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酒美梅香

4、第4章

　　歇了一刻左右，温莹便去了自己在西厢设的小书房。账册都放在那里，里面还有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雅物，在那里既能办正事，也能给自己找些消遣。

　　如今，温莹名下有五个铺子，三个田庄。当初嫁妆里面除了财物，还有两个宅子、三个铺子、两个田庄，都是盈利可观的好产业。手里多出来的两个铺子和一个田庄是她自己这几年挣到的。

　　这还是她收着本事的结果。毕竟，她自己花不了多少，现如今手里的已经让妯娌们眼红了。若是挣得太多，眼红的就不止她们了。

　　还好产业够多，不然她的大丫鬟们都没地儿嫁呢。

　　温莹边看账册边打趣自己。

　　反正闲着没事，温莹便把细账都仔细地看了，而不是只看总账。弄明白了细账，对自己的产业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一点经商天赋，她挣钱便不那么难了。

　　五个铺子中，有一个新买的租出去了。其他铺子每个经营的东西都不一样。一个茶楼，一个绣坊，一个胭脂铺，还有一个是杂货铺，每年的收入有高有低，但都是有进项的，够温莹大手笔地吃喝了。她院子里的吃食除了用公中份例，还有自己的嫁妆补贴。钱就是这些地方来的。

　　最初跟着温莹的念云和如字辈的梅兰竹菊几个丫鬟都嫁给了铺子里的管事，管事们在铺子里是拿提成的，做得越好，拿得越多，丫鬟们嫁过去是不愁吃喝的。

　　***

　　最让温莹感到过意不去的是念风。

　　当初念风十八岁，其他丫鬟们十六七岁，她们几个那时地位又差不多，念风只大一岁，婚事上便难了点儿，又不能把她强塞给谁。

　　另外，温莹进门三年还是没有身孕，且她那时也不如现在坚韧，心里颇有些苦闷，用熟的丫鬟们若全都嫁出去，日子还不定怎么难呢。

　　念风把温莹的处境看在眼里，且她对婚事不抱什么期待——温贺两府的男人们足够让她涨见识了，便求温莹把她留在身边，毕竟，她留下来虽然会对温莹有好处，但温莹也会因此面对明里暗里的风言风语。

　　温莹跟念风感情一向很好，不想耽误她的年华，还是念风再三表明心意，温莹才答应下来。

　　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将来年纪大了，自己一定给念风安排好养老的事，让她颐养天年，但是，想到念风年经轻轻却不能体验男女之事——管它好的坏的，没有经历过又如何知道好坏——终究为她遗憾。

　　听闻有的女子三十岁上下还能生育，这未尝不是念风的机会。将来若有合适的人，还是问问她是否愿嫁吧。

　　正胡思乱想着，念风进来了：“大少奶奶，您已经在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一会儿就是午饭的时候了，要不您起来走走，先松散一下身子。”

　　温莹向窗外一看，可不，太阳已经走到正中了，再看向桌案，不知不觉已经在看第二本账册了。坐得久了，确实眼乏腰酸肩膀硬，便对念风笑道：“幸好你来提醒我了，不然再坐一会儿还不知道会怎么受罪呢。”

　　念风只是笑笑，又递来一盏茶：“出去之前，略润润喉吧。这会儿也不好喝太多茶，免得一会儿影响用午饭。”

　　温莹接过茶盏，边学着小丫鬟的腔调边对念风眨眼：“是，念风姑姑。”

　　念风无奈一笑：“您呀。作弄奴婢做甚。”

　　温莹叹道：“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也一把年纪了。可是，回过头看以前，竟觉得过去几年没什么值得怀念的。明明那几年就在那里，却又像不在那里似的。”

　　念风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突然这般感叹，但她不想温莹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便拉着她往外走：“好了好了，什么在不在的，日子不就那么过来的。该出去走动了，一会儿就要用午饭了呢。”

　　温莹那突生的愁绪便一下子消散了。本也是突生一叹。

　　***

　　四月的正午，阳光略微刺眼，却并不灼人。温莹在阳光下走了一会儿，又在廊道下走了一会儿，午饭便好了。

　　主食是碧粳香米饭。这种米的米粒细长，带着微微绿色，饭熟香起。这米是好米，却不好得，温莹也得省着吃呢。

　　荤菜有一道火腿炖肘子，一道胭脂鹅脯；素菜则是一份清炒莴笋丝，一份凉拌黄瓜；再加一份鲜虾菌菇豆腐汤。这便很丰盛了。

　　温莹虽然有钱，但不喜欢浪费，也不一定非要吃稀罕的。她吃的一般都是不太难弄到的食材，有荤有素，家常的和稀罕的搭配着来或轮着来。

　　***

　　午饭之后再消消食，温莹便要午睡了，不养好精神，下午不好做事，而且戌初还要再次去正院给婆母请安呢，那时是一家子最齐全的时候，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可能的机锋。

　　刚起床，精神头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温莹便不急着做事，先在小书房赏会儿画、弹会儿琴再说。

　　对了，开始做事之前，还有两件事差点忘了。第一个，上午没有大夫或御医过来，还是派人去正院问问怎么回事吧。另一件事，早上请安的时候，老二媳妇那个笑总让温莹心里介意。上午忙着，就没想起这个。这会儿可不能再耽搁了，万一真有什么事儿，就怕错过了消息。

　　这么想着，温莹便朝门外喊道：“念风！念风！过来一下。”

　　“哎，来了。”听声音，念风似是在正屋那边。

　　不一会儿，念风就过来了。问道：“大少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

　　温莹想着两件事都很要紧，还是都让念风安排吧，有她看着也免得下午自己忙过头又忘记了，所以就不越过她直接吩咐下面的人了，便对念风说道：“有两件事。其一，早上请安的时候，夫人说会安排大夫或御医过来给我看看，可是咱们这里一上午也没有人过来，你自己去或派人去正院问问是怎么回事，请示一下今天还来不来人。”

　　她说完便停顿了一下，让念风理理思路。然后才接着说道：“其二，早上夫人说要安排大夫或御医之后，我发现老二媳妇笑得有些奇怪，我有点介意她为什么那么笑。记得咱们院里有个叫‘巧耳’的丫头很会打听消息。你给她拿点吃的或者铜钱，让她出去转一圈，看这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

　　随着她的话，念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有些担心地对温莹问道：“当真？别真是有什么事吧？而且，夫人要给您请医，这也挺突然的。她都多久没费心这事儿了。”

　　见她担忧，温莹便笑着安慰道：“先别担心。都只是猜测罢了。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真就是我们自己瞎猜呢。好了，赶紧去安排吧。”

　　温莹的话也有道理，念风便先放下心，转身出去办事了。

　　***

　　下午其实也没什么正事，还是看账册。都是看熟了的，有什么不对的轻易便能发现。有些猫腻得想对策，有些则需要睁只眼闭只眼，水至清则无鱼呀。

　　目前虽然不打算开拓新的来钱路子，但原有的路子是不是可以拓展一下呢。茶楼、绣坊、胭脂铺都很有潜力呀。

　　茶楼是不是可以增加点心的种类，再找些更有趣的评书故事、更能耐的说书人？

　　绣坊嘛，可以再发掘优秀的绣娘和新颖的绣技，丝线和布料也得看看有没有新花样。

　　胭脂铺倒是不太好办，用在脸上的东西得注意安全问题，现成的好方子不好买，新方子不易研究出来呀。

　　温莹在书房里看着账册，东想想西想想，一会儿凝眉一会儿展颜，一下午倒也很快过去了。

　　她先用了些点心才又去正院请安，好歹垫垫肚子，免得伺候婆母用饭时肚子叫起来尴尬。

　　逢年过节的时候，正院才会留晚辈们在那儿一起吃饭，其他时候都是请安回去后各吃各的。

　　晚间的请安，有时温莹在正院待的久，有时很快便被打发回来。今天是行过礼，在那听他们说一会儿话便被放回来了。

　　至于庶子们启蒙读书的事，温莹打算从娘家回来后再找机会跟婆母说，免得再起什么波澜耽误她回娘家。

　　下午耗费了体力和精神，温莹便会要求晚饭要像午饭一样丰盛。有时为了充分利用食材，还会允许厨子午饭和晚饭准备一样的菜单。今天的晚饭就只把火腿炖肘子换成了糟鹌鹑，其他的都没变。

　　用晚饭的时候，温莹向念风问起下午那两件事。

　　第一件不用说，大夫和御医都没来。至于原因，念风说道：“夫人说好大夫和御医今天都不得闲，改天再请来给您看看。”

　　“真是奇怪。”温莹道，“既想让我看大夫，又没有提前约好。可是早上看婆母的样子又不像是临时起意。怪哉怪哉。”

　　至于第二件，念风回道：“巧耳打听到了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似是昨天夫人和二少奶奶说话的时候，说到了什么为子嗣计，又提到了媒人。但因她们是说悄悄话。只有几个词儿漏了出来。再打听不到别的了。下午得到消息后，我见您全神贯注地忙着，又觉得您就算知道了这点消息，一时也做不了什么，就没有打扰您，想着这会儿再跟您说。”

　　“不错，你考虑得周到。仍旧让巧耳注意打听府里最近的事，尤其是正院和二房院里的消息。你拿点什么东西赏给巧耳，记得录到咱们屋里的账上就好。”温莹安排道。

　　说完，她一边用晚饭，一边想着那消息，“为子嗣计”，“媒人”，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呢。老二媳妇那个笑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呢？消息太少，温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

　　晚间躺到床上时已经是亥初了。

　　温莹并不让一等二等丫鬟们给她守夜。她们白天基本上都围在她身边，连偷懒的功夫都没有，可不得让她们趁着晚间好好歇歇。晚上一般没什么事儿，留个小丫鬟守夜以防万一就行了。当然，大少爷来过夜的时候例外，那种事儿小丫鬟应付不来。

　　今晚温莹有些失眠。她想到了白天见大少爷的事。那会儿自己的心绪怎么就浮动了，之后还跟念风说了那么一番话，真不像自己，至少不像这几年的自己。自己这几年多坚韧啊。

　　难道是因为大少爷？自己不是早就对他死心了么？

　　夫妻之间，心意最重要。只要两人对彼此有心，过日子的中间遇到的大多数难事都能在两人携手努力下迎刃而解。贺大少爷对她没有心，她便也不把自己的心给他。

　　这么明白的事，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温莹一时睡不着，便起身坐到床对面的榻上，正好可以倚着窗户看看夜景。

　　今晚的月亮不圆，但很明亮，清辉笼罩着这座院子，能看到廊道上放着的盆栽的轮廓，还有那两棵石榴树，它们在月辉下倒显得圣洁起来。

　　天空好空旷啊，站在高空看的话，这座院子又是什么样子呢？有巴掌大吗？

　　温莹的目光在夜空与院子间来回。起初，她还能注意到隔间里小丫鬟翻身的动静。渐渐地，夜景看久了，天地间似乎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旁的存在。

　　空茫茫只余温莹一个。

　　她起初的感觉是安静，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她的思绪还在动，而思绪没有声音。

　　思绪飘浮到闺中时，那时最美好的记忆便是母亲对自己的关爱，与姐妹兄弟们说不上疏远也说不上亲近，关系平平淡淡的。母亲的关爱是那段少女时光中的唯一一点甜，其他的都是清水。

　　思绪又飘浮到为人妇时，起初两年温莹也是抱着美好期待的，也做过努力，诚心地孝敬公婆，羞涩地敬待夫君，坦荡地善待妯娌。那时的温莹觉得生活还算美好。后来，一年又一年，温莹还是没有身孕，她生存的地方从普通的土地渐渐变成了岩石，她也变成越来越坚韧挺拔的苍松。

　　寂静无声中，温莹的意识看着自己的思绪飘飘浮浮，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为自己骄傲。

　　然而，骄傲中又夹杂着一股无名的情绪。

　　不待她细探，那股情绪便如汹涌的浪潮般淹没了她，接着又如汹涌的浪潮般迅猛地退去。

　　只留温莹无知无觉间已泪流满面。

　　“唉，哭什么，比起很多人，你已经算是好命了。”一道温和的女声突兀地在温莹耳边响起，惊得她脱离了那种难言的状态。