
      华清风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太夫人明察秋毫,只是华某草莽之人,又有残疾,配不上大公主……大公主尽快与法师离去吧,我已是个废人,已对大公主无用。今世能与大公主结识,虽九死而不悔!”
      萧琼向前一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样,只会信口胡说!莫说你已是残疾之身,就算你四体康健,腰缠万贯,出将入相,本公主岂能瞧得上你?”
      华清风气得口吐白沫,把铁链抖得哗啦啦直响,嘶声叫道:“那你当初为何要与我来往?为何向我求救?我这双腿为你而断,难道不是事实?当初在石室之中,谁指天发誓,委身于我……”
      萧琼瞪圆杏眼,尖声打断他的话:“谁让你蠢笨无知!你的腿是本公主打断么?还不是你技不如人,怨得了谁?再敢胡说,必将你碎尸万段!”
      二人互骂,冼夫人有些看不下去,接言道:“华先生难道还不清楚么?你是紫霄真人高足,精通奇门之术,大公主力求复国,自然用得着你。”
      华清风咬牙道:“我虽半身已废,但仍会奇门之术,为何大公主先前用得着我,现在却用不着了?”
      冼夫人叹息一声:“先前大公主并不知晓,紫霄真人仍留有秘诀尚未传你。你只需将师父藏身之所告知大公主,或许大公主会回心转意。”
      萧琼摇首道:“本公……我,我见识了太夫人的洞穴,其机关奇门设置,远非崆峒山可比。就算紫霄老道在世,也难及太夫人万一。”
      冼夫人道:“大公主是说,紫霄真人已驾鹤西去?”
      萧琼道:“先师在世时,曾提过紫霄真人。太夫人远在岭南,大概不清楚中原之事。紫霄真人确已羽化,别人或许不信,但这猴子曾是其爱徒,哪能有假?”
      华清风转动红肿的眼珠,插口道:“家师羽化,江湖尽知。然而这是家师清静淡泊,不愿再染指江湖,才选了一处幽静所在,避世清修,命在下传出羽化之言。若是太夫人答允在下所请,在下即可告知。”
      冼夫人道:“老身年过七旬,远居南越,知晓真人所在,又有何益?华先生还是告知大公主好些。”
      萧琼看看华清风,又看看普照,一时没了主意。华清风温言道:“琼妹,方才你迫于情势不敢认我,我岂能不明?你看我这个样子,与死人何异?我告诉你师尊所在,是请你将我的死讯告知他老人家,好来岭南为我报仇。只是我告诉你之后,恐怕太夫人也不会留你性命。”
      冼夫人道:“华先生也太小看老身了。老身能统领南越数十万军民,岂能无信?就算将来紫霄真人前来寻仇,老身又有何惧!你愿告知大公主,是你们之间的私密,与老身何干?”
      华清风道:“多谢太夫人成全。那就请各位离在下远一些,只许大公主近前耳语。”
      冼夫人自是退开,命狮护卫把火把移远。众人齐退,连普照法师亦起身退开丈许。萧琼双手反缚,但仍能弯腰,把耳朵伸到华清风嘴边。她被浑身恶臭的华清风熏得就要呕吐,却听“嚓”的一声,感觉右耳一凉,整只耳朵被华清风一口咬了下来。
      萧琼疼得尖声惨叫,倒地挣扎。李靖目力极佳,瞧见华清风张嘴大嚼,咔嚓有声,迅捷将那只咬下的耳朵嚼碎,和着血沫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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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058章|由爱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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